《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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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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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不明白?” 

  郭明达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汉子冲郭明达飞快地挤一挤眼睛,将两个大拇指往一块儿碰几下说:“这个意思,你明白了没有?” 

  郭明达眨几下眼,还是摇头,他的憨态招致了一车的坏笑。

  “哎呀!喝一点的话嘛,你就明白了。”汉子索性将酒瓶对到郭明达嘴边,郭明达无法推辞,只好浅浅地抿了一口。黑汉子显然不大满意,就像是在做示范动作似的,他仰起脖子跟喝水似的,咕咚咕咚咽下两口,然后用厚大的手掌一抹嘴唇,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嘛,阿斯哈尔。阿哈买提,霍牧的人都知道我。”汉子黧黑的脸上神采飞扬。

  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晚霞血一样殷红。 

  疲惫的卡车终于摸下了大坂。

  来到一个岔路口,阿斯哈尔拍拍郭明达的肩膀,说:“喂!国民党,霍牧到了,你该下车了。” 

  “噢!霍牧,霍牧。”郭明达嘴里默念着这个空洞洞的字眼,心陡然一沉,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阿斯哈尔跳下车,把郭明达从车上抱下来,跟逗孩子似的,把他在怀里颠两下,说:“国民党,我要去送马料,到了霍牧你就说是我阿斯哈尔的朋友。一点马大(俗语:困难)没有。” 

  “喂!姓郭的,拿着,这是你的介绍信,到了霍牧,把它交给牧场的叶场长。”司机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随手扔出了窗外,然后一踩油门,卡车顺着下坡吱吱扭扭地溜了下去。 

  郭明达弯腰从地上拾起那个油呼呼的信封,冲阿斯哈尔招招手,心里油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许是漂泊异乡的孤独,让他头一回与这个汉子相识,就有了一种难以割舍情缘。 

  远处出现了几处昏黄的亮光。郭明达问一同下车的老汉:“大爷,前面就是霍牧了吗?” 

  “噫!不对,翻过前面的大坂才是霍牧呢。小伙子,黑灯瞎火的,路又不好走,你不如跟我到林场转运站将就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去。” 

  “住一晚上得多少钱?”

  “嗨!跟着我去,你用不着掏钱。”

  “那、那就给您添麻烦了。”郭明达提着行李,跟着老汉沿着一条模模糊糊的山路,探着脚尖往前挪动。 

  四周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房屋、木栅栏围成的牲畜圈棚,草垛在屋顶上高高耸起,像一座座阴森恐怖的城堡。慵懒的狗吠声从各处传来,在这迷茫的夜里,给人一种慰籍。 

  经历长达半个月的周折,郭明达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前路茫茫,他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或许有一天把骨头埋在这里,也是说不准的事,他想到了自己悲惨的归宿。 

  一同来疆劳动改造的一群人,不知都下放到了什么地方。那个管分配的工宣队长,大概是看郭明达年纪尚轻,身子骨还算结实,于是,他大笔一挥,就把小伙子发配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4)
体格壮硕的牧羊犬趴在帐篷前,脑袋搁在平伸出去的前爪上,看似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可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却始终咬住空中飞行的猎物,不敢有丝毫大意。也许知道自己年岁大了,腿脚没以前那么利索了,它把出击的地点选在了坡顶,以便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出其不意地扑向对手。 

  灰褐色的山鹰像一只纸鸢飘浮在半空,它不紧不慢地扇动着宽大的翅膀,悠闲地好似在空中漫步。山鹰正琢磨着晚餐该吃点什么,压根儿就没把老态龙钟的对手放在眼里。 

  时间一长,老狗有些抻不住了,眯眯瞪瞪地直打瞌睡。山鹰瞅准时机,猛然把翅膀一收,“嗖”地一声倒栽下来,尖利的爪子准确地钳住一块晾晒在芨芨草席上的奶酪。老狗尽管反应奇快,但还是慢了半拍,等它哈哈哈地喷着白沫,猛扑过去的时侯,山鹰一侧身子,轻轻一拍翅膀,旋风一般扶摇而上,飞到崖顶巢穴前的巨石上,惬意地享受起松软的美味来。 

  “挨刀的,这个挨刀的,你也知道吃现成的呀。”库尔逊老妈妈嘴里叨唠着,直起佝偻的腰脊,拄着拐杖缓缓地向沟口走去。牧羊犬赶紧跑过来致歉,唿唿地摆动着尾巴,在老主人的裙摆上蹭来蹭去。老太太用拐杖点点老狗的脑袋说:“认命吧,老东西,你干不了那活了,你看我现在除了吃就是睡,嘿嘿……走,跟我看看去,这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个人影呢。” 老太太用手掌遮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向远处张望。 

  霍牧草原的老老小小,都尊称老太太为“塔贴”(哈萨克语:妈妈)。库尔逊妈妈自打出生就从没有离开过霍牧,她熟悉草原的一切,牧场的地盘有多大,那条沟里的泉水甜,哪里的草牲畜爱吃,谁家的小子要行割礼,谁家的媳妇手巧,她心里都有一本明明白白的帐。 

  春天产羔的季节,几百只的一群羊里,她能准确无误地给每一只嗷嗷待哺的羊羔找到妈妈。这事听起来简单,干起来可不那么容易了。刚产下的羔子认不得娘,又都毛茸茸的一个模样,你想啊,哪一头母羊会莫名其妙地替别人奶孩子呢,你要是给搭配错了,那羊羔还不得饿死呀。 

  那年月狼多,男人们白天放羊,一回到家,就直挺挺地躺在地铺上,吃饱喝足了倒头便睡。而劳累一天的妇女们,还得值夜看护羊群,你说十天八天倒也罢了,成年累月地这么熬,叫谁谁也受不了。塔贴实在撑不住了,就在迷迷糊糊当中,自觉不自觉地“嚯咿嚯咿”地喊叫,这法子灵不灵不好说,反正好歹没出过啥事。 

  狼那畜牲精鬼精鬼的,听见人的声音,一般是不敢靠前的,除非是饿急了或是有意报复。时间长了,塔贴就养成了睡梦中“嚯咿嚯咿”叫喊的习惯,男人起初还懒婆姨懒婆姨地骂,后来,他老先生一蹬腿走了,想叫他骂也听不见声了。久而久之,孩子们也都习以为常了,老太太一日不喊叫,他们还睡不踏实呢。 

  ………… 

  “塔贴,石头上凉,您别老坐在那里。生生今天不会来了吧?”正拿着搋子“咕咚咕咚”捣酥油的儿媳古努尔提醒婆婆一句。 

  “那不是生生是谁?嘿嘿……我估摸着,他今天就该来了么。”塔贴借助拐杖吃力地站起来,多皱的脸上立时乐开了花。 

  “信,塔贴,大哥从伊犁来的。”随着话音,一匹汗淋淋的白马就到了跟前,马背上跳下一个身穿墨绿衣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伙子。小伙子顾不上擦汗,立刻打开邮袋,将一封信递给老人。 

  “瞧把这孩子热的。不急,不急,歇会儿再说,古努尔,给生生盛一碗酸奶过来。”嘴上说是不急,老人的眼睛却粘在手里的信上。 

  生生噗地笑出了声:“我还是先给您念念吧,再把您老急出个毛病来,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生生一气儿喝下一碗酸奶,盘腿坐在塔贴跟前的草地上,嘴里痛痛快快的“啪”了一声,这才展开信纸,用流利的哈语念道:“妈妈:您好,近来身子骨还硬朗吧!家里人都好吧?部队最近出去拉练,没能及时给您写信,别生儿子的气……” 

  “瞧瞧,嘴上跟抹了蜜一样,就知道哄我老婆子。念,孩子,你接着念。” 

  “……上回寄去的钱收到了吧?您老别舍不得花。阿莱长高了吗?如果您没有意见的话,我想把他接回来,伊犁的教学条件毕竟要好一些……” 

  “我不去,我才不去呢。” 一个肩上斜挎着书包的秃头小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拂哧拂哧地直冒鼻涕泡。 

  “没出息的东西,叫你去念书,那是好事,学你爷爷放一辈子羊呀?”嘴上虽这么说,塔贴心里却割舍不下,屎一把尿一把的拉扯这么大你当容易嘛。可说归说想归想,毕竟还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老太太就是再糊涂,也没糊涂到那个份上。 。 想看书来

第一章(5)
老太太生养过七个孩子,却仅存活了两个,两个都是儿子。老大叫叶森别克,当兵去了伊犁,如今在军马场当副场长。叶森别克有了儿子后,就把儿子阿莱留给了妈妈。阿莱一边在马背小学念书,一边帮着叔叔料理羊群。老二叫阿斯哈尔,是牧业一队的队长,长得傻大黑粗、膂力过人。 

  “塔贴,念完了。”生生说。 

  “噢?这就念完了,后来还说啥了?” 塔贴显然是走了神。 

  “大哥还说,想把您也接到伊犁去享福呢。”生生倒是两不耽误,这头复述着信的内容,那头抽空又下去一碗酸奶。 

  “嘿嘿……金窝窝、银窝窝、不如咱自己的草窝窝。我哪里也不去,那老鬼还在阴曹地府里等着我呢。” 

  “塔贴,还有一件事,我说出来,您可不许生气。” 

  生生偷眼看看老太太,从邮袋里双手捧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含羞带臊地剥出一块,送到塔贴嘴边,说:“这是我的喜糖,塔贴,您尝尝甜不甜。”不等塔贴张嘴,一只藏兮兮的小手,冷不防从身后伸过来,夺走糖块,哧溜一下就不见影了。 

  “哎哟,抢啥?还不都是你们的。生生,你刚才说啥? 

  这是谁的喜糖?”塔贴的脸立时耷拉的老长。 

  晓得老人这是生自己的气了,生生拉住塔贴的手,赶忙解释说:“我的库主任哟,您老就别生气了,我这不是给您汇报来了嘛。如果不是情况紧急,生生娶啥样的媳妇,还不都得您老人家说了算嘛。” 

  “哼!你爹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话,他的话呀都叫你小子给说了。哼!你现在是公家人喽,眼里哪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呀。” 

  “塔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生生这条命是您给的,就是忘了谁,我也不敢忘了您呀。这么着吧,要杀要剐,您先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生生急得抓耳挠腮。 

  塔贴不再言语,她轻抚着牧狗的脑袋,静候着生生的下文。

  “不瞒您说,塔贴,媳妇是从河南来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我们认识了还不到一个礼拜……”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塔贴大感意外。 

  “一天晚上,送走邮班车,我下班回到家,刚一进院门,模模糊糊地就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包裹,我走近一看,里头好像还有个啥东西在动弹,打开包裹一看,奶奶哟,吓了我那一跳,里头原来是个娃娃。这是谁家的媳妇这么粗心,敢把娃娃都能丢了,我这么想着,就喊了一声,这谁家的娃娃,这一喊不要紧,从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披头散发,跟疯子一样的女人,她二话没说,扑通一声就跪在我面前,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说,大哥呀大哥,你行行好,救救这孩子吧,救救这孩子吧。我哪里经过这种事呀,就说,妹子,你这是咋了?有话进屋慢慢说。噢!忘了跟您说了,她叫秀秀,后来秀秀一说,我才知道是咋回事。去年,她是叫同村的一个男的,甜哥哥蜜姐姐地从河南老家哄骗到新疆来的,那个混蛋说,他在这边又有房子又有地,粮食吃不完都喂猪了。秀秀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呢,家里穷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听那个男的这么一说,又有一份像样的彩礼,秀秀她爹就动了心思,想也没想就把闺女许配给了他。来到这边一看,秀秀才知道上了当,那个怂货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人,成天鬼鬼祟祟地也不知在干些啥。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又大老远的来了,你叫她一个女人又能咋办呢,哭完了闹完了,还不得凑合着过。谁曾想,就在娃娃满月的当天,来了几个公安,七手八脚地就把那个货给捆走了,后来才知道,那个货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这一下,秀秀可傻眼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家里是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秀秀一着急,就想着把娃娃托付给个好人家,自己另寻出路去,一个人到底好办些。唉!寻思来寻思去,我就说,娃娃留给我可以,可我家也是一双筷子两根光棍,洗呀涮呀的我又弄不来,再说娃娃还在吃奶,你叫我咋办?秀秀又跪下了,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说,那你就把我也留下,中了给你当媳妇,不中了你就当我是个保姆,俺这一辈子当牛做马,报大哥你的恩德,嘿!一个大姑娘家,大哥大哥地把人的心都叫碎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塔贴你说我能咋办,再一想,爹爹年纪也大了,身边也需要个人照料,我就一口答应下来。你还别说,塔贴,秀秀能干着呢,不但手巧,饭也做得好吃,你看,这鞋就是她衲的。对爹爹也孝顺,洗脚水都端呢。” 

  “唉!苦命的孩子。那你怎么不把媳妇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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