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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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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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鞋穿在自己脚上,合不合脚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平日里,水莲再怎么折腾,尕娃子是能忍则忍、能让就让,从不与她计较。可话又说回来,水莲也深知丈夫的忍让是有底线的,每到了褃节上,只要看见他的眉毛跳动那么几下,她立马就会偃旗息鼓,即便是在撒泼打滚的时候。 

  那还是刚过门的头一年冬天,因为少记了几个工分的事,水莲拽着记工员二娃的脖领子破口大骂,碍于队长的面子,二娃只好忍气吞声。闻讯赶来的尕娃子,好说歹说总算把水莲劝回了家。等一进家门,这个一向和颜悦色的人,立时颤动着一脸肌肉说:“你当骆驼湾是你家的呢,啊!把你个卖沟子的货,今天我要不叫你认得一下,你还以为我尕娃子是泥巴捏的呢。”话到手起,劈头就是一下,那一巴掌,让水莲在炕上整整躺了半个月。打那往后,风风火火的脾气虽然没改,但水莲却学会见风使舵。这种夫妻间的磨合,有时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你一个外人如何能看出里面的条纹肌理。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隔壁房间里传过来,这让尕娃子委实坐不住了,爹爹的病有些年成了,为了给老人治病,尕娃子功夫没少搭,钱也没少花,可爹爹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去年冬天以来反而愈加厉害了。 

  水莲是个孝顺媳妇,眼瞅着公公日渐衰微,别说是下地干活了,就连床都下不来了,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后来不知听谁说,这种病用喜事一冲就好了。水莲信以为真了,她寻思着自己的妹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如果说赶紧给她找个人家,那不就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嘛,既红红火火地把妹子嫁了,又能给一病不起的爹爹冲冲喜,兴许这么一冲,他老人还真能多活几年呢。当她兴冲冲地把想法告诉了丈夫以后,尕娃子也是举双手表示同意,并在全家人吃年夜饭的时候,拍着胸脯把小姨子的婚事大包大揽下来。其实对于这件事,尕娃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小姨子终归是人家的人,早一天是嫁,晚一天也是嫁,只要你们姐儿俩没意见,我这个当姐夫的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说冲不冲喜的,他倒真没往心里去。可事到如今,让尕娃子最为犯愁的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而是小姨子过于挑剔。如此一来就把时间全耽搁了,难怪水莲会着急上火呢。 

  要凭水香的模样,找个男人那是手拿把掐的事,别的人先不提,你就说蜂场的双喜吧,人家是要模样有模样,要钱有钱,哪一样都不在你水香之下。小伙子还痴情得很,托人提了几回亲了。这个双喜聪明能干,他在东沟里养着几十箱黑蜂,不知是霍牧的自然条件优越,还是人家照料的精心,反正他的蜂蜜就像贡品一样金贵,一公斤能买几十块钱呢,庄户人家不就图个过日子嘛。在尕娃子的再三劝说下,水香总算跟双喜见了一面,可叫人气不过的是,客人一碗茶还没喝完呢,她却一抬腿再也找不到人了。你说这事闹的,同不同意你总得给人家回个话吧,你猜水香怎么说:还相亲呢,你看他脖子上的垢痂,厚得跟套了个车轮胎一样,叫人看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哎!急也能把人急死。 

  ………… 

  甘肃明勤地处黄土高坡,是个滴水贵如油的穷地方,娘老子盼水心切,在姐儿俩的名字里都加了个“水”字,一心指望两个闺女长大以后,能给家里带来福音。水莲十六岁上,就已出落的如花似玉,眼尖的媒婆们纷纷上门提亲,可不管是谁来,爹爹就一句话:“谁给我挖一口水窖,我就把丫头许给谁。”按说这条件并不苛刻,可叫水莲气不过的是,我一个大活人,难道就值一口水窖嘛。姑娘很有心计,明面上从不惹爹爹生气,就当锁子兄弟二人在后院就要砌成水窖的当晚,她提溜起早就准备好的行李,领着妹妹水香,悄悄爬上了西去的火车,投奔到了在新疆谋生的三叔门下。真乃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呐,三叔和尕娃子的爹是老相识,老哥俩在酒桌上一拍即合,顺顺当当地做了儿女亲家。就像歌里唱的一样,水莲就这样带着嫁妆,领着妹妹,来到骆驼湾,嫁给了素不相识的尕娃子。 

  虽是一个裤腿里抖出来的,水香的长相以及脾性都与姐姐截然相反,她长得小鼻子小眼,再配上一张樱桃小口,简直跟画里的仕女一个模样。姑娘的性情也格外温顺,说起话来慢声细气,总怕惊扰了别人似的。去年,她从耕读师范毕业后,就在村里的小学给娃娃们教书。二、三十个孩子,分属好几个年级,上完了一年级的数学,她接茬又得给三年级上语文课,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木匠长贵时常跟尕娃子开玩笑:“你个傻小子,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个俊俏媳妇不说,还捎带拣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姨子,小姨子可是姐夫的半个屁股哟。”尕娃子知道,这是傻爷们心热眼馋了。每日回到家中,盘腿往炕上一坐,看着姐儿俩忙着端茶倒水,他那本来就不小的嘴巴,都能咧到耳跟子上去。

第二章(10)
女人像一只绿豆蝇子似的喋喋不休,屋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尕娃子披上外衣出了门,他沿着乡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向村口走,叼在嘴角的烟卷像一只莹火虫,在夜色里忽明忽灭。 

  月朗星稀,夜色迷离。茫茫天宇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小路两侧一人多高的青纱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偌大一个生产队,一年四季春种秋收,多少杂七杂八的事,尕娃子一桩一件打理的井井有条,还从没有什么事,让他这么犯过愁。他一路走一路思谋,心情愈加沉重起来。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杂乱的思绪像雷达一样捕捉到一个人。 

  尕娃子随手掐下一个沉甸甸的麦穗,放在手心里揉搓几下,轻轻吹去芒皮扔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他溜达到村口,坐在自己每天派工的石碾子上,仔仔细细盘算起来。这毕竟不同于一般的说媒拉纤,虽说时间紧迫了点,但事关小姨子的一生,千万马虎不得。人不可貌相,你甭看尕娃子傻憨傻憨的,筹划起事情来却是滴水不漏。 

  夜色渐浓。当荷包里的莫合烟粒再也凑不出一根烟来的时候,一个完整的招婿计划已了然于胸了。 

  尕娃子回到家中,见屋里屋外黑灯瞎火的,便掏出火柴点亮油灯,盘腿坐到炕边上,兴冲冲地说:“哎!我说……” 

  水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尕娃子把手伸进被窝挠媳妇的脚心,不想,那只脚猛地弹射出来,不偏不倚正好踹在他的脸上。 

  “哎哟!这是谁把驴拴这儿了。”尕娃子揉揉生疼生疼的脸颊,不急也不恼地说。 

  “你才是驴呢,一头大叫驴。”水莲翻身坐起,肥囔囔的胸脯上下乱颤。 

  “你不能小点声嘛,爹爹他们都睡了。哎!我想起一个人来,说出来你准保满意。” 

  “嘁!就你……”水莲爱搭不理地又躺下了。 

  “你说小郭这个人咋样?” 

  “哪个小郭?” 

  “猪脑子呀你,牧场还有几个姓郭的。”不待水莲作出反映,尕娃子将自己的打算和盘端出。 

  水莲听着听着,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有了暖色,她围着被子坐起来,饶有兴趣地说:“按说小郭这人,倒是一个好人,就是他头上那顶帽子,让人怪……” 

  “嗨!如今这年月,我是看得透透的了,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不知从哪里咕嘟咕嘟就冒出那么多地富反坏右分子。别的咱先不说,你就说人家小郭只要一到家里来,不是给爹爹捶背呢,就是给爹爹揉腿呢,比咱这些当儿女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说的是这个话呀。爹爹前两天还念叨呢,说这个人心眼好,年纪轻轻的一肚子都是学问,老毛子的话都会说。”水莲打个嚏喷,又说:“就是人瘦了些,一阵风都能刮倒。” 

  尕娃子关上窗户,说:“话说回来,你妹妹也不是啥金枝玉叶,能遇上这么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也算是她的造化。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看行,那就托谁先垫个话吧?” 

  “看你说的,又不是不认识,托人倒显得生分了。” 

  “要说你去说,我可张不开这个口。”水莲把被子往身上一裹。 

  “你不是能的很嘛,这一到关键的时候,你咋就跑肚拉稀了?”尕娃子在水莲的大腿上捏一把。 

  水莲在丈夫的脑门上拍了一下:“这话叫人咋开口呀?咱总不能说,为了给爹爹冲喜,你就赶紧娶了水香吧,这是不是也显得咱太那个了……” 

  “人家知识分子礼行多,脑瓜子里琢磨的事情也多,咱怎么也得留个后手。我琢磨来琢磨去,就请他来给爹爹看病,先不把事情挑明。男婚女嫁的事,讲究的是一个缘字。牛筋慢火炖,火候到了自然就烂了。事情成了呢,大家自然皆大欢喜,事情不成了呢,我们各自也都有个台阶下,朋友总还得往下处吧。” 

  “是那么个理儿。”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水莲,此刻却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小姑奶奶那头你去说,等郭大夫来了,先让她相个面,要是相中了呢,你就进来言传一声。”尕娃子把翘起的大拇指冲外屋一指。 

  “行呢,行呢。”得到媳妇的认同,尕娃子顿时轻松下来,他不失时机地将手伸进暖哄哄的被窝,在媳妇怀里挖抓起来。水莲扯住他的耳朵,笑咪咪地说:“你呀,你呀,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属驴的,不拿鞭子狠狠抽你,你就不往前挪。去去,脏兮兮的,洗去。” 

  “我是驴,我是一头大叫驴。”尕娃子说着三下两下脱去衣服,噗地一口气吹熄了灯,急不可耐地爬到了媳妇身上。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11)
第二天,鸡刚叫过头遍,尕娃子就急匆匆动身前往牧场医院了。从骆驼湾到场部,快马也得走三、四个小时,郭明达时常会去巡诊,只要是一出去,时间就没个准头了。尕娃子生怕堵不住他,一路上快马加鞭,但紧赶慢赶,还是扑了个空。看门的哑巴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就端一碗凉茶过来,先把手指弯曲成两个圆圈,在眼前晃了几晃,又滑稽地做出一个大腹便便的样子,然后往场部方向一扬手。尕娃子琢磨了老半天,方才明白老人的意思: 郭明达让大肚何叫到场部去了。 

  尕娃子松了一口气,卷根纸烟递给哑巴,他便赶紧勒马调头往场部赶。 

  场部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老头手握芨芨草扫把,哗啦哗啦地在扫地。石板小道两旁是一排排高大的穿天杨,那树也是长得倔强,树干和枝条直溜溜地往上窜,一根横枝斜叉都没有,就连叶子也都齐刷刷朝上长,即便是有人修剪过,怕也不会这么齐整。大院中间是三幢土坯盖成的房子,三幢房子呈一个品字形,后面两幢一幢是招待所,一幢是机关食堂兼会议室,前面那幢稍大一些的,便是这个县级基层政权的办公场所了。 

  尕娃子栓下马,刚走进宽大的走廊,就听见有个人在大声嚷嚷:“前两天你到边防站干什么去了?” 

  “我不能见死不救吧?”是郭明达的声音。 

  “你难道不知道嘛,到军事禁区是需要办理边境通行的?” 

  “知道。可那个战士的肠子都流出来了,您说我是先救命呢,还是先办通行证呢?” 

  “你少在这里给我胡搅蛮缠,郭明达,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是无产阶级的专政对象,在这里你没有乱说乱动的权力。”在霍牧这个死水一潭的地方,何虎成自知势单力薄,因此,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他也只好在郭明达这些小鱼小虾身上,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了。 

  郭明达一侧身,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尕娃子。就像正瞌睡的人看见了枕头似的,他立刻挤眼示意:你就别傻站着了,赶紧过来解解围呀。 

  尕娃子还真不含糊,他走进办公室,大大咧咧地说:“何书记,你好呀。” 

  “嗯!好!你不在家抓革命促生产,跑到场部干啥来了?不会是又来给我找麻烦的吧?”何虎成不冷不热地打个招呼,两人虽说是上下级关系,他却从不敢招惹这个地头蛇。 

  “算你说对了,我说何书记哟,村里的那些榆木疙瘩脑袋一个个死不开窍,都快愁死我了。你说说,何书记,一天到晚光听广播、读报纸、学毛选,也起不多大作用……”尕娃子把话送到了何虎成嘴边。 

  不想何虎成偏偏就落入彀中:“你真是个呆子,站在你跟前的这个人,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嘛。” 

  “何书记的意思是?”尕娃子装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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