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水心玫?天子是她夫君,石之彦是她心之所向,而这两者对我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莫不是她伸出这只出其不意的幕后黑手?一个柔弱至极的人也许骨子里并不软弱,说不定恰恰是最阴毒的人。想及此,我感觉身子凉凉的,后怕无比,脑海里后花园中那抹裙裾挥之不去。
凤飞于天 迷雾(5)
“娘娘,”见我沉默不语,林同侧头看我,“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一旁的司马傲绝沉凝着没有多说话,似在细心思量什么。
“呃,没有。对方是皇宫里的人没有错,这次刺杀失败后,应该会有一段时间清静了,不会有人傻到再来刺杀我一次。”我接过话头。正华宫的巫盅案累我受贬险些没命,再到皇陵伐木署里险些被刺而亡,一切都来得太不寻常!宫女西红有好几重身份,真真假假,实难分辨她究竟是谁的人。“皇甫文昕怎么样了?”
“娘娘……您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林同的黑脸显得有些怪,显然是我一时口快把他吓倒了。
“哦,皇上最近在忙什么?木家怎么样了?”我只好又问了一遍。
“朝中有人上密旨弹劾木尚书。姬相于月前就上奏章要求彻查木家,其他大臣趋之若鹜,纷纷上了同样的奏折。现在御书房的桌案上摆的全是这种奏折,不过皇上好像没说什么,不太清楚他心里的想法。”司马傲绝的声音有些犹疑。
“司马淳将军也是这样被弹劾的吧?”我心下明白。那不足尺长的奏章才是从古到今朝野上下最厉害的杀人不见血的武器。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有时连皇帝都会怕了这奏章。更何况,这回带头的可是姬家人!
“先父确实是这样被弹劾,而后被流放。”司马傲绝线条分明的脸上闪着伤痛。
“司马公子不必担忧。皇上密诏于你,又将你的两个孪生妹妹安排回京,放在你身边,说明皇上清楚司马将军的冤情,只要时机成熟,便会为你司马一家平反。”林同适当地安抚了两句。司马傲绝这才表情轻松些。
姬家扶持天子登位有功,位高权重,朝里朝外的官员都要看姬家脸色行事,连皇帝也要忌三分。那日正华宫出现巫盅,姬相动作之快,令人不得不生寒。木正南贪污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皇甫文昕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迟迟没有下令查处,必也是担心木正南下台后,户部尚书的位置又落于姬姓手中,到时朝野上下由姬姓家族一家坐大,局面难以控制。更何况姬家掌握着边塞几十万兵权,那可是不能儿戏的。看来皇甫文昕用的是“拖”字诀,这样一来,木家就有了转机,户部尚书这个肥差最终会落入谁家还得看皇帝的意思。
自从被贬皇陵后,木家没有一个人来皇陵探视过我。相信木长风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而木正南在朝中则一定是像落水狗一样,人人都对他明里暗里喊打,他哪里还能顾得上我?我暗自揣测这其中微妙的种种,不觉莞尔,一计浮上心来。
“娘娘,眼下情形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林同稍稍沉凝一句,语中含带着对朝堂的隐忧。
“静观其变,也要伺机而动。麻烦司马公子为我送一封书信至京师富贵银庄的老板木长风手中!”我浅浅一笑。刺杀事件后,暗中的黑手应该会安静一阵子。皇陵这里的情形并不严峻,反倒是朝中的局势有些不乐观,既然皇甫文昕有心于我,在小公主生辰前的这两月,我还得行举手之劳,成人之美,让他捞些好处才行。
“娘娘,您这是……”司马傲绝对我的态度不解。林同也神色堪忧。
“放心,是对皇上有好处的,绝不是害他。”我轻声打消他俩的疑虑。他们俩毕竟是天子的忠心之士,且不知晓我并不是木家人这件事,误认我想为木家脱罪也属正常。“木正南掌持户部,手握皇朝财政,且监管着皇朝的金银矿的开采。木家如此富有,必然引起朝中大臣的猜忌。皇上怀疑他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皇上心里想的是如何控制好皇朝的财政大权。先皇睿智过人,排除了皇朝的内忧外患,但南征北战的同时也消耗了大量的金钱物资。如果我没猜错,目前皇朝国库里并不充裕,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充盈国库。这种情况之下,身为户部尚书的木正南成为众矢之的是极其自然的事情。傲绝把我的信送到木长风手上,木长风见了信自会照办。到时,朝中局面必然会缓和许多,皇上的忧虑自然就迎刃而解!”
凤飞于天 迷雾(6)
两人听了后,连忙点头称是:“娘娘说的不无道理,就照您的意思办吧!”
“刺杀失败,皇陵应该能安静一阵子了。我现在就准备书信去,随后你立即送往京城,越快越好。”皇甫文昕,这回我就顺手帮你一把,也不枉你对我的信任。
当下,我就在议事苑拟好一封书信,交由司马傲绝快马送至京师。真不知道木长风看了我那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会有什么想法!写这封信,寥寥数字,竟然费了我一个时辰誊抄了无数次,才勉强能过目。还是在现代好,有电脑、打印机,怎么说比这毛笔强多了!
九月秋风袭人,皇陵风平浪静。那暗中要害我的人没了动作,想来是怕再行动会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这么一来,我的安全倒显得次要了。朝中的局势明显有了变化,如天气一样由火一般的热渐渐转变为水一般的凉,声息渐平,谁也弄不清朝政这潭水到底有多深。高坐在皇位之上的皇甫文昕这回是得了大便宜,兴许早就坐在金銮殿上乐开花了。
掐指一算,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小公主的生辰,皇甫文昕大赦天下的皇令已经拟旨就快要诏告天下,那么我也就快恢复自由之身了,然而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由于自己暗暗立誓要查出真凶,不得不重新进入那重枷锁深深的宫门,不得不在那座人人提防的皇宫里奋力争斗。我不想在那里孤独终老,可是又咽不下那口冤气。人活着,不就是要争这口气吗?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人家不放过我,那我只好正面接招了。脑中霎时闪过三张脸——皇甫文昕的三个女人——她们之中一定有一个就是出手害我的人!我决不会放过这个人!
“沐厨娘——”一个侍卫远远叫着我的名字。因为要提防着其他人发现林同与司马傲绝对我的态度,他们通常都吩咐侍卫来叫我。侍卫跑得这么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有什么事吗?”我放下手中正在挑拣的青菜,问来人。
“林大人叫你跟我到风月苑去一趟,有客人到访。”侍卫大口喘着气,看样子是跑得特别快。
“哦,就来。”我擦擦手,心想一向都是在议事苑,今天怎么换风月苑了,便跟在他身后朝行宫方向去。
到了风月苑,林同站在门口,一脸堆笑,让侍卫先下去了,然后小声道:“娘娘,您里边请。”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上去极不自然啊!
“林大人,你这是……”我不明就里,移步进了风月苑。“不会又是‘忠人之事’了吧?”
“娘娘,您说的是哪里话!”他挠挠头,跟在我身后,进门后将门轻轻掩上。
瞧他如此谨慎,我更奇怪了:“你这是干什么?”
“沐云——”慵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绵软有力,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像给耳朵的一道盛宴!我闻声回头一看,风月苑的正门处,皇甫文昕凤目微张,衣袂飞扬。
林同识趣地退下。整个院落里就剩下我和皇甫文昕两人。数盆灿烂的金丝菊在院落里温温冉冉地开着,特别的花香在空气里四处浮游。我无语愁思,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如果他不是帝王,该有多好?一个这样清明如月、磊落至斯的人,有着宽广的胸怀,安静地等待我的到来。
他细细地打量我,眼神由惊讶自然过渡为欣欣然,蹦出一句极端活泼的话,“你果然是沐云!”然后他便咧着嘴笑,露出整排玉贝一样的牙齿。这刹那间的笑竟然有让万物失去光彩的温情,恰似一整园黑绿的树叶一样深浅沉浮,牵引着我的萌动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我搜肠索肚,只无端地说出这一句。
“听说有刺客出现在皇陵,我担心,想来看看你!”他笑了,带着几分探究的色彩。
“你笑什么?”感受到他的笑,我也只好笑了。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再近一点,便是他伸手可及的危险距离。
“我没看走眼,你就是我的美人,虽不是国色天香,却委婉多姿,细腻动人,总是让人移不开眼!”他猿臂一伸,便已然当我是他的所有物般,深深拥在怀里,尽情索取着我身上的味道。
凤飞于天 迷雾(7)
我叹气,又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怀抱曾拥过多少个女子?口中嘲笑他:“果然是阅美无数的皇上!连那么胖的木美美都被你瞧出了当美人的气质了!”待吐完这句话,又恼了自己!我自认不是他的女人,这话无论如何是轮不到我说的!
“你是沐云,不是木美美!”他纠正我的话,手中把玩着我的发丝。
是呀!这话我曾说给石之彦听,他却打死也不信,眼前的皇甫文昕却深深相信我就是沐云。这样的缘叫什么?孽缘吧!我依然垂着双手,不回应也不反抗他的拥抱。我不否认自己的脆弱,也想有个可以依靠的人。之彦完美无瑕,却永远没有实际行动力,怎么能保护我不受伤害?皇甫文昕从来就目标明确,是我欣赏的类型!他清楚他想得到的,也清楚他在做什么、应当怎么做,也许正是这翩然而就的想法,注定了将眼前人和我的命运连在一起。
“我听到你被刺杀,很担心,很内疚。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即使我是皇帝也还是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失败呢!”他松开怀抱,眸光深深地锁住我,似要看清楚我的灵魂。
“好好做你的皇帝,这个国家需要你。”我扯了扯嘴角,望着他深潭一样的黑眸,一时找不到别的说辞。
“但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陪着我。”他宛如山泉一样清润的话直落我心田。
他在讲什么?我心中那抹几近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疼痛了。之彦,如果你有皇甫文昕这么直接就好了。我的脸一连三变,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他继续呢喃着:“木长风将木家所有的财产都捐给朝廷了,木正南上表辞官归隐。这是你做的吧?”
我点头,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脱离他的拥抱,朝近处的楼阁微微移步。“是我书信告知他们如此作为。当命与钱发生冲突时,当然命比较重要。不是吗?”
“也就只有你会这么做了,朝中其他势力巴不得踩上他几脚。”他纠结起眉心,心情沉重。
“朝政本来就是如此,得势与失势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任何人踏入官场都要有承担得起结局的勇气。木家人不是笨蛋,自然懂得权衡轻重。”我冷静地分析。
“然后呢?继续说。”薄暮轻掩着他的脸,狡练无比。
“国库没钱,捐了家产不正中你下怀么?这样一来,他上表辞官,你正好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我说完,见他侧目看我,惶然打住不言。国家大事,好像轮不到我开口……
他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沐云,如果我再让你进宫,你会怎么想?”
“啥?”真让我进宫?我眼神闪烁,脑子里玄色身影始终在提醒我“不要不要”,可另一种雪冤的声音又一直在怂恿我“同意同意”。
“你还没想好。沐云。”他失望地叹着气,伸手为我撩起额前垂下的长发,动作自然舒缓,带着几分怜爱。
“我不是没有想好,只是深宫之中迷雾重重,到处掩着怕人的真相,一不小心便尸骨无存。”我实话实说,没夸大半点,将心中忐忑全都扔给了他。
“即使是有迷雾,我也会陪着你一起,不好吗?”他的声音充满诱惑又清楚地传达着某种明确的信息。
我有些动容,无法直视他一脸的真诚。
“即使是有迷雾,我也会陪着你一起……”这话,是一种另类的誓言,不停地在风里纠缠着我和他的宿命。
晚膳是在风月苑用的,闲杂人等都被支走。
我亲手做的木耳肉丝、鸡汁白菜心、鲫鱼粉丝汤。简简单单的三样清淡家常小菜显得分外亲切,比起皇宫大内的山珍海味也不输半分,反倒色泽分明,多了些山野风味儿。木耳是夏时采了晾晒干的,白菜心是从伐木署的菜园里新摘的,鲫鱼是侍卫们现从小溪里捞的,样样都是大自然的精品,做出来的菜式当然色香味浓,极为受用。
也许少了皇宫繁复的用膳礼仪和庄重的环境,人也轻松了。皇甫文昕饮着新制的菊花醇酿,品着简单清爽的菜肴,笑意融融,显得很惬意。
凤飞于天 迷雾(8)
“你怎么不吃?”他眉心微皱,发问道。
“我是在担心,你突然来皇陵,消息若传了出去,又该生出一场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