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好好睁大眼睛看着吧,贱人,就算你走上了龙尾路,也要夜夜都会噩梦缠身,看着我吊在廊下飘动的影子……”
寂静中突然一声重物倒下的声响,乐馆中的一扇扇门后那些静听事态发展的耳朵主人们,同时惊恐的抽了一口气。
她们永远都不会看到在黑暗中发生的事情——不及让她再发一言,我抬起一脚,踢倒了芝萱足下的凳子,然后头也不回的从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手足不断抽搐抓挠的身体边走回去。
“那样的事情在下夜夜得见,已经不新鲜了。”
如此微弱的声音,也只能传入那即将消失在世界中的女子耳中了。
这乐馆,邪恶阴险的不比荒蛮处嗜血为生的兽群差了分毫,既然如此,我便来做这兽群中的头狼吧。
收回了心,姥依然在落泪,身为乐馆的主子,她确是对这下位者之间的阴险一无所知。
“您如果因此埋怨的话,在下也无话可说……您认可了她的想法,安排了比试,不也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夜羽吗?记得您曾说过,只要听一次便此生无憾了。我如您所愿,您还有什么不高兴得地方吗?”顿了顿,我拉起姥的手来,把手帕放在她手中,慢慢的合慢的手指:“至于芝萱,不过是被其他年长的乐师利用的棋子罢了——她赢了,那些跟从她的以后定会受她照应,他人的位子也只是原地不动;输了,入宫的位子自然的就空了出来……置于她会寻死,估计是众人都没想到的〉有责任,这全乐馆等着看乐子的谁都逃不了;说没责任,就谁也怨不得——是她自己杀死了她自己,没人逼她,这……和你我都没有关系。”
姥呆呆的看着我,一时间都忘了哭泣。
我笑笑,低头将桌上的茶盏捧了过去放在她面前。再抬头时,女人的表情已经恢复得如我初见她时的那样平静。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会想来见您了,呵呵……”她掩口而笑,像山中的狐媚那样的看着我:“姑娘年纪小小,说话得口气让人觉得看透了一切一样的讨厌,假的很,好像费心装出来的那么无情,拒人千里。句句都将自己洗的干净,可又句句都在替别人排解……我却知道,能这样保持冷静的孩子心中肯定还承受过更大的痛苦,该是比我现在的难过要甚于千倍吧?这样想的话,心里居然就释然了。”
“您不是也一样么,一面是那么高高在上的表情,冷漠的话语,像是鄙视我这种会无声无息死在街角的流浪之人,另一面却特意煮了加酒的汤等我醒来,还放了昂贵的糖贻来回复我的体力。”我微笑着,伸出手指点着她的手背:“也许,这整个城中只有我体会到您心里的善念……这才是您来找我的原因吧?”
“是这样吗?原来如此……”姥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等她稍微平静,将手中的茶碗推过去:“怎样,好些了吗,您?”
姥抬起头,满脸的泪水。
“好久没这么失态过了,心却里好过多了,”她哽咽着摇头:“怨来怨去,只能怨这城不能容下失败者,您知道为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我摇摇头。
姥浅笑一下,凑过来贴着我的耳边轻声说:“长安米贵。”
见我依然不解的样子,姥眯起眼睛,将我的发丝理顺:“您能看到我的善念,说明是心怀感激的人。怕碎碗割破了别人的手指而自己去做,按理说也自然是善良的人了,却可以将自己的心念隐藏的很好。”
姥,你这样认为吗?她吐出的气息带着茶香蔓延在我的颈间,闭上眼,那些死脸又开始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绝望的四处冲撞着闇夜的壁垒~手沾血的我,几乎就是死亡的化身的我,是……善良的?
姥最后离开的时候,弯下身来摸着我的脸:“孩子,你有些让我害怕了……能奏出那样残暴的音律的你,竟然有这么干净的眼神。”
关上门,我伏在夜羽的匣子上。
突然意识到,除了老师,也许谁也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杀手荀子这个人,而曾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被青苔封住了嘴。
害怕起来,觉得自己丢掉了过去,像是没有了躯体的鬼魅——也许,明日日出的时候,我就会消散在空气中,而所有的人,都不曾记得还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存在过。
夜羽,在这百年间,有多少时机不到,不能见到阳光的漫长日子呢?你就一直睡在这像棺木一样的匣子里?又是什么样的约定让你能安然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呢?
我将耳朵贴在光滑的木板上,听见老师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她慢慢的说着关于我的故事:“……赶到的时候,山贼已经把整个村子血洗过了,到处是倒伏的尸体。我站在死寂的村子中心,四周都是燃烧的灰烬和倒塌的房屋……在我以为这个村子没有人幸存时,身后背负的夜羽突然的唱了起来,这时候,奇异的景象就出现了——天空就在我的头顶裂开了……金色云层中,花瓣像下雨一样的纷纷垂落,异香刹那盖住了满地的血腥。我看到在不断下落的紫色花瓣中,一个小人儿,只有那么点儿大,勉强地站在山贼与村民的尸体中间,还不会走路的样子,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我。我惊异于她刚刚经历了重大的变故,看着我的目光却竟然透明的像水晶一般,依然充满了信任……我在这花雨中走过去,小人儿立即抱紧了我……于是,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的孩子,要我照看一辈子的人。那个小人儿就是你啊,荀……”
每日,总有人因为希望的破灭而选择放弃自身的存在。而我,即使站在地狱的门口,也仍会固执的抱紧仅存的希望倔强的与不愿承认的结局对立着。从某种意义来讲,孤儿——荀子、闇属——荀子、琴师——荀子仍然的没有分别。
我要活着。即使,我停留的地方,总会有人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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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藏术】………
茶饼已经碾得很细了,我用小箩筛过,扫起来放入茶承中。
细碎的茶粉就像是山中松木下干透的木屑,同样散发着清洌的香气,有着接近泥土的颜色。如此相近的两种东西,却在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我自己。
“您是吃浓茶还是淡茶。”
“淡茶吧。”姥斜倚在榻上,怀中抱着她的箜篌“鸣凤”。这架琴于普通的箜篌不同,竟然是参差的三排丝弦,琴架也大过其他的箜篌许多,木质已经因为长年的岁月变成了黑色,泛出青紫的光来。姥为我弹奏着叫做“离骚”的曲子,她操控的音律有一种庄严的禁忌,让人感觉到庙堂的高远,体会出被称为“天下”的词句间宏伟的气势。因为茶室只有我们二人,姥便只穿着贴身的纱衣,将琴的音柱斜靠在胸前,双手间脉脉的流淌出来晦涩语句组成的音律,比汉人要白皙的肌肤在薄纱下散发着出浴后的清香。即使是如此闲淡的装束,一如既往的从她的做派间流露出典雅和高贵。
我跪坐在垫子上和着音律点茶,而夜羽的匣子就倚在我身后的竹墙上,随着这曲调若有若无的发出轻微的震颤。
“您现在还体会不到,到了我这个年纪,喝了浓茶就睡不着了。”
水沸出了蟹眼大小的气泡,我舀起些止住了水华,慢慢的抽走了风炉下的细炭。“哪有,在下倒是认为姥是全乐馆中最有韵致的女子。”
“虽然知道是恭维,可是听上去还是很舒心……姑娘不只是技艺超群,还有张巧嘴呢,”姥叹了口气,和着散淡的乐声慢慢的说:“自从那件事后,心情一直差的很,总觉得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断送了那孩子的性命……要不是有您天天陪着给我排解,恐怕也要大病一场了。”
“瞧您,不是说好了咱都不去提那事端了……”
茶已经点好了,我用银匙舀了放在天目釉的瓷碗中双手承给姥,姥亦双手接过,吹开了茶华慢慢的嘬饮着。我也自己舀了,放在面前凉着。
经过这段时间细心的修养,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姥每天晚上都会来我的屋里小坐,她闭口不问我从前的经历,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明白,在流觞会前,姥希望我的名牌能挂在乐馆的照壁上,成为真正的伎乐。
技乐在乐馆中是可以应客人的邀请出外演出的,而客人也会相应的付出赏金,通常是乐师与乐馆三七分成,这赏金就被称为缠头。我之前虽然未曾做过伎乐,可是在老师的口中却听闻过,有色技双全的乐师因此发家的故事。
平康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声色犬马之地。其中又有南曲、北曲之分。北曲间多是娼门,南曲则是歌、舞、乐伎的艺坊,虽也为生计抛头露面,却只限于清雅的聚会献艺,不耻于同北曲和污,是清高的诗人骚客煮茶论道之所。而由此间尚仪局修建的技乐馆,更是这高堂上的圣地——只有姿色、技艺、品行具佳的全才,才可经由州府进送入内学习,并且在时机得当的时候正式进职成为宫内的乐官。正因如此,此间出坊的乐师价格要高出其它艺馆多倍不止,而且有些乐师需要客人要提前十天下订才能排出时间。姥是乐馆中最好的乐师,虽是宫门中人,也依然是伎乐之列。
她的价位是五十贯。
“您为我定下的缠头是多少?”我问她——既然安心的在这里做个普通的乐师,必然会关心这样的问题。
被我突然提及,姥一怔,随即停下琴声说:“这可不敢罔估,还是姑娘自己定下罢。”
“都说了,什么都依了您。在下寄住于此,一枚盘缠都没有,所以想给您添些进项……”我喝了口茶:“对了,宫中知道夜羽的事情了吗?”
“没呢,我想宫中自然会大吃一惊吧。”姥吃吃的笑了:“对了,还记得上次说过……我在史部查阅了有关堕天的记载——这个名号是所有掌管夜羽琴的乐师的统称,来历已经不可考了,但是对于以往现世的堕天,都有奇异的记录,所持的能力却都不相同……您们好像都会些异术吧?”
“异术,哪一种呢?”我捧起茶,将碗边挂着的茶末用手带掉:“都有些什么样的传闻?”
“比如说……会縮锡之术,或者是可以站立在水面不沉一类的……”
我呵呵的笑了,向后倚进木棉的靠垫中去:“那不是成了炼金师或水蛛一样的怪东西了?”
夜羽也因为我的玩笑而发出了跳跃的几颗音色来,如同孩童发出快乐的笑声。
“真是异物,它也听的懂我们的玩笑话么?”姥吃惊的看着我的琴匣。
“唔,是的,它可以感知到主人的心态和周围的环境,虽然不会用语言表现出来,却可以发出音乐来回应外界……”
“呵呵,好像是我们这里有3个人呢……”姥也笑:“最后一位堕天的异术可是二十年前在洛阳传上来的,据说是个俊俏的美少年,用遁地术在行馆中取走了吐蕃进贡宫中的一扇水晶屏风,又在三日后原物归还,附上的拜封自称‘堕天’”。
心念微动,少年……二十年前?那个少年,是老师异装改扮的么?
“您的异术又是什么呢?”姥放下箜篌,凑过来将我手中的茶碗取走:“是可以炼出长生不老药的丹术还是可以白日飞升的轻身术呢?”
“都不是,现在哪还有这么多的异士,”我说:“就算有些不同吧,但也没到传闻的那么神奇……您到时候就知道了。”
“姑娘最好提前告诉我,省得到时候我会因为激动而昏倒,再说了,我可是守口如瓶的乐师啊!”她假装嗔怪着说。
身体陷在柔软的垫子里,我微闭上双目。垫子是姥特意为我加的,也是如新笋的清绿色,和着茶室中微微摇曳的烛光,有着似乎银色的感觉。姥在我入住乐馆的几月里,在外人面前一直保持着如第一次相见时的冷漠威严,只是在我俩独处的时候,她的温柔的体贴才会表现出来。而且,我知道,姥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对于我所带来的种种奇异甚至不幸的事件,她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心态,尽量不显现出过于的恐慌来。
她说笑是因为惺惺相惜,而我却从中体会到了一个妇人对于小辈的宠爱和照顾。
睁开眼,姥正微笑着看着我。即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