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不解的接过来,竟是一本学术论刊,翻开目录,全部是关于人类血液研究的。我看到目录上唯一一篇打过勾的文章,叫做《试论血型遗传在亲子鉴定领域的应用》。我很轻易就打开那个页码,因为这一页鼓鼓的,上面粘着一个白纸折成的信封。
封皮上没有任何字。但我想应该是给我的。我打开那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信纸。
“姐:”起头是这样的。不知为什么,我心头一松。从去年的这时,他就再也不叫这个称呼。
“论文看了吗?没看也没关系,看完这封信再去看它,你会更容易理解。
记得你还在住院的时候,有一次我跟你说医生抢救你的时候差点儿因为找不到匹配的血型而让你一命呜呼吗?我说你命真大,可当我要向你详细解释你之所以命大的原因时,你居然睡着了。
真是,这么不认真的学生,应该凿你暴栗儿!(磅磅!)
吓你的……我可不像你那么没良心,每回打我都下重手。好了言归正传,我是想向你第二次正式解释那天在医院里发生过的事。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简略的向你灌输一些基本的血型知识。
咳咳,要认真听――
首先,我们平常知道的A、B、O、AB血型,只是人类已划分出的二十多种血型系统中的一种,而RH则是另一种血型划分法。医学上把红细胞表面携带有RH抗原体的人类称为RH阳性血者。反之,为RH阴性血。仅就输血来说,RH阳性血不可以向RH阴性血者输送血液,因为会引起抗体反应。而这种人却可以接受RH阴性血者的输血。
是不是很自私?我和妈妈就是这样的人。而你,是那在汉族人群中非常少见的RH阴性血者。
其次,对于ABO血型来说,AB型同样是少数者。而且只要父母双方,有任何一方为O型血,都不可能生出AB血型的后代。相反的,子女中只要有O型血存在,也必然不会有AB血型的父亲或母亲。
记住这两条知识了吗?好,那么再记住这三条化验单数据:
经过验血,你的血型是RH阴性AB型。妈的是RH阳性O型。我的也是RH阳性O型。
知道这些以后,现在我再向你解释那天你浑身是血的躺在急救室里时,医院里曾经发生的一些事。
你一直以为妈妈是你的亲生母亲对吗?我也是一直这样认为。我猜测过也许你不是爸的孩子,但你一定是妈的女儿。可是现代血型学却用化验单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RH阳性O型血的母亲,即使因为携带有RH阴性血基因而生出RH阴性血的后代,这个后代也绝不可能是AB血型。
那么你可能会是爸与另一位女性的后代吗?如果在几天前,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但现在很遗憾,你也不是。因为不仅爸提供信息说,你是妈妈在嫁给他前就带在身边的女儿,而且因为经过化验,爸也是O型血。所以,姐,你既不是妈的亲生女儿,也不是爸爸的。你甚至不可能是妈娘家亲戚的孩子,因为妈只有一个哥哥,而他还没有长大就夭折了。
为我的严密论证感到吃惊吗?但我只想说,我所做的这一切调查,都只为了能在这一天,堂堂正正的对你说,我爱你。
不是伦理之爱,而是一个正常男人对所倾心的女性的强烈爱情。
知道高珊为什么那样对你吗?因为她要跟我分手,我同意了。她问我是不是爱你,我默认了。她问我会不会总有一天能爱上她,我否定了。但我没想到她会那么极端。
后来有一天高进来找我,他是高珊的哥哥。我们曾经是哥们儿。他问我,恨不恨他妹妹。我说不,我说如果章黎死了,我只会恨我自己。是我杀死了她。
即使在我以为我永远也无法像个正常男人那样爱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爱上别人、嫁给他、就像你自己曾经说的跟他睡觉生孩子的、最绝望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能有谁把我已经全部送给你的爱收回来。它们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要,我也只能黯然。但我没有办法把它收回来。如果你死了,我会把它们一起带到你坟前跟你一起埋起来。
而你这次能够活下来,我相信一定是我的爱感动了月老,他用我抛出去的那根红绳救起了你,然后对我说:下在你和她身上的诅咒已经解除,你可以去爱她了。
不论你现在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不管你是不是能给予我同样的爱,但这是我的表白。我需要说出来。我爱你。从前。现在。将来。是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也不会放弃、不论遇到任何风雨也不会改变的,坚定的爱。
PS:看了信不要太吃惊,也不要急于答复我。你可以当作没看见。我也可以当作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会等到你同样愿意对我说“我爱你”的那天。我不要其余的任何答复。我不要你带有任何勉强或怜悯意味的“好”,我只要那一模一样的三个字。这也是我的自尊。
同时,我要为我那夜的失礼向你道歉。那天我真的喝高了。不不,是你太美了……不不,是我太生气了……以后我改。
哦还有,信首的称呼从你看到这封信开始将被全面废除。反对无效,上诉驳回――钦此。”
我选择了视而不见。对那封信,对那个让我深深震动的表白。但奇怪的是,章天也选择了安之若素。他像从前一样恪守本份,甚至对我更加礼貌而且疏远。我开始觉得奇怪,可当我一走出门,立刻就明白了。那些含意复杂的目光,指手划脚的窃窃私语,章天一定也为此感到苦恼吧。
可他那封信里又为什么信誓旦旦的说坚定、会等……难道都只是一时激情的产物?他让我越来越捉摸不透。
但生活仍在继续。段蓉因为九月底要考试,所以跟徐少魁的婚期改在了元旦。我身体复原后被徐大少重新聘回他的公司做会计。我把这件事发短信告诉了出差在外的章天,他很快给我复信:“你开心就好。”
“十一”长假,章天特意休整七天带妈出去旅游。问她想去哪里,她说黄山。十一爬黄山,对健全人都是花钱买罪受何况她只能坐在轮椅上?最后反复商量,她同意了另一个方案:乘豪华游轮游三峡。
长假前一天,我们收拾了行装先由导师公司里的司机送我们到泊船地,在湖北宜昌西陵区郊外的一处山崖底下。
这真的是座山崖,料峭的石壁由下往上向内倾斜,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显得非常险峻。章天骗我,说这就是望夫石。我还真信了,直到船行了几天,导游解说真正的望夫石,我才明白,他原来又在忽悠我。
司机与我们在崖下分别,他返回复命,我们上船。
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富丽的轮船,就像一座移动的水上豪华宾馆,内部装饰带着强烈的洛可可味道,壁纸是华丽的淡金色,铺出一墙柔软的蔓草花纹。
我们一登船就有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带着职业笑容来接下我们的行李,并礼貌的提示说:“请跟我来,我们有专门的通道提供给这位夫人。”他的言辞间显得非常西化,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游轮似乎多半做的是老外的生意,连游轮的经营者都是香港人。
沿着那条专门提供给残疾人的特殊通道我们一直来到游轮的顶层。章天订的是最豪华的总统包房,有宽敞的客厅、巨大的卧室和一个半月形的浴间,一出门向右就是船头玻璃罩式的全透明观景台。
我好奇的在房间里到处看,听见章天对妈说:“晚上你跟章黎睡卧室,我睡客厅。”妈没有表示异议,虽然她脸色并不好看。
发船时间是在夜里。我们在船上一楼灯火辉煌的餐厅吃过晚饭,推着妈到宽阔的甲板上去吹了会儿晚风。因为船没开,泊船的这里距离城市也很远,根本没什么夜景可看。除了一众黄头发高鼻子的老外让妈颇惊奇了一番外,也没什么别的收获了。
20
妈把老外们都浏览了一遍后就直说瞌睡,也是,她今天坐了一整天车,应当相当困倦了。
“那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我推起她的轮椅。她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回头望着章天,忽然说:“你在这儿认识个外国姑娘做媳妇吧小天。你看外国姑娘多漂亮。”
章天笑:“那你愿意为了你的儿媳妇学ABCD吗?”
妈把嘴一撇:“是她应该学咱们的‘上下左右’才对。”连站在我们不远的一对老夫妇闻言都笑起来。
回到房间,我替妈擦身。听她一声接一声的叹气,仿佛有无限怨愁。我也不敢吭声,生怕触她霉头又招一场骂。过一会儿,擦完了,我背她上床。因为这大半年不能动,她越来越胖。先前一直保持的苗条体型不复再见了。
妈自己看着自己越来越鼓起来的小肚子,恨声长叹。我替她盖好薄被,又问她空调温度觉得怎样。她两眼直盯着天花板,不答我。我再问时,她忽然说,“坐下。”我吓一跳,她却动怒了,一眼瞪来,恨恨的道:“难不成我还吃了你?!过来坐下!”
我只得遵命,到她身边坐在床沿上。好一晌,她都不说话。我不解其意,也不敢走。正坐得僵,她忽然开口,说:“其实你最先的名儿也是个外国名儿,叫珍妮。”
我一怔,惊讶得看着她。
她不看我,只是盯着头顶上淡淡金色的云纹壁纸。
“后来我把你抱回家,给你改姓章,把那个妮字改成了黎明的黎。”她仿佛要说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深深的叹着长气。
“你的爸是个小人物,却偏偏喜欢上了你的妈。你妈的家族在当地是个望族,你的妈选择了你爸爸后被家里断绝了经济来源,两人一度过的很苦。后来你爸爸为了挣钱,放弃了小单位下海挣钱,却被别人欺骗,欠了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你妈的家里人,就来跟你爸说,我们帮你还钱,你把女儿还给我。你的妈却不肯,说死也要跟你爸爸死在一起。她娘家的人很生气,就走了,但那家的老爷子心疼女儿,最后还是帮你爸还了债。后来你爸跟你妈结婚,生下你没多久,你爸爸就有一次跟朋友去江边游泳,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游泳。可那次他去,就淹死在江里。你妈把你放在一个柳条筐里搁在了我门前,自己也去跳楼自杀了。他们俩个,怎么这么傻!”
稀有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涌出来,她的手狠狠的抓住床单痛苦的揪扯着。我不知道她在为那段往事中的哪一个痛哭。我替她轻轻揩去眼泪,她慢慢的转动眼珠,终于肯看着我,问:“珍妮,你喜欢章天吗?”
我卒不及防,为她揩泪的手指都僵住。我不敢看她,垂下头。
她又长叹,说:“你们俩,也像你爸妈一样是不切实际的傻瓜。他们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生存,可生活却耍弄了他们。现在我的儿子也天真的以为,只要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就可以在一起。那你呢?你是我养大,你不该跟你那个愚蠢的生母一样吧!你不会不知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吧!你根本配不起章天,你跟他在一起会把他活活毁了的!我求求你,求求你走吧!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
“妈!”背后忽然传来章天的声音。我与她都一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在墙后已经站多久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他站在门口,整个面容都隐在黑暗里。完全看不到表情。我只能看见他走过来,站在床前,屈下一条腿。然后再屈下另一条腿,跪在妈面前。
妈惊异的瞪着他,看他拉住我,扯到他身边,也迫我跪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挣脱他?还是顺从他?可是我的身体顺从了他。
我望着章天。只开着床脚灯的卧室里,他的脸廓异常的俊拔英挺。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他不再是个孩子了?他长大,有了坚定的意志,不再依靠我,而要让我依靠他。
“我不会那么愚蠢。”章天定定的望着震愕地瞪着他的母亲。他一定从来没有被这样恼怒、愤恨的目光击中过。我不知多少次在这样的目光中一败涂地,而他却一步也不肯退缩。没有一丝畏惧,更没有一点不耐,只是划定了底线,守在那里,沉稳温和地与它对抗着。
“我不会那么愚蠢的,妈。你要知道,我也是你养大的,知道现实的残酷。也知道人言可畏。但任何事,都不是畏于人言就不要去做的。那样人类就永远不会进步。我们要做能发挥自己能力的事,对这个社会有益而不是有害的事,尽量的做能帮助而不是伤害别人的事,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做能让自己幸福的事,不违法不犯罪,通过智慧和劳动获得更好生活的事。
妈,请你相信我,你儿子不会长久呆在那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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