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云烟下,金光灿灿的高大佛像,夕阳余晖,被照射得额外庄严的古典殿堂。一派肃穆庄严,那佛像的底头,正虔诚地跪拜念经的女子,便是柳云烟。
她在周围缭绕朦胧的景象中回头,款款仪容,典雅高贵,见到暗卫的时候,倒是面上一愣,
“我却没想到,相公手下最得意的暗卫,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
“夫人有何事相告?”暗卫接过她的话头,直捣主题。
“莫急,相公要派你做的事情,我自然心知肚明,想你是何等聪明机灵的人,我不过是要提点你注意些事情,并不会耽误相公的本意。”她背景是星星点点的烛火,那血红色的蜡烛油融了滴落,粘连不去,叫人看了心里也跟着踌躇反复。
柳云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再合格不过的名门闺秀,得体大方,不干涉相公的事物,处处礼让,对下人亲切亦不失了身份,当家主母要的就是这种包容、同时又凌驾于一切的气魄。
她起身,领着身后丫鬟朝殿堂内里走去,“话不要急着说,庙里备好了斋饭,我们一同去,你若信我,我便能帮助相公和你,都更好地达到目的。”
身形款款,雍容大度。
身后人只一刹的停顿,便毫不犹豫地跟上前去。倒要看看这颜府如今的当家主母,比她柔弱外表,还要多些什么。
只是此时的两人,恐怕都未料到,这回缜密细致的合作,会对将来,造成如何波澜难挽的影响。
【一坨脸皮】
雪一停,气候就极快地暖和起来。村子比邻的河水化冰,潺潺清水带着零碎冰块去向更下游,最终汇入江中。
化雪过后,寒冷便一去不返,日日早晨太阳都好得叫人发懒,浑身骨头酥酥软软,想要躺在床上一整天不起。
对季东篱来说,冬日一过,他体内寒毒自然也就过了最危险的季节,春日到夏日来临之前,只要不被仇人发现,偶尔动个小内力之类,根本不在话下。在寨子里憋屈了这么久,凭着个二当家的身份混吃等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又加上阴错阳差,他脸上的假胡子也跟着被剃掉了,在找到下一个如此好用的道具之前,他便只能顶着张人神共愤的脸面,在普罗大众之中扮神仙一般人物,受人敬仰。
俗话说的好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季东篱从浴桶里醒来的那几个动作和冷冽眼神,将村子里无知而善良的村民,骗了个严严实实,如今,他们都以为季东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寡言少语,沉默冷淡的神仙般人物。就连平日里给他送饭,那都是必须抓阄猜拳决定的,谁若是有机会同他说话,更是能夸耀上一整个礼拜。
村子里阳光难得地好,季东篱“重伤未愈”,一大早,便躺在床上装死人。
轮到村花秋月送午膳,她难掩兴奋之情,轻敲几下木门,便听到里头一声淡淡的回答,“请进。”
这声音听着,简直如同春日里清澈见底的溪水,又让人想到广阔无垠的天际一隅,那纯蓝背景下轻抹云彩;秋月觉得自己如同沐浴在清凉的微风之中,通体舒畅,又好似还能闻见百花淡雅却深刻的香气……
总之就是一个享受,一个激动,一个难以形容的期盼。
她轻柔推开门,几步走到桌子前,刚要将饭菜放下,便听到里屋轻轻传来男子有些散漫的语调,“姑娘,老……咳咳,我可不是在外间吃的呢。”
秋月顿悟,对了,来之前被嘱咐过的,仙人他身子孱弱,久病未愈,是要在床头坐了直接食饭,都是她不好,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记不住。秋月自责几句,赶忙提了篮子往里去。
顺着窗外射进来的光,能看到空气里沉沉浮浮的微粒。
仙人哥哥躺在床头,那白玉似地肌肤似乎被金灿灿的光镀上漂亮斑驳的色彩,他清咳两声,真叫人听得心都要碎了。秋月收敛了心神,赶紧将饭菜一碗碗拜访好,低头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仙人哥哥因为身子不济,有些发颤的呼吸。
吐气如兰呵、绝色倾城呵、貌美如花呵……
秋香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她面颊,脑中词汇旋转来回,她只有努力控制,才能让自己的两手不要颤抖。
仙人哥哥低头闻了闻饭菜香气,轻声笑了笑,“你们村子的饭菜这样好吃,真叫人舍不得走……”
“那便留下吧!”秋月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一抬头,便正对上季东篱的两眼。沉墨似的双眸,看不到尽头的沉寂深邃,即使对视都需要无限勇气。
秋月坚持了不过数秒,便捂着通红的脸,连连后退撤离此屋,顺便带倒小凳子一枚。
袁宝刚吃了饭,回屋想要把季东篱从床上拖起来。她回想了下自己第一眼见到季东篱,觉得太过失态,有损自个英明神武之形象,幸亏季东篱一开口,便助她寻回了当初那胡子大叔的影子,这两日逐渐适应,不再看一眼就激动半日。
正巧见村花秋月迎面而来。
秋月这姑娘长得水灵灵的,算是乡野田间的典型美人,袁宝看了心里欢喜,便笑眯眯地打招呼,“秋月姐姐……”
秋月对她尴尬一笑,面孔红得惊人,直接便错身而过。
袁宝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季东篱那假美人调戏了人家?
推开屋子门,几步便看到季东篱又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头,东挑西拣地找碗里的菜吃,一条腿搭在床板上,虽然食饭之侧脸俊俏逼人,但整体气势果然不如人意。袁宝很快打消了刚才心中疑虑:猥琐大叔搬到哪里,都是大叔,都很猥琐。
“这两日倒是暖和些了,”分明是绝世的美丽容颜,袁宝却觉着自己透过他皮相,看到了本质,只见得他一口芹菜下去,皱了皱眉毛,“嗯?是芹菜?芹菜不好,下回还是让秋月别给弄了……”
袁宝顿生无力之感,虔诚发问,“芹菜有何不好?”
季东篱带着笑意瞥她一眼,媚眼如丝说得就是这种颜面,“……想知道?”
袁宝心头警钟大作,“不想知道了,你快些吃吧。”
“你过来些,过来我便告诉你。”季东篱笑得欢快,那眉眼弯弯,绝色倾城的摸样,袁宝看得皱起眉头:她总觉得季东篱的脸长得很难理解。
分明是谪仙一般飘逸俊秀,乍看倾城、再看便是不食人间烟火,让人觉得多看一眼便是亵渎,若是盯着他的眼睛,更是羞愧难以自持,恨不能即刻化作脚下尘土,归入轮回去。
——当然,这种表层的美丽,只能诱惑那些山野之中生活的良民,却阻止不了她透过现象直奔主题。
袁宝,是脱离了良民与刁民的高尚存在;是满怀着警戒,一步一个脚印靠近季东篱的聪明女子;更是拯救村中众人于水深火热,用亲身体会打破眉毛外表传说的人物。季东篱表面再漂亮,也阻止不了袁宝对其内心深刻了悟,更无法迷惑袁宝的火眼金睛。
她走到床边,季东篱从头到尾也就笑眯眯地看着她,没啥动作,见她过来,便夹了筷芹菜,神秘兮兮曰,“你可知男子若是吃多了这芹菜,便不能人道了?”
这话题,超过袁宝接受范围太多,欲发飙,却又见季东篱立马变脸,瞬间严肃认真,似要同她普及一番卫生知识,“所以一定要撤……啧啧,这山鸡倒是不错。”说罢又一筷肌肉放进嘴里,慢慢嚼。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
袁宝没跟上季东篱思维速度,很是鄙视地加了句,“大叔年纪很大了,还是莫要勉强得好……”
这一句不加倒也罢了,一说出口,季东篱整个人呆了一呆,筷子稍松,手里的鸡肉便落下来,顺着床板滚啊滚,直接滚到袁宝脚边。袁宝自己也被自己唬了一跳,愣是没料到自己会说出如此伤风败俗、惊天动地的话来,呆呆地跟床上的季东篱对视,两个人一个手握了筷子,一个绞着衣裳,都是呆愣愣的。
先打破尴尬气氛的是季东篱,他放了筷子在几,手指微微一提,抵在尖瘦的下颚上,这便偏了头看袁宝。
乌黑长发顺着动作滑落肩膀,两眼弯弯笑得惬意自在,刚才的错愕仿佛只是袁宝错觉,此刻的季东篱,又变回了那个逢了再大事情,也不惊慌失措的人,“哦?老夫年纪大了?从哪儿看出来的?”
袁宝本来很是在理,比如“大叔你总老夫老夫地叫自己……”,又比如“明明是大叔你说自己比我大了许多的……”可是她每叫一声“大叔”,便见得季东篱脸上的笑意加深一分,这笑意丝毫地没有谪仙味道,而是怎么祸害怎么来。
袁宝被他笑得没了底气,仅仅只是看得对方的脸,居然就连基本的防御能力都丧失,太没见识了。
季东篱笑看袁宝咬着下唇,不甘心的摸样,心底发笑:原本只是想看她尴尬、顺便调戏之罢了。毕竟她不过是自己做正经事情时候,无意捡来的丫头。
而寨子的全军覆没,自己非但没有难过,反倒是夙愿终于得偿的畅快淋漓。可看这她如此难过,看着她为毫不相干的人,伤心到极致。
看着看着,心里便生了别的东西。比惯常的不在乎要更牢固,比惯常的洒脱要更柔软。
晌午阳光正好,从窗外射入季东篱眼中,将墨色的眼瞳透成琥珀一般迷离清淡。
袁宝感到自己垂在肩头的长发被季东篱掬起,放到嘴边轻轻一嗅,说有多浪荡便有多浪荡,十足的花花公子架势。但看着他双目,自己却像是受到蛊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见季东篱缓缓起身,站在袁宝面前能整个将她囊在怀中;低了头,伸手抚上她唇瓣。
袁宝心里一颤,听到耳边声音轻轻呢喃,湿热的气息喷洒到敏感耳廓:
“老夫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若想试试,自然随时都能伺候……嗯?”
袁宝动作僵硬,飞一般后退几步,只觉耳边一疼,那在季东篱手中的头发居然因了自己动作,被揪下一小簇。
她脸面通红,捂着自己耳旁几丝头发,转身就跑了个没影。边跑边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心飞一般地狂奔,止都止不住,脑中全是循环往复的“被调戏了被调戏了被调戏了……”
村里阿黄见得她兔子似地跑过,远远打了声招呼,“袁宝姑娘,你哥哥的身子好些了没?”
袁宝转头看他,匆匆回答一句,“我没事!”
继续跑。
阿黄纳闷,他问的分明是袁哥哥的身体吧?不过又觉得今儿能跟袁宝姑娘搭上话,自己算是运气极好的。
“你个死小子别做梦了,”村子差不多大的青年一巴掌敲上他脑袋,“袁宝姑娘哪里是你能觊觎的?”
“别笑话他了,”知情人哈哈大笑,“他啊就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人家咯。”
“喂喂!别瞎说!”阿黄奋力解释,哪知身边几人压根不听他说话,自顾自讨论起来。
“我看这小子就是白日做梦,我倒是觉得我们村秋月比袁宝姑娘好看多了。”有人摸下巴点评道。
“不过秋月欢喜的是人袁哥哥,轮也轮不到你,哈哈哈哈……”
“滚你个二狗子,那袁哥哥总不见得在我们这儿呆一辈子!”
“……打扰了……”
背后一声清冷喟叹,让一伙笑闹的青年忽地止住了笑闹,回头见着他们口中的“袁哥哥”,正笑得风轻云淡,“请问各位,有否见着舍妹?”
阿黄呆呆地伸手,“我……她,往那儿河边去了……”
“多谢。”季东篱施施然地走远了,留下一干人等在原地安静片刻,个个出神。
“见鬼了……怎么长那么高……”
“他走路怎么都没声儿的……”
“秋月恐怕真不会欢喜我了……”
袁宝在河边矮树叉上坐着,小小身影衬得灰褐色的枝丫,更添了初春少许生气。河水破冰潺潺流走,她看着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渐渐失神。
方才的窘迫,在这般舒爽的微风之下,终也消散。
她独坐片刻,心头却被灰色的情愫逐渐占据了: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人帮助自己复仇?连究竟是谁害了爹爹也不知,又谈何为他报仇?
陈叔说颜雅筑是为了保住自己,才做了那些伤人入骨的事情。——到头来,谁都是为了她好,谁都是为了保护她;不领情的人是她自己,错到底的人,也是她自己。
她的心伤、她的愤恨,难道都是错觉?都是受助于人却不自知的愚蠢?
袁宝伸手,无意识地顺着粗粝的枯枝抚触,看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春景,心中却越发晦涩迷茫。
心不知要往何处去,天下恐无容身之所。
“啧啧,此等良辰美景,万物萌发之际,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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