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食案前坐下,柳尚宫这才从厨下出来,微笑道:“奴婢看娘娘近日食欲不振,特意做了一道开胃的小菜,娘娘请试一下。”
顾云羡惊道:“怎么能让大人您亲自下厨呢!阿瓷、采葭,你们怎么不拦着?”
“无妨,是奴婢自己想做。”柳尚宫道,“奴婢从前也常给太后做这些东西,如今她不在了。奴婢能给娘娘您做,心中实在是欢喜。”
她这么说了,顾云羡也不好再说什么,颔首道:“那阿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尚宫待她用完膳,漱过口之后,才开口问道:“今日毓秀殿情况如何?”
顾云羡唇上还捂着拭唇的白绢,闻言慢慢放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热闹,十分热闹。这宫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听娘娘的口气,好像很怀念似的。”柳尚宫道。
“怀念说不上,有些感慨罢了。”顾云羡道,“原来过再多年,我们还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勾心斗角,你争我夺。
一直不曾改变。
柳尚宫心头一黯。这么多年来,她服侍太后,一路从太子妃做起,每日面对的都是妻妾之争、阴谋杀戮。如今太后去了,她的侄女又要重复她走过的路。
当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
这宫里永远都是如此。只要还有人活着,争斗就绝不会停止。
不愿再想这些,她岔开话题,“毓淑仪今日可配合娘娘?”
“很是配合。”顾云羡道,“我提出要把薄芳华安排到合袭宫翠云轩时,她便知道我想对付景馥姝了。当时既然答应了,今日便不会再来阻挠。”
“那毓淑仪此番算是帮了娘娘一个忙了。”阿瓷道。
“不过是坐山观虎斗而已。我这个举动于她又没什么影响,她乐得看我和景馥姝厮杀。”顾云羡道。
“不过奴婢觉得,毓淑仪此举,还是有向娘娘示好的意思。”采葭道,“除夕当晚她违背承诺,企图给陛下进献舞姬。事后娘娘虽不曾提过这事儿,但没准儿她一直担心娘娘记恨呢!”
顾云羡冷冷一笑,并不接话。
“娘娘安排薄芳华与贞贵姬住到一起,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找贞贵姬的不痛快吧?”柳尚宫道。
“自然。”顾云羡以手支颐,“既然薄瑾柔活着时曾在陛下面前提起自己这位妹妹,想必这两人关系不错。当初薄瑾柔是怎么死的,宫里的说法可是多了去了。她临死前咒骂景馥姝的那番话,我想应该还有不少人记得。”
“娘娘是想,派人找机会在薄芳华面前传递消息,让她对贞贵姬心生怨恨?”
“大人你试想一下,一个冲动而愚蠢的女人,日日面对着她的仇人,时间一长,会闹出些什么事来?”
阿瓷倒抽一口冷气,“您是说,薄芳华会忍不住对贞贵姬……下毒手?”
“这只是我的猜测。她会做到什么程度,端看她自己的心性了。”微微一笑,“不过景馥姝大概猜到我的打算了,所以今天才索性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薄瑾柔,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与薄芳华之间有问题。回头若她有什么好歹,自然立刻就怀疑到薄芳华身上,好教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为何不直接拒绝薄芳华住到合袭宫?”
“这样做势必会把事情闹大,若让陛下觉得她容不下薄瑾柔的妹妹,便不好了。她不会这么愚蠢。”
“贞贵姬提防得如此紧,这计划能成功吗?”
“当然。你不用着急。她们两个这么待着,一定会出事。”顾云羡低声道,口气笃定。
第二日一早,便有消息传来,陛下赐了薄芳华“如”字封号,以示恩宠。
“如?”明充仪嗤笑,“如谁?她那个不得好死的姐姐吗?这么一看,这倒真不是个好封号。”
对面的泠充媛默不作声地用着早膳。
“镜娘,我一大早过来找你,你别这么冷漠行吗?”明充仪不满道,“我带了小词亲手做的枣泥糕,谢谢你昨天在毓秀殿帮我解围。你要不要试试?”
泠充媛不理她,继续吃自己的饭。
没得到回应,明充仪也不见怪,继续道:“诶,镜娘你说,陛下对这个如芳华的兴趣能保持多久?她有没有可能把顾云羡的风头压下去?”
泠充媛自顾自用完膳,再漱过口,才慢吞吞转过身,“凭她?压下顾云羡的风头?月娘,你昨晚没睡好吧。”
她这人性子冷惯了,偶尔开开玩笑也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般,让人发窘。
明充仪被她说得一愣,回想一下最近顾云羡的盛宠,也觉得没什么可能。
“也不知陛下是哪里出了问题,突然对一个被他厌弃的女人感兴趣成这样。”她蹙眉,“破镜重圆也不是这么个演法啊。”
“你不觉得这一年多以来,顾云羡变了很多么?”泠充媛语带思索,“不再像从前那样被妒恨蒙蔽了理智,行为举止都大方得体,与陛下之间更是相处融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转变?”
“这种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明充仪道,“我现在没空关系顾云羡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知道景馥姝和薄瑾瑗之间,会发生些什么。”
红菱般的唇扬起,她语气里带上一丝期待,“我有预感,我们不会等太久的。”
54
薄徽娥前往合袭宫看望如芳华的时候;按规矩先去了成安殿给贞贵姬问安。
入宫至今也有小半个月了;她几乎隔两日就会来合袭宫,也都会去成安殿问安。之前每次贞贵姬都说身子不适;让她在门口磕了头就算了。今日本以为也会这样,谁料刚到殿门口;贞贵姬身边的女官白瑜就笑道:“徽娥娘子可来了!我们娘娘猜到今天徽娥娘子会来合袭宫;一早便让奴婢候在这儿,好请娘子进去呢!”
薄徽娥面露惊讶;“贵姬娘娘让臣妾进去?”
“可不是嘛。前几次娘娘身子不适,冷落了娘子,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今日好了;娘娘精神很好,可以陪娘子说说话。”
薄徽娥一脸受宠若惊;被白瑜迎进了殿内。
绘着白梅的六折屏风前,贞贵姬闲闲而坐。一身琉璃白提海棠齐胸襦裙,臂挽水蓝披帛,面色几分苍白,越发显得她娇弱堪怜。
薄徽娥恭敬地稽首长拜之后,她微笑道:“妹妹请起。”吩咐道,“给徽娥娘子上茶。”
薄徽娥在对面的案几后坐下,头颅低垂,一言不发。
“毓秀殿阖宫拜见那日,本宫就想跟妹妹多聊几句,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前几次妹妹来问安,本宫又身子不争气,多有怠慢,妹妹可千万别见怪。”
“娘娘说的哪里话。您身份尊贵,臣妾如何敢怪罪娘娘?”
“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入了宫大家就都是姐妹了,别那么见外。”贞贵姬笑道。
“娘娘说的是,臣妾受教了。”
贞贵姬见她神情拘谨,口气越发亲和:“妹妹入宫也有半个多月了,可住得习惯?”
“谢娘娘关怀,臣妾一切都好。”
“本宫记得,妹妹如今是毓淑仪的宫里人?”
大晋规矩,各宫皆有一从三品以上的嫔御为主位,其余位分较低的嫔御则称为主位宫嫔的宫里人。
“是。臣妾如今住在永桦宫娴思阁,淑仪娘娘对臣妾十分照拂。”
贞贵姬笑笑,语中暗藏深意,“毓淑仪大多数时候,还是个好相处的。”顿了顿,“妹妹是来看如芳华的吧?”
“是。”
“这些日子总见妹妹过来,想必你们姐妹俩感情很深吧?”
薄徽娥神情微变,继而低声道,“臣妾与姐姐同出一门,自然要比旁人熟悉一些。”
贞贵姬眸光一闪,“哦,听妹妹这话,似乎你们并不是十分亲密。”
薄徽娥抿唇,终是道:“姐姐是嫡出,臣妾是庶出,如何敢攀附?”
“这样啊。”贞贵姬慢悠悠道,“本宫本来还想着,徽娥你如今虽位卑无宠,但有如芳华这般得宠的姐姐,只要她肯帮衬你几句,后面的路自然会好走许多。”叹息一声,“可谁知,你们姐妹俩原是这么个情况。”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向薄徽娥,“入宫至今,陛下还未曾召幸妹妹吧?”
薄徽娥脸颊猛地变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贞贵姬一见她的神情便明白了,摇摇头,“妹妹这般姿容,竟……唉,可惜了。”
外面忽然传来人声,她眉头微蹙,“怎么了?”
白瑜出去查看了,回来禀报道:“是翠云轩那边来人了。说芳华娘子听说薄徽娥过来了,请她过去。”
白瑜一边说这话,一边忍不住皱眉。贞贵姬是合袭宫的主位,她在和薄徽娥说话,如芳华身为她的宫里人,却敢直接派人过来请人。实在是太不把贞贵姬放在眼里了。
贞贵姬面色不变,只淡淡地看了薄徽娥一眼,道:“既然如此,妹妹你就过去吧。”
薄徽娥起身行了个礼,由宫娥领着出去了。
见她走远了,白瑜才道:“这个如芳华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前几日奴婢还听说她还当着宫人的面对娘娘出言不逊。她真当陛下宠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十分不解的样子,“娘娘您怎么一味让着她呢?您是一宫主位,根本不需要上报陛下,便可以直接处罚了她。何必受这种委屈!”
“陛下如今对她宠爱正盛,我若越过陛下处罚了她,即使我有理,恐怕也会让陛下不悦。”
“那,那便告诉陛下,让陛下决断啊!您又不是见不到陛下了,只消伴驾的时候跟陛下提一提,他定会为您出气的。”
贞贵姬摇摇头,唇畔隐有笑意,“不过是个被一时恩宠蒙蔽了理智的蠢货,何必在意。在这宫里,像她这种没有绝对的实力,就敢飞扬跋扈的人,只会死得更快。”
这段日子她暗中观察了,薄瑾瑗与她的姐姐没多大差别,一样的美貌无脑。反倒她的那个庶妹是个心有城府的。她本来担心她二人若沆瀣一气,倒是难以对付。可谁知薄瑾瑗居然愚蠢到这个程度,身边有这样得力的帮手不知重视,反倒对她动辄打骂、肆意轻贱,弄得连翠云轩的奴婢都不大瞧得起薄熹微。
基于这个,她今日专程将薄熹微唤进来,同她说了这番话。
她那么聪明,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薄徽娥一进入翠云轩正堂,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瓷碟惊得身子一闪。
站定之后,她回头望去,却见如芳华秀眉微挑,咬牙切齿,“你与那个贱人说什么了?”
薄徽娥深吸口气,恭敬跪下,“贞贵姬只是唤妹妹进去说了几句闲话,并无别的。”
“只是闲话?”她走近她,“那为什么说了这么久,还非得我去请你才过来?”
“贞贵姬询问我在永桦宫是否住得习惯,又问我平时打发时间都有什么爱好,我便一一答了。虽然只是闲聊,但她没有先开口,妹妹也不敢贸然请辞。”薄徽娥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她,“二姐,你在怀疑什么呢?我是你的妹妹,是长姐的妹妹,我自然是向着你们的。“
如芳华怒意稍减,却换了一副不屑的面容,“你这话说的,倒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我自然知道你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你就算想,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就凭你这样的身份,景氏难不成还要拉拢你不成?”
她一贯口舌刻薄,薄徽娥也习惯了,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过你最好记着,景氏是害死长姐的凶手,我与她不共戴天。”她语气里满是腾腾的杀意,“你若是敢不知死活去讨好她,那么休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姐妹之情?呵,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妹妹。你对待我,与对待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打小便这样。就因为我是庶出,就因为我母亲不过是个侍妾,且在生我时难产而死,你就敢欺我无依无靠,把我当奴婢看。
一直到离开翠云轩,薄徽娥都没什么表情,脑中翻来覆去的,不过是这些日子宫中碰上的人与事,还有自小在薄瑾瑗手中遭受的折辱。
“薄妹妹。”一个带笑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回头一看,是这一届的新人之一,赵氏共锦。
薄徽娥之前听说过,这位赵共锦和另一位宋清虞都是陛下不愿收下顾氏姐妹,顺口选来凑数的。这两人初封的时候都与她一样是徽娥,但如今都已被召幸,晋为宝林了。
“赵宝林。”她福了福身子。
“薄妹妹这是打哪儿过来呀?”赵宝林明知故问,“哦,看着方向,是合袭宫了。怎么,妹妹又去找你那芳华姐姐了?”
她微笑道:“是。”
“要我看,你这姐姐也不怎么靠得住嘛。”赵宝林道,“只顾自己受宠,半分也没想到你这个妹妹。难为你还巴巴地去讨好。”
赵共锦出身小门小户,没读过书,容貌也仅仅算清秀。要按陛下的眼光,是绝对难以入选的。只怪她运气太好,同顾氏姐妹分在了同一组,如今身份倒在薄熹微这个官家小姐上头了。
“宝林说笑了,自家姐妹之间,原是要多亲近亲近的。”
赵宝林叫住她原本也只想抖抖威风。当初大家一起在尚仪大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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