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静柔的身体好了一些,已经不吃药,芷云交代御医给她开了几副食疗的方子,打算用上好的食物补一补,只是她的胃口欠佳,这掉下去的肉,也没那么容易给补回来,这会儿看着,依旧瘦骨嶙峋,惹人怜惜。
七月把花瓶搁在书桌上,把冬珊瑚盆景搁在东面窗户前的架子上,微风拂过,窗纱飘荡,随着风,一股暗香漂浮,芷云笑了笑,走过去拿起挂在屏风上的斗篷,给静柔披上,视线却落在一张被撕成两半,却又黏合在一起的画卷上面。
画得是一幅美人图,只有一个侧脸儿,可画上的美人清秀明丽,与静柔八分像,到比静柔多了几分柔媚娇艳,少了几分清冷雍容。旁边还题了词——‘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画不好……”芷云嘀咕了一句,“不像正经人画的,画工虽佳,却过于轻浮了。”
视线又落在刚书就的几页纸笺上——抄写的是唐代的《女论语》一书。
芷云拿起来细看,见只有‘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这几句书写多遍,静柔那一手极为端丽的行楷,也是时而轻浮飘渺,时而沉重滞涩,想来她自己也是心绪起伏不平,满腹愁绪吧。
“……额娘?”
一阵冷风吹过来,静柔的脑袋一晃,清醒了,一睁眼便看见芷云立在桌前,她脸上顿时一派惶恐,手忙脚乱地把桌子上的残破的画卷折叠,嘴里讷讷道,“额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静柔若是累了,便去歇一歇,你身子还没有大好,要多多休息才是。”芷云笑了笑,眼睛也不往桌上的残画处看,只伸手帮静柔整理了一下衣襟,温言道,“还有,今日虽然不冷,可也不能轻忽,看看你,炭盆不摆,窗户又大开着,万一着了凉,岂不是要你阿玛额娘心疼。”
“女儿知错了。”静柔低下头,手里的帕子搅得死紧,指节发白。
芷云看着她忐忑的眉眼,叹了口气,伸手拉了她冰凉的手,到屏风后的美人榻上坐好,沉默了片刻,才拍了拍她,低声道:“这几日……你可想明白了?”
静柔眼圈一红,半晌无语,过了许久,才猛地一抬头,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咬牙道:“额娘,静柔不知羞耻,险些坏了咱们王府的名声,额娘半句不曾叱责,处处为静柔着想,这些,女儿都知道,女儿也知道错了,作为王府的格格,万不能有什么私情的,可是,可是……”
“可是你心里还是放不下?”芷云皱了皱眉头,伸了伸手,却也未把她托起来。
静柔格格没答话,只是一闭眼,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嘴唇咬得已经是渗出了血丝:“……请额娘放心,女儿从今以后,一定谨守规矩,绝不出府门半步,到了日子,万岁爷下旨,哪怕要静柔嫁去蒙古,女儿也不会有半字怨言,只是女儿从此不能在阿玛、额娘面前尽孝,也不能在照顾弟弟,还请额娘,还请额娘……”
一通话没有说完,静柔已经痛哭流涕,芷云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王府里培养出来的格格,就算是年纪小,没什么见识,到底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女人。
“好姑娘,起来吧……”芷云手下一用力,扶着静柔从地上起身,把她揽到自己身旁,低声道,“静柔,你别怪额娘多嘴,你是我的女儿,是咱们雍亲王府唯一一个尊贵的格格,额娘虽然不是你的亲额娘,却是你的嫡母,额娘的心,和李侧福晋是一样的,同样心疼你。”
“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嫁个好人家,后半辈子过得幸福不幸福,就看你的男人是不是适合你了。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一句话,那就是,想知道你心里想着的那人是不是个好的,不能看他的形貌,也不能听他的言语,甚至连他的行为有的时候都做不得数,得看他行为举止之后得到的结果,对你是好还是坏……”
静柔一愣,愕然地看着芷云。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芷云继续道:“不说别的,你与那李敬儒相识有几个月了,我且问问你,他可是多次约你夜晚私会?”
静柔脸上一热,打了个哆嗦,“女儿、女儿不曾……”
“是,静柔你守礼,知道什么不能做,哪怕他相邀,你也并不曾出去,只是他的举动,算得上正人君子吗?几个月来,他从不曾问过你的身份来历,也从不曾说过要告之父母,求得父母允许,好为你们的将来做打算的话,是也不是?”
“……”静柔低下头,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是什么心态,额娘可以猜测一二,你每一次出府,一向低调的很,虽然带着丫头,可穿着打扮向来素净,连乘坐的车子也普通,护卫们多是暗中跟随,下人仆妇也不会轻易来打扰,那李敬儒根本看不到,再加上你一个月能出门几次,这一点儿,在京城一般的豪门大户人家,不,哪怕普通一些的人家也不多见,他大约猜测你的身份不高,甚至根本没把你当成好人家的女儿看待……”
芷云区区几句话,说得静柔面色惨变,她张了张嘴,像是要反驳,但急得面色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芷云摇了摇头:“静柔,你毕竟年轻,见识短,那个李敬儒,如果真是一个好的,他就绝不会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就与你有私,要知道,你是个女儿家,万一名节有亏,于你来说,那就一辈子的污点,他要是真的敬重你,怎么肯这般伤害你?”
说得口干舌燥,芷云接过七月递来的茶水咽了一口,看着静柔的神情恍惚难看,叹了口气,苦笑道:“而且,他也没说过吧,他在家里其实是有婚约的,对方是李敬儒恩师家的千金,只是那位小姐,觉得李敬儒行为不端,不肯下嫁,这桩婚事才拖延下来……”
“不可能”这句话一出,静柔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简直宛如死灰,看得芷云竟有些头痛,这教导女儿可比教导徒弟难得多,“罢了,额娘空口白牙的,你最多也就是半信半疑,反正咱们是满洲的女儿,不像汉人那样小家子气,额娘就许你再见他一面,亲自去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若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品行端方,哪怕他只是个汉人,额娘也答应你,你阿玛和额娘,会想方设法为你谋划此事。”
静柔呆呆地坐着,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
第二卷闺阁少女第二十九章闲逸
第二十九章闲逸
窗户开着,外面有些喧闹,整个王府都透着一股子年节的喜庆劲儿。
芷云懒懒地躺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游记,虽然还不是春天,但她已经有了几分犯春困的意思,总提不起神来。
她的爱宠阳阳甩着尾巴窝在她的身侧,如今芷云有孕,能让她逗弄的小动物们,除了魔宠之外就没有别的了,猫啊狗啊的都不能近身不说,连被她训练的极为聪慧的海东青,也不得不托付给侍剑她们。
阳阳还是老样子,活泼好动,尤其是在主子面前,就像个娇蛮的小姑娘,它也算大了,芷云本来给它找了个伴儿,可是这小家伙傲慢得很,根本就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一见面,不是撕咬就是不屑一顾,最后没办法,芷云只好把那雪豹送到了雍亲王府的养牲处,让人专门伺候着。
不知道那雪豹最近如何,抽时间把人家送走吧,要知道养牲处的珍禽异兽们活下来的可不多,有的是养不好,适应不了环境病死了,还有的是被欧阳偷偷摸摸地给寻摸走,祭了五脏庙。
芷云揪着阳阳的尾巴,记得去年吉林进献了一对貂鼠,云贵那边送来了一对白孔雀,还有热河那边儿送来了相思鸟,康熙看欧阳的眼神老是往那些动物身上瞟,张口就把它们给了儿子,结果,这些可怜的小东西算是遭了殃,没俩月,就让欧阳给偷着吃得一干二净,要不是那白孔雀的翎毛不知道让哪个小丫头捡着,做成了毽子,时不时地在庭院里面踢毽子玩,芷云还不知道呢
这还不算什么,可欧阳那家伙外表看着挺沉稳,可是满肚子的坏水儿,他自己吃也就算了,可他居然还带着府里的谋士们一起打牙祭,今天来一次烧烤,明天让厨房做了尝鲜儿,这下到好,一开始跟着四爷那些人,还挺不好意思,可到了后来,一个比一个大胆,真是什么都敢吃啊
摸了摸额头,収摄心神,芷云苦笑,这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可惜欧阳不在家,要不然让他陪自己呆着也好啊,自己怀孕无聊,也不能让他太舒服了不是?
欧阳这几天总在十三那儿,皇十三子胤祥病了,病中还喝酒,喝了之后就痛哭流涕,胡说八道,可把十三福晋给吓得不轻。
其实,一开始只是入冬的时候稍稍吹了风,受了凉,本来欧阳给他送了药,太医也来看过,都说没有大碍,可不知道怎么的,快过年了,他却忽然闹着要喝酒,喝酒也就算了,还非站在院子里学人家伤春悲秋,结果冷风一吹,发起了高烧,几乎病得起不了床。
胤禛可是个好哥哥,欧阳也对在皇家所有兄弟里,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十三阿哥非常关照,所以,理所当然的,他这几日也跟着着急上火,宫里那一帮子太医们,估计此时已经被冷面王爷吓得满头冷汗。
正胡乱琢磨着,门口忽然传来十月轻柔的嗓音——
“主子,格格来了。”
十月撩开帘子,迎了静柔进屋,芷云一抬头,眼前不由一亮,随即又暗叹,真是个痴女子
静柔显然精心装扮过,一扫往日的颓废,脸上擦了淡淡的脂粉,将她的肤色衬托得白里透红,娇艳无比,身上着了一件儿桃红色的袄,看起来很寻常,正是王府的女眷们平日出门喜欢的装束,不过,这一身儿穿在她身上,却很喜庆,很合适,也极好看。
“静柔给额娘请安。”
“快过来,别多礼。”芷云一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下二格格,坐起身,拉着静柔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快过年了,你既要去见那人,太素净了不好。”
静柔没有戴多少首饰,头上只着了绒花,什么项圈戒子全去了,周身只剩下一对儿小巧不显眼的珍珠耳坠,想来,这位格格的心情也很矛盾吧,既想在心上人面前留下美好的一面,也想看看那人在毫无身家地位的自己面前,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摇摇头,芷云随意一招手,十月便捧了妆匣过来。
从匣子里捡了一只翡翠风头钗,细细地给她戴好,往皓腕上套了一对三指宽的金玉镯子,上面镶嵌的蓝宝石熠熠生辉,有暗金色的纹路在里面若隐若现,芷云又拿了眉笔,顺着静柔的眉,轻轻地描了描,不浓,只是把她的秀眉修得更自然。
“瞧瞧?咱们家的格格多水灵?”
十月很有眼力地端着小镜给静柔照了照,镜子里的美人艳若桃李,面如芙蓉,一双眸子里,隐约有如水的春情涌动。
静柔脸上一热,羞赧地低下头,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是依旧忍不住想,那个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会不会欢喜?
这丫头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哪还有王府中聪慧格格的样子,芷云摇了摇头,索性开始拽着静柔的手,说几句闲话,把她的心思引开,这时,七月拎着个黑漆的食盒进屋,笑道:“主子,爷让高福送来了点心,要不要现在摆上?”
“哦?”芷云一挑眉,“摆上吧,格格在这里正好,小姑娘们应该爱吃这些点心的。”
七月应了一声,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点心拿出来搁在炕桌上。
素白的缠枝莲瓷盘里平放着十六个花瓣儿样儿的小饼,多是艳色,有山茶、红梅、海棠和金莲四种花卉。
“哟,看着不错啊,静柔,来,你也尝尝。”
“谢额娘。”见芷云一脸兴味,静柔格格也没矫情,伸手捻起一个来细细地看,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味道到底如何,但只瞧那模样,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艳红的五片花瓣里围着雪团似的花芯,上面还洒了一层金黄色的酥脆似的东西用以装点为花蕊,极为精致,随手拿起一个,含进嘴里,刚咬破皮,一股子酸酸甜甜的果香就是溢了出来。
静柔眯了眯眼,心底的沉郁也不觉散开不少,美食果然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她是皇家贵女,从小到大,吃过的好东西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以说,现如今那些食物吃在嘴里,想让她说一句好,可是千难万难不过,她却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点心,怎么说呢,感性一点来说——这里面藏了男人对女人的心意……
咬下一口,轻轻咀嚼,口舌生津……静柔忍不住举头,凝视着漫不经心地看书的芷云,心想,她很幸福吧,能拥有一位冷面王的感情,她记事早,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对胤禛有印象,在她的记忆里,自家阿玛一向冷情,从没有把后院的女人们放在心上,纵然是阿玛最喜爱自家亲额娘的时候,也从不曾这般细心体贴地对待过她,估计,就连那位那拉氏,也从不曾得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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