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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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蟹-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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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关你事少问。”赤司倒是神秘,一时间笑得像个好好先生,他像是冥想了一会儿,紧接着目光顿然严肃起来,说:“我爸爸……”
  
  黑子只觉得浑身一凛,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赤司目光的方向——然而来往的宾客已经进去了一大部分,这个点正算是一个中场休息,似乎正走过来的是个卖冰棍的老大爷?——黑子被内心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噎了那么一下,木着脸眨了眨眼睛,回过头带着些迟疑,他几乎不敢开口——果然赤司的神情有些挂不住了。
  
  气场瞬间点燃,眼睛睁圆了看他,黑子立即有种被“瞪着”的压迫感,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没一会儿赤司收了目光,这才慢慢道:“还有十分钟就来。”
  
  黑子一愣,然后立即反应过来这句是接了他那句“我爸爸。”他现在简直想大声吼出来“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但始终没敢付诸行动。
  
  卖冰棍的老大爷终于绕过这里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他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慢慢消失。冰棍车很大,然而底下有轮子的缘故,看那老大爷刚刚的神情推起来也不是非常费力。黑子忽然想起有次随小团体喝酒,聊着聊着话题就跑到车上,有人说赤司的爸爸开宾利,状似玩笑,但青年之间那种攀比的心情一下就随着酒意起来了。
  
  一伙儿人不怎么清醒地讨论了半天,紫原突然说:“那谁他爸不就开62S,老牛逼了……那谁、那谁……”他喝了不少,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但还是坚持不懈地发表意见,“就黄濑……”
  
  然后一直对话题兴趣缺缺的赤司直接推给他一杯酒。堵嘴的意味不言自明。
  
  当时黑子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无法确认自己喝多了没有,只是知道握着酒杯的那只手没有收紧也没有放松,按着吧台边缘的那只手也是。他似立于午夜两点钟,眼皮嘴唇是肿胀的,四肢肌肉发麻,以往痛苦一方面似坚冰一般从外侧凝固了四肢百骸,一面又如同液体从内侧轻易流淌进血肉里。好在黑子眼睛里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这算是忘了?他不知道,或许空调温度低,酒水里冰块太多,他只觉得冷。
  
  然而那些说法未免太客观,应付应付自己倒是可以。太主观的黑子无从下手去考虑,这该怎么说?或许该怪自己忘掉了渴望,所以岁月长,衣裳薄?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所以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那是酒醉不得解的苦。
  
  紫原一边喝了一口,还不忘眯着眼睛继续道:“……就是在国外,我还没见过啊……”话题就到此为止了。随之黑子抿了一口,令心里只允许想“轻松自在”四个字。“我潜了很久的深水之后,终于有机会浮上来吸了一大口空气——”他曲着手腕喃喃,不知怎么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里竟然也有些大舌头的感觉,袖子都皱了。他鼻腔里尽是二手烟的酸味,恨不能立即喝个酩酊大醉,仰面躺在广场上、街道上,暴露在日光下,那时候一定会是说不出的舒坦。
  
  黑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紫原妈妈的腋下环住背部,他闻着发丝间的香气,“……谢谢阿姨。”这种情况下往往是无法沉默的,算是知遇之恩,有时候想来想去却发现无以为报,所以现在他不觉得羞涩,只觉得收紧手臂、更加用力拥抱也无妨。他看着远处青色的大厦穿过云层,青色的云层同时也穿过大厦。
  
  “哲也要常来家里玩,阿姨会想你。”紫原妈妈温柔地抚了抚黑子的后背,又用手指头抓了抓他的脑袋,像是对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啊啊发型!……”紫原在旁边小声而无奈地提醒。
  
  黑子注意到褪去的潮色和晨曦渐隐,这座城市鲜活
  起来就如同海水迅速落潮后猛然浮现一般,墙面、公路、绿化带,无处不是崭新明亮的色彩。他看着那远方马路对过的男人丢掉烟头站起身,一脸颓败。他也仿佛是被海水退潮搁浅的,又湿又重地晾在岸边上——黑子看清了,因为他正一步步走来,头上是顶落了灰和油渍的绿色厚毡帽,都这个季节了,身上挂了好几串长长的、松散的围巾,透着黑油油的光,脸色蜡黄,胡子拉碴,发型也……不过是犀利哥罢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迈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弯腰捡了个什么,之后又重新坐在路边上。
  
  接下来是一阵漫长而透顶的失望。
  
  他戴帽子,他爱抽烟,黑子是活生生的人,没有忘记就无法不去怀缅。紫原妈妈和黑子同时缓慢松开手,又互相寒暄了几句,朝阳的光辉始终无法让人生厌。送进一拨又一拨人,来来去去一直是那几句。
  
  接待工作基本完毕之后,黑子欲抽身喝一口水休息片刻,赤司却突然从身后绕过来偷偷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凉凉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有点惊讶,立即低声道:“这是……”
  
  “戴着戴着,”说罢他回头朝后面几个人怒了努嘴,以眼神示意,立马紫原青峰桃井都晃了晃左手,赤司也把自己的左手亮了出来,“看见没,团体标志,有了这个,哥几个罩你。”
  
  他立即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犹犹豫豫地戴上了,一枚银色金属的小戒指,在手心里握了一会儿,已经暖了一些。“这是要集齐七个召唤神龙怎么的。”黑子难得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伸出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造型非常简单,要不是戴在手上的质量和交给他的人叫赤司征十郎,他真怀疑是不是地摊上随便买的。还罩着他?又不是黑社会。才心想完他忽然又脑补了一下他们今天的服装,别说,还真有点像。
  
  黑子随导师走到一旁商量接下来的事宜,他目光沉静看不出紧张和欢喜,导师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了,我不过是给你拉拉人脉,接下来还是要靠自己,总之谦虚谨慎一些,多交朋友总没有坏处。”黑子恭敬地点点头。
  
  导师又道:“开朗一点,多说几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我年轻时候也和你差不多,都这样过来,没办法。”他把手掌置放在黑子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黑子别有用心地看了看他的手腕。“将来你也得这么对你的学生,谁都要走这路的。”
  
  黑子反而轻松了些,也笑着回答:“是,教授。”
  
  “这样多好。”
  
  他此时才得空把手机掏出来看一眼,两条短信一个未接,短信内容被他猜中了一半,其中一条是每日例行的手机报,中间的确包含地产广告,另一条……另一条竟然是充值信息?有人往他的电话里直接打了三百块,时间也就是早上八点左右那会儿。
  
  这就奇怪了。他往身后看了一眼,基本上能帮他充钱的那几个弟兄都在身后忙活着呢,况且以这种方式道恭喜也实在没必要了。他又匆匆忙忙地看未接,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在嘴里默念了一边,数字顺序完全陌生,时间在充话费短信之后的,完全没有线索。黑子抬起头在四周茫然的看了看,林立的海报和展示柜,安静的展厅人来人往。
  
  然而一直以来看到陌生号码总是忍不住回拨,他心里住着一个期待。直到每一次回拨都没有讶异,没有惊喜,一颗种子被背着身丢在风里了,转过来看,1。49亿平方千米的土地和3。61亿平方千米的海洋,都可能是它被埋藏的地方。全世界都是你的,也不是你的,到底算什么呢?
  
  黑子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收了起来,没有回拨,只是把震动换成了小声的响铃,这对已经毫无借口的他来说是极限了。
  
  正打算往外面走,青峰却从窄小的工作间门外闯了进来,神情竟然严肃地像是发生了火灾,瞪着眼睛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第一句话是:“我操哲也你别出去!”
  
  黑子一愣。
  
  青峰第二句话也来了:“我操……我j□j操。”他拧着拳头,浑身的力量蓄势待发,眼神甚至有点凶恶了——黑子完全不能理解他现在的情绪反应,“……是,怎么?”他轻轻地问,失火?踢馆?他简直不能再往下想了!只好试图往墙里挪了一点,身后就是凳子,茶几上有几杯水,他看了看,始终没敢递上去。
  
  青峰根本没理他,抓了抓头发就往外闯,出去之前带好了门,最后一句话依然是:“我操!”暴怒的声音。黑子直挺挺地坐下了,背脊有些僵硬。不让出去?这算什么?然而他也只是坐下了而已。他安静地把水杯和烟灰缸按照大小码成一排,码好了又叠罗汉,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拆开。
  
  没一会儿紫原也在意料之中风风火火地进来,黑子很少在他淡漠的脸上看到那种惊讶,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他说:“你,你你你还有空在这喝水!”黑子“腾”站起来,不知所措。他看见紫原的嘴巴张张合合,甚至开始来回比划,但依旧什么也表达不出——这都要急死人了。
  
  “展出有问题?”他第一反应就是关于原创,随之眉头皱起来。展馆的多数部分作品是他的,也有一部分展出为美院学生的、教师的,作为宣传,但都是作者个人名义,这当初是说好了的。更重要的是,的确黑子做足了准备工作,提前就招呼好每一个参展的人员,确定了作品的原创问题,毋庸置疑。
  
  除此之外他暂时想不出更离谱的灾难了。他放下水杯就往外走,没想到紫原一把拉住他道:“喂!”黑子转身抬头看,两个人顿时就眼睛对着眼睛。
  
  “那个……”紫原忽然有所犹豫,“……我也不知道,他之前都没告诉我!”说到最后又有些愤怒了。黑子心里顿时一惊。他……恐惧像辽阔田野间的麦子一样疯长。紫原往外面走了两步,舔了舔嘴唇招呼道:“其实也没什么,对不对?”
  
  “妈的以为眼花了,青峰在门口拦着呢——也不是拦着,他看那样子没打算进,其实要是我我也没脸进……唉小黑仔我不是那意思。”
  
  “我靠这他妈也太突然了。”到后面变成喃喃自语。“今天几号啊……“
  
  “走我陪你一起。”他想了想还是上前拉了一把黑子,黑子却忽然用手拽住了门框。他没有往里躲的意思,也没有往外出的意思,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坦然。就像是从书架里翻出一本年代久远的书,外皮崭新、书页整洁,欣喜地翻开来看却发现连订书钉都已经锈迹斑斑了。那是记忆模糊的证据。
  
  他现在满脑子忽然成了他坐着火车,一晃一晃地,车厢里非常乱,味道也不闻,不是黑夜是白天,对面的人是紫原,那就是结局了,过程已经忘了,只记得风景。那是他的影子,是他的魂魄。魂魄在黑梭梭的、通往北方的铁轨上延伸,生长在未萌芽的田野间。黑子忽然就走了出去,他步子太快,紫原的手从他上臂上脱了下来,像褪壳儿的虫茧。
  
  但走出去并不代表心里获得了坦然,他背着人流向外,身体擦过陆陆续续进入展馆的彩色衣角,目光里没有殷切。青峰挡在那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黄濑没带帽子,更没有围巾,他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麋鹿图案的毛衣,下面就是一条长短合适的牛仔裤,他背上背着一把提琴。整个人年岁长了却看着年轻了不少,像是刚刚高中毕业,进了高等学府的学生,一头金色的发软软地塌在头上,没有风。
  
  黑子常常想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然而醒来看了看表才发现原来只过去短短几分钟。
  
  自由的、活泼的、鲜亮活跃的黄濑。
  
  他几乎一瞬间看见了黑子,于是青峰也没拦得住他。黄濑快速地闪了闪身就越过围栏朝这边跑来了。黑子心里蓦地一紧。
  
  青峰忽然在后面喊起来:“保安!保安!”声音非常大,瞬间在场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哎保安逮住他!”赤司在后面摆了摆手,刚围上来的保安立即又散开,走之前冲这里看了几眼,目光古怪。但人群还是围着。
  
  黄濑几乎是最后一步跃在他眼前,随后不知所措地站着,喘着一点气,黑子抬头望他的下巴,衣领,衣襟,目光正视前方,最终笑了笑,化在眼睛里特别淡。
  
  黄濑盯着黑子的发璇儿,挣扎了半天第一句话却是:“……我没结婚。”说完他自己就愣住了。
  
  连黑子都愣住了。紫原刚从后面赶上来皱着眉头就开始打听:“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他只站在黑子身后,这似乎算是表明立场。
  
  黄濑只是隐隐约约地摇了摇头,他只确定黑子听到了就好。
  
  黑子忽然觉得说不出地清凉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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