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自然还在外行侠仗义,想必过些时日就该回来了……三哥怎么想起问这个?可是听人乱说了什么?”殷梨亭搪塞的小声说着,他不擅说谎话,面上自然就流露出些许。
瑶光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面上带出了几分懊恼。
其实,若论谁最清楚张翠山的下落,整个武当山也没有他知道的清楚,正因为知道张翠山没什么事情,所谓的失踪不过是和自家媳妇流浪海外,双宿双栖去了……所以,瑶光心中不怎么担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警惕心,才会没心没肺的把这件事随口说了出来,如今看来,他顿时大为懊悔,自己既然没办法说出张翠山失踪的真相,偏偏又提起这件事,肯定又惹得师父担心了。
果然,殷梨亭的话,俞岱岩是半点不相信的,他冷笑一声,开口道:“六弟,你是看三哥残废了,帮不上什么忙,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殷梨亭顿时慌了,哪还敢说什么谎话,一连声的解释,“三哥,我不是,我只是……我告诉你还不行吗?五哥他去王盘山……”
瑶光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为什么俞岱岩让他去独独把殷梨亭叫来,没叫别的师叔师伯。
原来六师叔这么不经吓唬,师父就那么稍稍威胁了几句话,就让他把五师叔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说了出来。
也是六师叔实诚,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是最小的七师叔莫声谷,只怕现在还扯着谎呢。
他这边琢磨着,那边却已经说完。
殷梨亭本就性格偏弱,这些天,先是三哥重伤,紧接着就是五哥失踪,早就心里饱受煎熬,如今虽是被逼把事情说出来,可有时候人倾诉一下,反而让紧绷的情绪好受些,他面上虽还有些忐忑,可比之刚才一副重压在身的样子总算好了许多。
俞岱岩听了这消息,久久不语。
殷梨亭低声哽咽道:“三哥你莫怪我们瞒着你,如今你……五哥又不见踪影,我们大家都怕你伤神担心,你这伤势刚好一点,如何能劳神费……”
“行了。”俞岱岩喝止道,“六弟你不用多说,兄弟们的情意我岂能不知,但五弟下落不明,你们瞒着我又能瞒到几时,时间长了,我若胡思乱想,岂不更加伤神?如今……”
他沉默了一下,方才艰涩道:“如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里……帮五弟祈福,你们若是找到了,就给我个消息,也好让我放心……日后,江湖行走,你们多多注意安全……师父毕竟年纪大了……”
殷梨亭听得此话,本来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转头掩面道:“是,三哥,你放心,我定把五哥平平安安的找回来,日后也要好好孝顺师父。”
瑶光见他们师兄弟如生离死别一般,又是心酸又是恼怒,实在忍不住开口叫嚷道:“六师叔你快出去,没事就过来招我师父难受,我师父现在虽然病了,过阵子等我去寻到灵药,自然而然就好了,有这哭的功夫,你不如多去找找五师叔。”
俞岱岩明明是重伤,偏被他说成是生病,明明还是个娇弱的孩子,可口气又是这般大,仿佛那灵药遍地都是,只能他去捡一般容易。
殷梨亭性格温和,被他斥责了,也不计较,虽不信什么灵药的说法,但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糊涂,三哥如今命找回来了,伤总有治好的希望,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总有一天,定能寻访名医,将三哥救回来,自己又何必在此说些丧气话。
他这样想了,便含泪笑道:“瑶光说的对,是我错了,三哥你莫灰心丧气,武林中奇人甚多,我们多多努力,争取不用瑶光出马,就把三哥治好。”
俞岱岩心中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愿意让兄弟好意白费,便道:“那三哥就等着你们来救。”
殷梨亭又略坐了一会儿才离去。
瑶光依旧乖乖的坐在床边,见殷梨亭走远,忙凑过去说,“师父,你别担心五师叔,他没事的,我感觉的到……你不知道,那会儿你受伤,我就感觉你不太好,才闹了太师傅,让五师叔和七师叔去接你的,现在我觉得五师叔好好的,就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真的,你放心,没事的。”
俞岱岩眉头微微一动,瑶光这事他早听师父张真人提过那么一句,只说是‘要不是瑶光那孩子闹着担心,翠山和声谷也不会赶过去,可见你们是有师徒缘分的’,又听几位师兄弟愧疚的说过‘当初若是早信了小瑶光,没准就能救回三哥’。
若是一个人说,或许是哄人的,可这好几个人都这么说,便不能不信了。
半响,俞岱岩方低声问道,“你说你五师叔没事?”
瑶光忙点头,“对的对的,我感觉到五师叔没事,就是离大家好远好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俞岱岩沉默了下来,径自出神。
瑶光本不忍看他伤神,找个理由安慰,此时见昔日一派豪爽的俞三侠,面上露出几丝阴郁之色,心中难受,就又道:“师父,你放心,我感觉的到这世间定有可以治好你的灵药,我现在年纪小没办法,你好好教导我,等我稍微大点,我就把药拿回来治好你。”
俞岱岩虽然周身疼痛,但这些日子疼的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见瑶光一本正经的说,不禁有些失笑,但他面上僵硬不露分毫,只道:“你这感觉就如此神奇了?”
瑶光见他终于和自己说话,心中欣喜,急忙想话题来接下去,便道:“当然啦,师父以前行走江湖,可曾听到些奇闻?”
俞岱岩没有搭腔,瑶光也不介意,继续絮絮说道:“人的身体是很神奇的,我以前听师兄们说,有的村子里赶上地动,房子都被震塌了,可后来搜救的时候,却发现一个母亲自己撑起了那么沉的房梁,把自己的孩子护在了身体下面,撑着那房梁,足足撑了三日,直到大家来救援……”
俞三侠依旧不开口说话,可古代生活无趣,这些大侠们每日里有事的时候不过就是行侠仗义,无事的时候是一点娱乐都没有的,只有练武,此时听瑶光说起这些在现代里都听腻了的奇闻异事,他虽面上不显,却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心道‘难不成这母亲身怀绝技,内力深厚?’
瑶光却又道:“这母亲不过是村中一个农妇,平日里就是提一桶水都累个半死,不过是在危险之下,母爱的作用,让她爆发了身体里的全部潜能,虽是救回了自己的孩子,可过后身体也就撑不住啦。”
俞岱岩听了,虽觉得有些神奇,但又不由得点头,中国重孝道,他虽不曾亲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却也知道有时候母亲的爱往往会让一个母亲发挥出较之以往更大力量,就如山林里,一般最凶的不是老虎豹子一类的野兽,而是坏了崽子的母兽。
瑶光又道:“还有听说,一农夫在路边走,忽然感觉不对,往家里狂奔,速度快的就连习武之人用起轻功都追他不上,估计师父在,也追不上的……”
刚才那个还有些道理,这故事却更加奇怪了,俞岱岩虽然重伤,但尚武之心还在,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不服气的念头,就想开口辩驳,可一抬眼就见这孩子目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知道他是有意逗自己说话,顿时气恼,闭嘴不理。
“师父你莫生气,我不是说你轻功不好。”瑶光见俞岱岩不上当,只得软语认错着说,又接着说故事,“那农夫一路跑回家里,伸出手一接,一个胖娃娃就掉到了手里,力道猛的,把他手臂都砸断了,你道怎么回事?”
俞岱岩心中十分好奇,但想起适才瑶光狡猾的样子,觉得前些日子那个乖巧又有点笨的小孩全是装的,又见他故技重施,还想逗自己说话,只将头扭到一边,死活不开口。
瑶光见此,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慢慢道:“却原来是他儿子贪玩,趁家里没人注意,爬上了房顶,那农夫若是晚上一刻,那孩子就得摔死了,所谓父子连心,那农夫只怕是感觉到了什么,诸如若是不快点跑,就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才发挥出了极大的潜力,救回了自己的孩子。”
他讲完故事,见俞岱岩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头也有些挫败,便又低声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道:“我对师父也是这样啊,师父受伤,我就感觉不好了呢。五师叔外出,我觉得他好好的,所以一点也不着急……我就是着急……我这么好,又懂事又乖又可爱,简直是全天下打着灯笼难寻的好徒弟,师父怎么就不喜欢呢?”
俞岱岩生性严肃,武当七侠里除了七侠莫声谷稍稍活泼,四侠张松溪多了些机变之外,都是性格谦虚谨慎的人,实在没见过瑶光这种把自己夸的跟朵花似的类型,一时间差点被气笑了,觉得这孩子,只怕自己说一句话,他有百句话等着自己,便下定决心绝不开口。
瑶光见他这样,虽然有些郁郁,但转念之间,就又说起另一些奇闻,这些奇闻里比之刚才更加神奇有趣,并且讲出了一番虽然看似荒唐但却实在有几分道理的话语,这些话语让恰巧在窗外听二人说话的张三丰都不由得开口赞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此生故彼生
这天一早,卓氏在给陈一建把完脉后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是好了。青书,今儿起可以不用再吃药了,高兴不?”
陈一建一阵欢呼,显然每天早晚一顿的苦药没少折磨他。此时终于得到解禁,兴奋地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卓氏含笑看着他闹腾片刻,才抬手拉住他的手臂:“行了!让你吃药也是为你好。这幅模样当心叫旁人见了嘲笑你。”
陈一建撒娇道:“我不是只在娘你面前才放松嘛!”
卓氏很吃他这一套,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病好也别着急走了,你太师父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待娘替你置办些像样的寿礼,一并带去,不枉你太师父那般教导你。”
陈一建眨眨眼:“太师父的寿辰?嗯对,确有此事。娘亲准备弄些什么东西?”
“你这个小糊涂蛋!娘若不提怕是都忘了吧?”卓氏在他脑门上点了一把,“有些东西已经备好了,只是还少些新鲜的,等等娘上街去看看,若有合适的一并购置回来。”
“好!”陈一建答得痛快,一旁的宋青书却宛如雷劈一般,算算日子,今日正是卓氏外出亡故的日期。他焦急地围在卓氏身边团团转,想要阻止母亲出门,然而如同之前一般,他所做的一切卓氏根本看不见。
所以一如他记忆当中,卓氏盘算了一番需要准备的东西,便打算出门了。宋青书看她转身欲走,几乎就要咆哮出声,一句:“别走”才喊出口,忽然听见少年的声音与他重叠起来:
“娘!等等!”
卓氏诧异回头,就见陈一建三步并作两步跟过来,笑嘻嘻地伸手挽住卓氏的手臂:“儿子病了这一遭,天天闷在屋子里,都快憋死了!咱娘俩一起出门逛逛吧!也好让我放放风!”
“你小子!”卓氏笑骂了他一句,语气中是全然的宠溺与爱护,倒是并未反对陈一建的话,任由儿子作出平素鲜见的亲昵举动。她的记忆中这个孩子总是不苟言笑,严谨正直的一如他爹一般,虽然乖巧却难以亲近。但这次生病之后,儿子对待家人的态度倒是亲近许多,对此她的心里受用得很。
宋青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对陈一建的感激。他上辈子忙于练功,母亲说要出门的时候兀自在院中舞剑,两个时辰后就听说母亲在街上被惊马所撞,被仆从抬了回来,待他赶去母亲的卧室,只来得及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是宋青书毕生憾事,母亲是为了给太师父置办寿礼才出门被撞,这个理由曾让他一度不愿再回武当,虽知只是迁怒,却也未尝没有之前耽于习武而忽略了家人的愧疚。若不是后来父亲从山上赶来,一巴掌将他打醒,他的未来恐怕早就改变了。
而陈一建和他不同,他不是武痴,相反还比较享受少爷的生活,也很会与周遭的亲朋好友打好关系。此刻他主动提出要陪卓氏出门,已经改变了他记忆中的“历史”,那么,有他在母亲旁边,也许母亲能够就此躲过一劫也说不定!
念及此,那种期待与庆幸顿时冲淡了宋青书对陈一建的厌恶,他跟在两人身后,看着那“母子俩”边走边聊,头一次没了以往愤懑于心的焦躁。
两人一鬼出了卓家大门,一路向着南边集市方向走去,期间买了些零碎物件,宋青书对那些小物件不感兴趣,兀自东张西望,生怕下一刻忽然冲出一匹惊马来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想不见就不能见的,半个时辰后,二人一鬼来到一个首饰摊前,卓氏叫住儿子站住身低头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