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姐姐……”
季茵茵的脚步虚晃,双唇嚅动,血色尽失,全身发凉。
这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已然将她逼退到崩溃边缘。
“茵茵姐姐,我来拿我的东西了——”女孩走到了窗前,死白的双手朝着季茵茵伸去,指尖沁出入骨阴寒,紧紧扼住季茵茵的脖颈,季茵茵睁大双眼,呼吸一滞,这小鬼是要来索命了么?!
直至此刻,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尖声大喊,双眼一番,瘫软昏厥在地。
“女儿!”床边的人几声呼唤,终于将季茵茵唤醒。
季茵茵眼一睁开,紧紧抓住展绫罗,唇色发白,低低低道。“母亲,吓坏我了——”
展绫罗披着外袍,连衣裳都没穿好,摸着季茵茵一手冷汗,心中不安:“茵茵,你受了什么惊吓?阿瑞发觉你昏倒在窗边,才来喊我。”
季茵茵神志不清,惊恐未定地打量整个屋内,桌上点亮了烛火,窗已经关上,她却还是不太敢朝着那儿去瞧,吓得几近语无伦次:“母亲!我见到她了!”
展绫罗从未看过女儿这么惊恐模样,她皱着眉头,追问:“她是谁?你看到谁了?”
她一想不放心,急忙打发了守在门边的婢女,一遍遍安抚受惊的季茵茵,许久之后,才听她开了口。
“我见鬼了。”季茵茵幽然呢喃,眼神泛着空洞,一想起窗外诡谲阴森的那一幕,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她还穿绣着紫鹃的裙子,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还叫我茵茵姐姐,她不停地哭……”
展绫罗眼神骤变,将季茵茵的双手紧紧抓牢,冷淡地说。“七月天,鬼门开。我明日就给你去庙里烧香请愿,别怕,死人有什么可怕的!”
季茵茵这才安下心来。她在九年前就不曾后悔,自从见到宫琉璃,那个孩子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在梦中都想要的。做都做了,抢都抢了,扮也扮了,她还能惧怕一个小小的冤魂不成?!
“母亲,这两个月,我真有些不安。侯爷真的对韶灵有心,我们之间的婚事要是黄了——”她又怒又气,面容死白。
“都走了九十九步,还差这么一步吗?”展绫罗冷哼一声,五根指头捏的很紧,轻蔑至极地啐了一声。“大漠来的妖女!就凭她这种狐媚子的手段,也想跟我女儿抢夺侯爷?”
季茵茵听得暗暗点头,无意间垂眸一看,半响怔然无语,一想起方才的幻境,更是牙关打颤,害怕得紧。
展绫罗面不改色,说的无畏:“女儿,你打起点精神来,方才你看花眼了,许是要下雨,刮风的声音像极了孩子的哭声!”
“方才……都是真的,她真的来过了……”季茵茵缓慢地偏过脸来,脸色白得像是纸,她的目光定在窗口,失魂落魄。“把她的东西,抢回去了。”
展绫罗低头一看,季茵茵的脖子上,果然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那条金链琉璃坠的踪影!她犹如被雷击,半响木讷。
过了许久,她勉强地开解:“人吓人,吓死人。说不准你放哪儿了,又或者,是阿瑞那丫头手不干净,偷偷拿了。”
季茵茵呆若木鸡,展绫罗的安慰,她根本听不进去,那一幕,真实的令人胆战心惊。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狂风呼啸,闪电雷鸣,季茵茵依旧心神不宁,一宿没睡。
灵药堂门前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自从上回百来号人亲眼见识了韶灵动刀的技艺,这儿的生意就更好了,连着好几天,他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真到了最忙碌的时候,韶灵只是摸了颗梅干子含嘴里就看诊,摸到最后一颗,她才狐疑地转向低头算账的三月,问了句。
“三月,你何时去买来的梅子干?”
“我没买啊,小姐。”三月将手下的算盘珠子打得响亮,一脸放光。
“五月,你呢?”韶灵望向另一边,五月正在笑眯眯地收着诊金。
五月摇头,指向长台上的精巧烘漆食盒,解释道:“每天早上有人比我来的还早,守在灵药堂门前,拎着这个食盒,里面塞得满满的。不但有各色蜜饯,还有不少点心。”
韶灵面色一变,冷声道。“不明不白的东西你怎么能收?特别是这要进嘴里肚里的。”
五月将收着的碎银丢入铜罐内,说道。“他是侯府的管家,说是他家主子吩咐的,买来的都是全城最好的点心。”
韶灵无声冷笑,心中寒凉如雪,她安然地望向一旁空了的几个蜜饯纸袋,眉梢眼底尽是凉意。
她在看病的时候最为专注,没有半点分心,连着吃了好几天风兰息派人送来的东西竟然也不自知!
对她无心,就该无情,站在对街久久的守望,带她去无人去过的窑坊,听她说大漠的故事,生怕她忙着看病饿坏累着还送来点心……这些关心,这些体贴,都那么多余!
“明日起,侯府来的人,一概不见,侯府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
韶灵拍了桌子,淡漠地说。
五月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小姐,那个管家又来了……”
韶灵继续写手下的药方,说的极冷,毫不留情。“侯府来的人,一概不见!关门!”
“管家手里还有东西——”三月补了一句,不太舍得。
“侯府的东西,一概不收!”韶灵面色不改,眉目之间坚定如铁。
“那个人不是侯爷吗?”三月停下了手中的算盘珠子,一脸惊愕。本以为管家来了就算了,没想过侯爷还亲自来了。
韶灵骤然抬起脸来,风兰息已然走到了门槛外,他许是半路上就听到了她的话,俊脸上没了笑意。
“一概不见。”她紧紧盯着风兰息的眼,逐字逐顿地说,每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斩钉截铁。
风兰息触到那双火光四溢的明亮眼瞳,她的坚决和愤怒比任何一种颜色更加鲜明,她当着他的面,下了逐客令,根本不给人任何情面。
这四个字,几乎是甩到了他脸上来。
他的靴子还未踏入门槛,看韶灵如此决绝,不再多言,转身下了台阶。
侯府管家匆匆将手中的拜帖放在长台上,见主子离开,也追着跟了上去。
韶灵看也不看那封拜帖,等到黄昏时分,灵药堂最后一位客人走出去,三月一丝不苟地清点账目,五月收拾打扫屋子。
“小姐,这只鸽子停在门口,怎么赶都赶不走。”
三月双眼泛光,摩拳擦掌,恨不能扑上去:“我来抓了烤了吃,鸽肉最嫩——”
“这是给我传信的信鸽,把它抱来。”韶灵放下手中的笔,淡淡说道。
五月抱着鸽子,韶灵从白鸽的腿上拆下一个纸条,她走之前,曾经让连翘留意云门中事,每隔十日就要跟她通信。
前些天,她跟连翘证实了独眼的确在慕容烨那里受了鞭刑,韶光听从她的话,几乎足不出户,就算偶尔到花园走动,连翘也常常跟随,一切如常。
连翘的信还是不长,只是他在最后提起,韶光在某一日郁郁不乐,一字不说,似有心事。后来他才知,在他为云门弟兄配药的时候,七爷曾经命人将韶光找去,单独见过面。
五指一收,信条在手掌中紧紧攥成一团,韶灵面若冰霜,慕容烨到底跟韶光说了些什么?哪怕半个时辰不到,韶光便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她依旧无法安心。
韶灵提笔,又在信中嘱咐一遍,捧着信鸽放回天上,看着在满是彩霞的天空飞翔的那一点白,她的眉眼之间,愁绪很重。
她独自在灵药堂坐了许久,视线落在长台上那封浅金色拜帖上,她最终起身,将其拆了开来。
月底是侯府老夫人的寿辰,风兰息方才是特意给她来送拜帖,邀请她前往赴宴。
韶灵凝视着拜帖下方风兰息秀雅的亲笔署名,红唇旁卷起一抹微弱的笑意,他终究是犹豫不决了么?!
只要风兰息愿意在她跟季茵茵之间选择一个立场,她愿意全心信任他。
从腰际荷包倒出那一条金链,链子上坠着一颗七彩琉璃,她噙着柔美的笑意,一遍遍地抚摸。
一连串的事,终究把季茵茵逼急了。
她越是急不可耐地想要除掉自己,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就越多,接二连三的破绽……季茵茵如今已经慌了,而风兰息显然已经疏远季茵茵。
很快,她就能将过去的恩怨全部结清,展绫罗母女也会失去所有,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老夫人的寿辰,她自然要去。
“我刚刚看了你让管家拟定的贵客名单,我说过,不想大操大办,就找家族里亲近的人,办两桌酒席就好。”
老夫人合上手边正红色的册子,对着来给她请安的风兰息说,神色淡然。“你不但邀了韶大夫,还专程去送了拜帖。这两个月来,外面有关你们两个的风言风语,我也没少听过,但阿息你一向做事有分寸,我也没多问。”
风兰息的眼底犹如青川静波,他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老夫人前几日就听到展绫罗来哭诉,宫琉璃因为此事而郁郁寡欢,她这次才不得不出面,给她们主持公道。
她正襟危坐,很有主母的威严风范,不疾不徐地道。“韶大夫的确治好了我的病,但治病救人,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我们侯府的家务事,把一个外人也牵扯进来,是不是不大好?”
“我已经将拜帖送了出去,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母亲。”风兰息语气淡淡,却笃定的不容置疑。
老夫人沉默了许久,眼底诸多情绪,沉声劝道。“阿息,外人怎么说不要紧,母亲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的人。你要不是因为动了真心,是绝不会跟任何女人胡来的。过去那些个莺莺燕燕,红粉知己,你从不纠缠不清。但你身为风家的子孙,更该清楚,你的妻子只能是琉璃,哪怕她不是你最喜欢的,最想疼惜的人。到了这个地步,她年纪也不小了,你一定要娶她,不能耽误了人家一辈子。”
“母亲,我也从未想过,要娶除了琉璃之外的女人——”风兰息的眼神定在某一处,淡色的眼瞳之内,透出莫名的晦暗。
老夫人捧着一杯暖茶,陷入深思,在这件事上,她不愿偏袒任何一方,宫家的面子她要顾虑着,但儿子的心意她同样不能视而不见。风兰息虽然儒雅翩翩,绝不是一头脑热的人。
“阿息……母亲是过来人,并非不通人事,当年老爷也讨了一个侧室。如今风家只有你一个子嗣,要是娶个明理的妾室,风家子孙满堂,枝繁叶茂,在我看来,是件好事。”
风兰息扯唇一笑,在风家,正室跟侧室的确处的很好,母亲并不严苛,姨娘知晓进退,体弱多病,才换来侯府的十年安宁,但他却并不想过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的生活。
老夫人话锋一转,疾言厉色。“就算是你要娶她为小妾,我也不容许,至少不是现在,琉璃才刚要进门,你不能这么侮辱她。”
“我让韶灵来给母亲祝寿,并不是要娶她,更不是要她当小妾。”风兰息的眼神一黯再黯,语气淡漠,字字坚决。依韶灵的性子,她根本不会委屈做小。他顿了顿,深深望着老夫人的面孔:“只是要母亲好好再看看她。”
老夫人皱着眉头,面色冷凝,如今连她都不太清楚,儿子此刻的心思。他要是喜欢韶灵,如何不愿娶她?他要是不喜欢韶灵,何必对她上心?
让韶灵来侯府也好,她也想亲自会会,看看到底韶灵想要何等东西。
侯府的正门口,停着十几顶轿子,风家是阜城的名门望族,老夫人过寿,阜城最有名望的人都来了。
风兰息站在门边,今日一袭白玉色锦袍,绣着金色图腾,金冠束发,面容俊美。面对一个个进门的贵客,他勾着温和的浅笑,笑脸相迎,风度极佳。
韶灵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看她盈盈走来,唇角的笑意更多了一分温度。
“你来了。”
他还是这么对她笑,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芥蒂,没有任何争执。韶灵的心中泛苦,晶莹面庞上依旧有笑,自然而然地反问。
“侯爷盛情邀请,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他微微点了头,笑着不再多说。
韶灵转手将红色锦盒递给另一旁的管家:“这是我给老夫人挑的寿礼。”
风兰息的眼神变淡,带着她走入侯府。
她今夜着一套绯色衣裙,肩头绣着一朵绽放的紫芍药,削肩细腰,身形玲珑,透着飒爽风姿,手上的金铃,随着她每一步走动,发着清脆声响。
“侯爷,人都来齐了吗?”
从外堂走来一个女子,着一身碧色金丝华服,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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