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帮工,不是住在府里的丫鬟,别对她太苛刻。”
管家应了一声,对静安王的好脾气丝毫不觉意外,主子发了话,他当然只能点头。
……
黄镇。
这儿是一处偏远的小镇,坐落在江北,整个镇上总共的人口,只有一千多人,大多人都是农耕的农民,小部分是商贾,这儿虽然不比其他地方富饶,却也颇为宁静悠远。
“阿水,你不说要把打铁铺子赎回来吗?”一个绑着头巾的胖妇人,朝着小路旁蹲着身子,贩卖自己面前的镰刀,剪刀,农作的割刀的年轻男人说话。
“还差一点银子,明年一定可以赎回来,那是我太爷爷造的铺子,我怎么能不要呢?”拥有黝黑面孔的男人笑了笑,他看上去二十几岁,浓眉大眼,五官还算是端正,看来憨直的很。因为常年打铁,双手赤红,尽是老茧,比农夫更粗糙。
他便是在外躲躲藏藏大半年,前阵子才打定主意回到生养他的故乡黄镇,重新开始。忘记季茵茵那个毫无心肠的女人,曾经喜爱的女人不但利用他的真心真情,更试图让他犯下杀人死罪,只为了除掉自己的情敌,好跟隐邑侯白头到老……他多么糊涂,竟然将祖祖辈辈看的最重要的打铁铺子卖掉,只为了前往阜城那么繁华的陈池找她,想挽回她的心!
他真是个傻子,她怎么会抛弃荣华富贵,抛弃——那么出众儒雅的隐邑侯,跟他一个没钱没势没才华的打铁匠?!就算是同为男人,他见到隐邑侯,也自惭形愧,心中虽然很苦,但还是无法原谅那个女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就算是利用自己也罢,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事,但险些不明不白杀了人,她无动于衷的模样……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把剪刀我要了,其实啊,几家打铁铺子,你的手艺最好。”胖妇人挑了一把剪刀,放入自己的菜篮子里,递给陈水三个铜板。
“孙大婶,什么时候我把铺子买回来,一定给你送份大礼。”陈水憨厚地笑道,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正是晌午,太阳升的很高,等了半天,才做了头一笔生意。
“别灰心,是你的,总是你的。”伸手拍了拍陈水的肩膀,胖妇人说的轻描淡写。黄镇的人不懂大道理,安慰起来也最为直接。
陈水感激地望了她走远的身影,将手中的三个铜板捏的紧紧的,自从被侯府的下人打得遍体鳞伤,他无法继续打铁,花尽了所有的盘缠。在阜城一边养伤,一边过着讨饭的日子,如今虽然养好了伤,回到黄镇,他只能每日在路边贩卖零散的铁器,赚的微薄利润,只能让他顿顿用白馒头填饱肚子,即便过的这么辛苦,他却不愿再执迷过去。错一次,就太足够了,回头是岸,千金不换。
他曾经为了一个女人,丢掉了所有。
“阿水,你还在啊,快回去吃饭吧。”午后,又有一个妇人从农田回来,低声问道,实在不忍。
“我带了干粮,赵大妈。今天你儿子要回来镇上,回来了吗?”陈水亲切热情地询问。
“回来了,对了,早上我去码头的时候,好像看到季大婶了——”妇人皱着眉头,一脸困惑。
陈水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他的身子一震,手边的铁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黄镇认识那对母女的人,不知道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但人人称呼她为季大婶,可惜那个妇人每回听到这一声称谓,总要翻脸不认人,更厉声斥责他们有眼不识泰山,明明没有财力,总看不起黄镇的普通百姓。
“或许是看错了,那个女人比季大婶瘦很多,身上的粗布衣裳跟我穿的差不多,我没敢喊她。”妇人叹了口气。虽然展绫罗姿态高傲,并不平易近人,但黄镇的人从不记仇。
陈水寥寥一笑,心中一片冷意,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回到黄镇?自己女儿都要成为侯爷夫人了,她只会坐享清福。
黄昏时分,他收了剩余的铁器,走回自己的小平房,过去跟她们母女走的很近,只因两家的平房靠的最近,遥遥相望,还能看到对方家中的烛光。
可惜他再怎么殷勤,再怎么热心,母女心中要的,也不是这些不值一文的东西。
他匆匆咬了一口冷掉的馒头,大口灌下一整壶热汤,吹熄桌上的蜡烛,无力地躺倒在木床上。
深夜。
一个疲倦而瘦弱的身影,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走几步停一停,环顾四周,实在没有行人经过,才赶回了一座偏远的平房。
她们一走就是两年了,这座平房虽然很狭窄,茅草屋顶长出野草来,屋子的窗户纸都破了,木门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但即便如此,也比风餐露宿强不少。
关上了门,从屋里翻找出一段蜡烛,重重叹了口气,点燃了,她木然地坐在木椅子上,烛光闪耀,照亮了妇人的面孔。
她神色憔悴至极,眼下青黑,脸色蜡黄,唇干裂而粗糙,跟过去注重华衣美饰的展绫罗,判若两人。
谁会相信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呢?!
侯府的老夫人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银两,算作她回老家的盘缠,她坐了回江北的船,在船上不经意漏了富,竟然被人在夜晚沉睡的时候偷盗了包裹,她气恨不过,在第一个停靠的码头上拦住要下船的人,偏偏下船的有十来个人,他们义愤填膺,回家心切,一听到展绫罗指着他们劈头盖脸地咒骂他们为小偷,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把推开她,还对她动了手,要不是一旁有人拦着,她兴许都无法重现坐上回黄镇的船。下船的人走了,她清楚无法找回自己的盘缠,在船上的十日,唯有不断变卖自己身上仅有的首饰,换来掌舵的干粮。到了黄镇的那天,她甚至连外衣都典当了,又饿又累,毫无精神,落魄的像是一个寻常的农妇。
展绫罗翻出柜中唯一一条发霉的灰色棉被,裹在身上,当年她提出要季茵茵扮演宫琉璃的身份,不过商量了一夜就离开黄镇去往阜城,更没有打算还要回来。家里能够典卖的,一件不剩,若不是平房偏远而破旧无人要买,她一定会将这么小这么破的平房也卖掉,不留任何余地。
她依靠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面色死白,颠沛流离之后,她更加厌恶贫穷的味道。
先睡一晚,等到了明日,她立即写信,让季茵茵派人送些银两过来度日,否则,她真是活不下去。
……
“小姐,您还在看侯府的家规啊,天色不早了,明日再看吧。”风家的丫鬟阿瑞守在寺庙中的厢房之中,陪伴季茵茵到山中的人只有她一个,虽说寺庙远离闹市,建在半山腰,虔诚的善男信女在到这儿烧香拜佛,但一到晚上,此处就格外安静幽谧。对于习惯了热闹的阿瑞而言,用她的话来讲,只有和尚跟尼姑,才能忍受这种毫无生气的日子。
她跟宫小姐到寺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侯府出了不小的事,府外的传闻更是将宫小姐说的不堪至极,老夫人取消了开春的婚期,表面上说是拖延,但谁知晓拖延到猴年马月?!
如今,门外只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
“好。”季茵茵面无表情,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合上厚重的家规,阿瑞给她宽了衣,铺好了被褥,才退到外堂去。
“阿瑞,今天还是没有消息吗?”
季茵茵木然地坐在床沿,却不曾躺下身子,朝着外堂问。
老夫人这次动了真格,甚至不曾派任何人送她,她只是带着阿瑞这个丫鬟,坐着侯府的马车,独自来到半山腰的寺庙。不只是老夫人不再做出任何偏爱她的举动,甚至侯爷也铁了心没有送她一程,或许是老夫人的授意,或许是她跟梅少功的传言激怒了那个看似总是春风一般温和儒雅的男人——她的哭诉,也无法让风兰息不觉得羞辱和伤心吧。
她本以为遣送她到庙中修身养性,只是老夫人的一种托词,风声小后,自然会接她回去。一转眼,都过去半个月了,她度日如年。和尚天一亮就起来念经敲木鱼,接踵而至的善男信女,白天她唯有闭门不出,无趣单调,令她更加心烦气躁,而一日三餐,没有燕窝,没有点心,没有美味佳肴,只有几乎不过油水的素菜,到了晚上,香火客人倒是走了,还要忍受和尚们做晚课的功夫,再到深夜才能安静下来,但碍于阿瑞被老夫人交代一天到晚都要跟随自己,甚至同住一屋,她只能装模作样看一会儿家规,其实那些冗长又枯燥的规矩,她哪里看的进去?!
但她很清楚,若不让阿瑞在老夫人面前说些好话,老夫人绝不会轻易原谅她。
“嗯,没有,小姐。”阿瑞轻声说道。
季茵茵重重叹了一口气,神色寂寥,她就像是一个被侯府风家彻底遗弃的人,没有任何人在打听她的现状,在意她的煎熬。
自从被鬼魂取走了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琉璃之后,她一帆风顺的日子,彻底被颠覆,困难重重,难关个个。
她一把扯下七彩琉璃,这是她偷偷去珠宝坊重新买来的,多么可笑!
假的琉璃,假的宫琉璃。
她这个主人跟她买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身份。
她转了个身,伸手触碰棉被,突地被被子上的凉意冻伤,蓦地缩回了手——背脊之上,一股毫无来由的寒意宛若一条条毒蛇般攀附上她的身子,越爬越上,冰冷地缠住她的脖颈,将她勒的喘不过气来。
她粉唇轻启,面色死白,大半日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任何声音。
十年前她伸手到宫琉璃的衣领内,正是碰到冰雪一样的冷意,这种相似的感觉……叫她终生难忘。
那一夜,也是如此的死寂。
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雪花落在宫琉璃的身上,久久不化,她明明是俯卧在水面上,明明已经是一具冰块一样的死尸,为何自己还是觉得,那时候宫琉璃睁开眼,在看自己?!
过去的一幕,时隔十年,依旧令他不寒而栗。
不过,展绫罗早已安慰她,让法师将那个满心怨恨的小鬼压在十八层地狱,再也无法来人间作乱,甚至,永远无法去投胎,永不超生。
如今她身在佛门净地,难道还怕这些遥远的往事吗?!
她不能坐以待毙,虽然韶灵离开侯爷已经有半年了,可即便没了韶灵,她跟风兰息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季茵茵一夜未睡,她本不通笔墨,进了侯府之后,知晓风兰息博学多才,她才特意去学了最浅显的诗词歌赋,耗费精力写下了一封三页长的信,对风兰息倾尽思念……他既然是儒雅君子,她便唯有同样用文雅的法子,去迎合他。
她还没有彻底输掉,怎么能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位置?!展绫罗被老夫人劝着离开侯府,她虽然少了一个最亲近的帮手,但无疑也不必再为贪婪虚荣的母亲收拾一笔笔的烂摊子,这么算来,老夫人的举动,也颇合自己的心意。
展绫罗一走,至少也无人会露出破绽,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自己的身份。
只要她对老夫人惟命是从,听从老夫人的管教,相信侯府绝不会彻底推翻这桩婚事。当年她从展绫罗身旁听闻,宫太傅曾经说过一回,等回到苇庄,便要等女儿长大之后,将琉璃嫁到阜城去,享天伦之乐。老侯爷跟宫太傅是故交,感情甚深,老夫人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违背已故丈夫的心愿?!季茵茵这般想着,唇畔又有了莫名深沉的笑意,在信上写下“琉璃”两字,搁下笔来,久久凝视着手边的信,沉默不语。
侯府。
“永福,明日将我给宋将军写的信,差人送去京城将军府,别忘了。”
风兰息一袭白袍,衣带不解,坐在书桌前,脸色沉静,翻阅手下的册子,头也不抬。墨黑头发上的玉冠,在烛光之下闪耀着淡淡的幽光,听到门边的动静,他丢下一句话。
今年过了年关,要他处理的事务,比往年更多,但却不可否认,忙碌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才有功夫不再去想别的事。
管家永福拧着眉头,一脸关切,主子原本就清瘦,如今看来,整个人都极为憔悴,每天晚上过了三更才歇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他低声劝道,将手中的红色漆盘端到风兰息的书案上。“侯爷,您瘦了一圈了,这碗鸡汤粥是小的让厨娘熬得,趁热喝吧。”
“放着吧。”风兰息淡淡一笑,话这么说,但又随手取了一本文书看。
“小的这两日查到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永福迟疑了许久,等到桌上的粥不再冒白气,才下了决心开口。
“是我让你查的她的下落?”风兰息眼神一黯,蓦地抬起脸来,直直望向踌躇不已的永福,心中突地一跳,无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