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蒙的这种焦躁很快就被法里亚神父注意到了,一开始神父也以为爱德蒙可能是因为些个人原因身体不是很舒服,所以神父也不是很在意——他们之间的联系还不够紧密,最起码到现在爱德蒙都没有对他坦诚自己是为了什么进入的伊夫堡,不过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周之后,法里亚神父决定跟他的学生谈谈。
“爱德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神父在又一个晚上这样对爱德蒙说,“你遇到了什么问题么?”
爱德蒙有一瞬间的迷茫,“没有啊,您的课的都听懂了,哦,确实有几个点我还不是很明白,上次你提到的关于德语里的…”
“不,我的孩子,我不是指你的学习,要知道,即便是我还在罗马的时候,我也没有遇到过比你更适合学习的人了。”法里亚神父说的是实话,爱德蒙的年龄虽然已经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可是他的理解力,以及非同一般的毅力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都让他在学业上日进千里。如果说法里亚神父一开始只是因为单纯地喜爱这个年轻人而提议教导他的话,现在就是完全的惜才。
“那没有什么了?我很好。”爱德蒙松了一口气,他喜爱法里亚神父交给他的一切,所以他很担心他的导师会对他失望。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爱德蒙,”法里亚神父摇了摇头,坐到了一边,“你的心乱了,我的孩子,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爱德蒙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那个孤独地提着油灯的影子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知道这段时间那个该死的狱卒已经吸引了他太多的注意力,只是他认为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我以为你知道,我是可以被信任的。”法里亚神父也不着急,恐怕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意识到他的脸上现在满是忧虑。有意思,他想,作为一个孤独的囚犯,还有谁会被他这样惦念呢?他的亲人?他的情人?
爱德蒙使劲敲了敲自己的头,试图将狱卒的影子敲出去,可是他越是想要忘掉,阿尔瓦那天最后一个眼神就越是清晰,甚至爱德蒙还第一次有了一种明悟:他的拒绝是那个人走向死亡的直接原因。
“神父,”爱德蒙跪下,将自己的头放在法里亚神父的双膝上,“我担心自己成了一个罪人,成为另一个人走向死亡的引路人。”
法里亚神父吃了一惊,但是他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声线,“我的孩子,上帝对每个人的命运自有其安排,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下级狱卒,一个我本应该痛恨的夺走了我的自由的帮凶!”爱德蒙的声音里满是羞愧,“上帝啊,我竟然对这样的一个人产生了同情,我本该痛恨他、漠视他、远离他!可是我做不到,当我发现他正在走向死亡的时候我做不到。”
法里亚神父看向爱德蒙的眼神里全是满意,几年的监|禁并没有夺去这个年轻人的善良,“也许你愿意跟我说说,那是一个怎样的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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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的开解
爱德蒙没有抬头,他的目光落在囚室里的一小块阴影里,“那是个有着淡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的下级狱卒,前一段时间他在送饭的时候对我说话了,之后又突然离开了,再之后就成了现在那副样子,我看得出来,死亡已经在他的身上打好了记号了。”
法里亚神父知道爱德蒙说的是谁,毕竟他已经是“老资历”了,爱德蒙跟一个狱卒之间有交流他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不过显然现在爱德蒙的态度说明了还有一些东西他并不知道。“你知道那个狱卒的名字么?”
“不,我不知道,他曾有一次想要告诉我,但是被我打断了。”爱德蒙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你觉得被背叛了么?我的孩子。”同样是被囚禁了很久的囚犯,法里亚神父很快就明白了爱德蒙的感受——一个被监|禁了几年的绝望的人突然间遇到了一个愿意跟他平等相待的人,那样的感觉无异于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稻草之所以是稻草,就在于它根本就支撑不住,狱卒的突然离开看来给爱德蒙造成了更深的伤害,要不是后来遇到了自己…法里亚神父在心中叹气,恐怕现在在监狱中慢慢走向死亡的就是爱德蒙了。
“也许吧…”爱德蒙有些艰难地说,“您去找我的那天,他去向我道歉了,其实我知道的,他没有什么要对我感到抱歉的,只是…上帝宽恕我,我宣称自己不需要他的歉意,并将他轰走了。”
“你并没有错,我的孩子,后来呢?”法里亚神父的声音更轻了。
“他不再说话了,他甚至不再跟任何人有交流。”爱德蒙的声音有些沉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神父,他正在走向死亡。”
爱德蒙说完,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之后是法里亚神父的若有所思,“爱德蒙,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狱卒跟任何人都没有交流的?”
“神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来地牢送饭的总是他,这不正常,而且他的眼神…”爱德蒙顿了顿,他也不知道将自己的感受就这样说出来好不好,但是这段时间的学习已经让他像敬重他的老父亲一样敬重法里亚神父。“他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绝望,我看得出来,就好像那种我刚刚被关进这里的绝望,可是这不正常啊,他明明是一个狱卒啊,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即便他的那种眼神让我觉得不安极了,似乎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爱德蒙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接近沉寂。
法里亚神父眯了眯自己的眼睛,那个狱卒的表现当然不正常。
作为一个“老资格”,伊夫堡几乎所有的下级狱卒他都“打过交道”,爱德蒙说的那个人他有些印象,只是他留给他的印象跟爱德蒙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羞涩的、向上的孩子。法里亚神父记得他浅蓝色的双眼,那里面,满满的都是对于未来的期许和单纯。这样的一个孩子,即便是受到了些挫折和错待也不至于陷入不会回头的绝望。
法里亚神父可比爱德蒙更明白这里面的一切,一段时间只是同一个狱卒巡视地牢,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狱卒是被排斥的。至于他的排斥是来自于同级还是上级就不好说了,只是不论是哪一个,情况都远没有到了将那个孩子逼到了墙角的程度。
这其中,恐怕还有一些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可以说,法里亚神父对于阿尔瓦虽然不怎么了解,但是他的推断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现在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显然他更在乎他的学生的感受。
“爱德蒙,你感到痛苦么?”他想了想之后开口。
“哦,是的,神父,我觉得很不舒服。”爱德蒙倒也老实。
“如果是那样的话,下次再遇到那个狱卒的时候,将你想要说的话坦诚地说出来吧。”法里亚神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监狱生涯,总结得出了一个道理:有的时候千万别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事情将自己框住,比如面子、比如名声…当然他并不是说那些就不重要,只是他明白了有些决定不能受那些所牵连。当初要不是那位的名声是那样的纯白无暇,他也不会一头扎了进去。
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上帝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就是那样一个应该“忠贞纯洁”的人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可是…可是他是一个狱卒,而我是一个囚犯,我们不…我是说,我们不应该…”爱德蒙吃了一惊,他惊讶地看着法里亚神父依旧慈祥的脸,几乎说不全话。
“那又怎么样呢?”法里亚神父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一个十字,“在全能的上帝面前,你们是平等的,狱卒也好,犯人也好,你们的灵魂都是自由的。”
自由的,自由的…爱德蒙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法里亚神父的话,这段时间的教导的成果开始显现出来,爱德蒙不再是那个被囚禁起来的绝望的水手,他的灵魂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游荡在几个世纪的智者的圣殿;他的想法,也不再局限于眼前的成败,而已经离开了伊夫堡,跨越了海峡,直到他能知道的最远的地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爱德蒙的灵魂开始品尝什么叫做真正的自由。
法里亚神父的话提供了爱德蒙一种全新的角度去看待他跟那个狱卒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平等的,因为他们的灵魂都是自由的,当然,这是在那个狱卒的灵魂还属于他自己之前是这样的。
“神父,我…”爱德蒙还是有些犹豫,虽然是狱卒先生先疏远的他,可是后来他一次次地冷嘲热讽,还有对于对方道歉的拒绝让他丢不下自己的面子。
“爱德蒙,你不必强求自己去做些什么。”法里亚神父这样说,“全能的上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我们要做的只是遵从他的指引。”在他看来,爱德蒙的主动只是时间问题,在他的学生还没有学会彻底地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的时候,那个狱卒误打误撞地进入了爱德蒙的心,即便后来的离开显然显得有些失礼,但是也不可否认地在爱德蒙的心里留下了更深的一道伤。
如果要是那个狱卒就此离开也到是件不错的事情,爱德蒙也许会成为一个坚强的战士——在他经历过那样几次三番的绝望之后他完全是靠着自己挺过来的,在将来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他的学生都会像最坚固的石头一样打碎前方的一切障碍。
不过那样的话,爱德蒙的心也可能会变的如同石头一般,这个年轻人将不再真心信任任何一个人,同样,也不会有人再有机会靠近他那颗曾经帜热的心。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狱卒的靠近让爱德蒙的心永远留下了一道破绽,也许他不会是那么的完美,可是法里亚神父反而会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的爱德蒙会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冰冷的审判者。
所以法里亚神父不反对爱德蒙跟那个狱卒的接触,他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他相信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没什么不好。
爱德蒙到没想那么多,跟阿尔瓦相识以来的纠结被神父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而且对方还给了他足够的理解和支持。这让他在轻松了不少的同时,也感觉跟法里亚神父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上帝知道,那可是一个狱卒,而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被发现了绝对是要上绞刑架的。
可是神父依旧理解他,让他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是的,想要去做。事到如今,爱德蒙愿意对自己坦白,他还是将狱卒先生放在了心里,无论他经历过什么,他在意那个人。
这场谈话结束之后,法里亚神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教导爱德蒙的德文,之后他们继续他们的工程,爱德蒙也在每天固定的时间离开。
只是,连续几天爱德蒙见到来送饭的阿尔瓦,总是开不了口去搭话,即便是一个简单的问好他都做不到。嘴唇张张合合,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潮湿,可是他就是开不了口。
直到三天后,爱德蒙终于鼓足了勇气,站在了囚室的门口。
又是同样的时间,阿尔瓦提着自己的油灯缓慢地走进了地牢,爱德蒙听着他的脚步声,好像四周嘈杂的声音都不见了。
一只过分苍白的手伸了过来,将一个碟子和几个面包照例放在爱德蒙的囚室前,爱德蒙捏紧了拳头,他今天一定要开口,不过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看清了阿尔瓦伸出来的左手手腕之后顿住了。
想都不想,爱德蒙一把拉住了那个伊夫堡下级狱卒的手,“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声音里惊疑不定,在昏暗的油灯的照耀下,一个明显是新愈合的伤口刺目地横在白得有些发蓝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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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瓦的伤疤
阿尔瓦向后躲了一下,没有成功,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爱德蒙觉得有一股不知名的怒气从他的心底窜上来,明明应该绝望的那个人不是他,“我还是小看了您的‘勇气’,难道您不是一个虔诚的上帝的信徒么?上帝难道没有教导过您自我毁灭是重罪么?!”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最早的时候也曾是有过自我放弃的念头的,可是当他站在一边再去审视这样的行为的时候,剩下的只有对于逃避现实的唾弃。
阿尔瓦的脸色因为爱德蒙的话变得更白了,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固执地加大了力气,既然这个人已经表明了不在意自己了,他又是为了什么要将自己最后的尊严双手奉上!
是的,最后的尊严,爱德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