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7。4 战车 THE CHARIOT
米罗咬牙切齿地望着卡妙:“卡妙,你这种贵族做派很矫情你知道吗?”
卡妙端坐在一堆石头的中央,双腿优雅地交叠,用一个缺了口断了高脚的水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酒。要不是看到周围废墟一片,不知情者还以为此人正在最高规格的舞会上品酒。
两人自从找到对方后,很有默契地并没有提卡妙加速老去的事情。他们不想让人找到,所以也没有打算回地狱或是月墟,而是决定将水之精灵国废墟打扫打扫住下来。岂料卡妙此人,四百年前是精灵中的礼节模范书,四百年后是人类中的礼节模范书,吃一道菜可以经过一百二十八道工序,可谓贵族中的极品,麻烦中的奇葩,偏偏此人每次还要一脸如沐春风的微笑:“我不挑的。”然后闭着眼睛准确无误地将上下五千年的精灵典籍翻出来一一与米罗论证哪里不行,哪里需要改进,末了再一个贵族标准式的鼓励眼神:“你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下次继续努力。”
被第一千零三十二次鼓励的米罗直接将手上的盘子捏碎了:“我说,你只觉醒了加缪的挑剔吗?”
卡妙优雅地一举缺口的杯子:“这是本能。”
四百年前米罗虽然没有直接服侍加缪,好歹也耳濡目染许久,所以之前拿来哄哄人类卡妙还是绰绰有余的。米罗绝望道:“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麻烦的男人!”
卡妙:“塔罗之皇,你好像没有资格这么说我。”
“……”
好在卡妙虽然口上挑剔,实际还是很能干的。米罗从水台上敲下一大块白水晶,想找附近的市场换点东西,结果找来找去,要么他选择去地狱里换骷髅或者鬼火或者有着奇怪用途的“成人用品”,要么就只能到边陲的人类小渔村换来一些手工制品。米罗换了一大堆崭新的渔网、一大串贝壳、一堆直接砍下来的树木、一排鱼竿、一堆鱼皮和鱼鳞、布料、几坛酒。人类小渔村有水路通向水之精灵国废墟,米罗像收购垃圾一样把东西扔上小床,拒绝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个渔女的热情相送,逃一样地扯动风魔法回到水之精灵国废墟。米罗正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跟卡妙解释,他用白水晶换来这一堆垃圾的时候,深知其扯淡功力的卡妙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亲自挽袖上阵。他和米罗花了两天的时间,清理人鱼之泪分支的一个河道,将外界的活水引进来,好在水之精灵国之前曾覆盖大大小小的河流网络,河道众多,工程量并不大。他们将水台附近的一个水土还尚可的水潭清理出来。这个水潭的底部还长有精灵国特有的一种湖底藻,可以净化水土。在清理出水潭后,米罗与卡妙并不急着炸开河道引水。他们转而将把精灵国废墟中可用的石块和泥土等清理出来,夯实水台,把上面碎裂的水晶等都挖出来,而是结结实实地在上面打地基,用石头围了一座小屋。屋顶处,改变垒石方向,让每一层石头都稍微偏里一些,用精灵特殊的泥土黏好,一圈一圈,直到顶部,确认每一层都压实。他们将运来的木头劈成两半,圆底乡下,削面向上,铺成地板,每一根原木皆有挑剔成性的贵族卡妙检查,米罗推平,确认磨得光滑平整,赤脚踩在其上也不会有横刺。
米罗精细活不行,但好在刀工不错。塔罗牌在他手上就是一张无往而不利的刀。他用剩余的木头对半劈开,在房子的角落处铺了一层正方形的台子,向上,长宽均递减一根木头的宽度,又铺了一层。大概铺了三层后,最上面的正方形台子已经是一张大床的大小。远远看去,就仿若小型水台,一层层递进。渔村处换来的海鱼的鱼皮是一种厚而柔软的材质,不仅没有鱼腥味,还有一种大海独特的清新气味。米罗将其洗地极其干净,用换来的浅灰色的亚麻布料裁成被子和配套的枕头,将鱼皮作为褥子塞在中间,整床被子就显得厚实而温暖。在第二层台阶处,他们用废墟中剩下的明珠和白水晶镶嵌在床头处,明珠的光被白水晶柔和地震荡,在晚上也能散发出柔和的光。
他们剩下的木头并不多,卡妙就将米罗开来的小船拆了,将其木板钉成了一排一排的书架,他并不是整排订下来,而是以房子一角为边,悉心将书架安排成了一个半个椭圆形,另外一半的墙面卡妙种上了一种带着细小花朵的藤蔓,石墙、藤蔓、木书架构成了一副简约而自然的画卷。在其相邻的那面墙上则是开了窗,小的木头碎屑被用来做了窗框,亚麻布料做了窗帘,一堆贝壳被串起来,挂在窗外,成了铃铛,每有风来,叮叮当当,十分悦耳。卡妙将米罗运来的渔网拆开,捡来精灵国废墟中还顽强存活的藤蔓,开始编织。这种技能,身为精灵王的加缪会,虽然很生疏,卡妙研究许久,才终于生硬地掌握了指法,米罗看着卡妙编织的笨拙样子,在一旁非常不厚道地拍案大笑。他没有得意多久,很快卡妙就将指法传授给了他,于是换成卡妙以广博无垠的同情与鼓励目光看着他把自己缠绕进渔网的样子。于是接下来的一天中,两个大男人都坐在刚削好的木地板上编渔网。卡妙将编渔网这项活动编出了贵族气派、贵族优雅、贵族风格,于是他一天下来的成就就是简约而大气的藤网椅、以黑石和白水晶为底的藤桌、装饰用的藤网,而米罗的成就则是终于把自己从渔网中解开。他们将藤桌椅放在屋中央,将鱼竿两两扎紧,每三捆捆成三角支架,顶处削尖,做成简易的落地烛台,放在旁边。至此,房屋的大概模型就已经建成。在此之外,屋外又分别搭建了厨房、浴室等地。值得一提的是,浴缸使用仅剩的白水晶挖空制成。最后,他们将河道炸开,清澈的水流从远处流进这片四百年前的焦土,他们的湖心岛就仿佛是过去的缩影,是天的镜子,地的眼睛。
两人启封了酒坛,坐在屋外一人一口酒喝着。
夜风微凉,无人开口。有些语言已经不需要声音,依旧可以交流,恰如四百年前的加缪和米罗。
许久,卡妙突然道:“我们好像……少建了什么……”
米罗迷迷糊糊:“啊?你要建酒窖?舞厅?地下室?冰库?我说卡妙你别那么麻烦……”
湖泊波光粼粼,倒映天际无数星辰,摇曳荡漾。湖心岛中石屋清冷,从爬出的藤蔓却又为其添加了几分生机。
“……我们没建桥。”卡妙:“你要每天游泳上岸吗?”说着,他用贵族舞步般的优雅姿态将米罗踹下湖:“牵一条绳子过来。”
米罗猝不及防,喝酒喝到一半,冷不丁喝了一大口湖水:“卡妙!”
月光下,卡妙带着酒意的面庞微红,正向他微微笑着。米罗一时怔住,只能骂骂咧咧地游到湖岸,牵了一条绳子再游回湖心。
此时,卡妙已经靠在酒坛旁睡过去了。他清冷的容颜倒映在月光之下,如雪如冰,像是睡去的雕像,永不醒来。
米罗爬上岸,轻轻将额头贴近他的,如斯温柔,像是用了千年万年,才靠近这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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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妙自那晚后一直陷入睡多醒少的状态,酒红色的长发颜色开始渐渐变浅。而安找到他们时,已经是半个月后。她拖曳着酒红长裙,巨大的四翼蜻蜓点水一般略过湖心,站在小屋前。米罗挑挑眉:“终于来了?”
“找你们好久。”安毫不客气地不请自入,带着一种“我来了是给你面子还不快出来迎接”的神态,犹令人气愤的是,她摆出这种气场时居然毫无违和感:“哦?装修倒是很有品位。”
米罗微笑,面不改色地撒谎:“我随意摆了摆,我编的藤椅还不错吧?”
安毫不客气地戳穿:“我想只有藤椅旁边那团不明物体是你的手笔吧?”
在屋内,卡妙仍然昏睡着。安沉默了一下,却没有走近卡妙:“卡妙这样多久了?”
“半个月。”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米罗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勾唇角:“我答应过卡妙,就这样下去。”
安嫣然一笑,眼睛转了一圈房子,转换话题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米罗甩出一个三明治给她:“要吃快吃,吃完走人。别打扰我们。”
安慢条斯理地吃起三明治,米罗却突然低声:“不管你察觉了什么,装作不知道。”
安慢悠悠道:“你答应过卡妙,就……”
“……”
“封口费?”
“……你要什么?”
“我今晚要住这里,你把卡妙借我谈情说爱,可以吗?”
卡妙醒来时,米罗正和安在屋外决斗。卡妙扶额,两人却斗得不亦乐乎,一人执剑,一人执塔罗,不见得斗得有多认真,但花架子耍起来仍是一套一套的,极为好看。卡妙失笑,对这两人十分无奈,仿佛多年前,他也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仿若安、米罗、他、火龙迪伦巴、梅伦,从未分离。
傍晚时,米罗因为打架输了,被留在屋里做饭。卡妙向外走去,他听见了一阵温柔的歌声,慵懒而随意,贴着心飘起来。是安的歌声。他循着歌声走去,看到安正倚在一棵枯树之上,散落头发飘曳,周围枯枝黑石,零落水晶。远处有细小河流,不知来处,不知止处。
“这首是什么曲子?”卡妙走到她身旁坐下。
“大地精灵的曲子,之前听普斯唱过,如何,好听吗?”
卡妙仍记得普斯。普斯是第七狱原守狱者,是微林的爱人。微林是他第二张牌女祭司的献祭人,最后化为了苍天大树,阻挡住了亡灵暴动时可能淹没第七宫的冰湖水。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似乎唱的就是这首歌。”卡妙道。那时他被梦之种传送到地狱,与米罗分散,遇到安之素,红衣黑发,在一片幻境中唱着歌。
“哦?说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是在找人。”她第一次见到加缪时,精灵王与米罗·加百列走散,误闯入梦魇森林。那时的她第一次出征就遇强敌,主将不听劝解,为人算计,导致几乎全军覆没。她躺在血泊里,绝望地等着死亡,却看到了他。
“是的,找米罗。”卡妙无奈,说着却笑了:“真是每次都给我添麻烦啊。”当年在地狱走丢也是,此时整修房子时也是,他和渔网纠缠的时间都够卡妙再编一个藤椅了。
“总觉得你乐在其中。”安笑道。米罗在水之精灵国不知惹了多少麻烦,每次都是加缪亲手收拾烂摊子,最后有经验了,从可以根据不同季节不同地点以及米罗今天的穿着与心情综合判断他今天最容易惹什么祸,再着手进行预防。
“是啊……”卡妙温和道,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不安与惋惜,仿佛只是在聊天气变幻一般:“安,你应该知道,我时日无多了。”
安淡淡一笑:“选择平静地死去?”
“我活得太久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在剩下的日子中,与其蝇营狗苟,与世界强夺一分一秒,倒不如顺其自然,安稳平乐。”
“毕竟……人生最好的年华不在未来,而在当下。”
安沉默了很久,轻轻道:“你还记得么?你曾给过我救赎。”
那日,高高在上的加缪俯下身,向血泊中的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温柔如湖水,酒红色的长发不似血,却似朝日晨曦,无端带来生的希望——“不必把自己当做胜利的工具,你不需要作为银玫瑰活着,你只是安·加百列。”
卡妙仔细想了想:“恩,我记得。”他微笑:“我更记得你说过的话。”
他第一次遇到安之素时,对她说过——“纵然在地狱里,你也可以仰望天堂。”
那时的她骄傲而自信,从红莲业火而生,更似红莲业火。
——“你可知道,向一个迪普威人问这个问题,不啻于一种侮辱?爱上迪普威的异族,会百倍的消耗自己的青春……同样,迪普威人若爱上异族,可将自己的所有青春熬炼出来,让那人返老还童。”
——“若说前者是对迪普威的诅咒,那么后者,就是对迪普威人的一种名为怜悯的侮辱。既已堕落,我们便奉行自由,不再受神明的桎梏。但若相爱却还要重新祈求神明的慈悲,奉献一切,依靠神明的怜悯,以换来这种所谓的救赎……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原先骄傲似火的女子,从相遇至今,却已经一点一点地磨去了外在的锋芒,变得内敛如斯。他不知该欣喜或是悲哀。
“安,帮我一件事。”
“哦?赴汤蹈火就算了,看住米罗让他不要乱来,这件可以接受。”
卡妙轻轻笑起来:“好。”他看了看天色:“回去吧。米罗等久了。”
安看着他转身,轻轻念道:“加缪……”
卡妙没有听清:“恩?”
安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