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说道:“四叔,是不是我们分开太久,你心里对我有些生疏了?”
两人此时站的极近,段誉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扑在朱丹臣的脸颊上;朱丹臣手下一顿,低声道:“世子说的哪里话;属下一向对世子很尊敬,何来生疏之说。”
段誉道:“那就是四叔嫌弃我沾染了江湖气息?”
朱丹臣匆匆系好他的衣带,向后退了半步,说道:“属下不敢。”
段誉扁了扁嘴,委屈状道:“还说不敢,怎么避我如避蛇蝎?”
朱丹臣踟蹰半晌,低叹一声道:“世子,属下有一事想要问明白,还请世子据实以告。”
他饱读诗书,在大理边陲之国极为难得,段正淳和保定帝特命他自段誉幼时便在旁陪读教养,以期段誉耳濡目染下沾染些气息。是以朱丹臣与段誉名为主仆,实则还有师徒之义,他此时话语,就是全然以教养师父的身份来讲。
段誉察言观色,心里放心不少,朱丹臣这模样必定不是对他身份起疑,而是其他的事情,当下真挚道:“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四叔你问。”
朱丹臣有些尴尬道:“世子,阮夫人昨日叫我来送些果茶与你,无意间看到你与萧大爷……嗯这个……”
段誉明白过来,眼睛转了转,垂下目光说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朱丹臣正要出口斥责,却见段誉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一软,犹豫了片刻才道:“这也太胡闹了,若是被王爷知道,可怎么得了?”
段誉抬起头来,紧张问道:“四叔会告诉我爹吗?”
朱丹臣沉默不语。段誉向前走了半步,低声道:“其实此事也在我预料之外,我从前总以为我喜欢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和大哥相处一段后,却发现并非如此……”
朱丹臣愤愤道:“我就知道是受了他人的蛊惑,世子才会误入歧途!”
段誉摇头道:“四叔别错怪好人,我只是受了些点拨所以开窍了。”他试探着看着朱丹臣,问道:“四叔,其实……你喜欢我吧?”
朱丹臣耳边宛如响起晴天霹雳,向后倒了几步,惊慌道:“世子不要胡说!”
段誉无辜的眨眨眼道:“放在以前,我必然是一点都察觉不了,可如今我已经入了此道,联想过去四叔待我的情状,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朱丹臣磕绊道:“属下……属下忠心护主,断没有……旁的心思……”
段誉露出些失望神色道:“亏我还暗自窃喜了那么久,”又不甘心似的看着朱丹臣道:“四叔,你当真不喜欢我吗?可是……我却很喜欢你啊。”
朱丹臣蓦然睁大双眼,嘴巴张了又合,不敢置信的说道:“世子……你……你……”
段誉正想继续趁热打铁,竹门却被笃笃敲响,两人条件反射的转过头去,门外萧峰的声音响起:“小誉,你醒了吗?”
段誉忽然心头一跳,生出一丝愧疚和不安来。
朱丹臣一副无措的模样,说道:“世子,我先出去了,”他指了指桌上的早点,“趁热用些,记得快些到王爷那边。”说完便匆匆走到门边,伸手拉开门。
萧峰见是朱丹臣,便笑道:“朱先生好早。”
朱丹臣只向他点点头,颇为古怪的看他一眼,就脚步匆匆的离开。萧峰有些纳闷,段誉在里面招呼他进去,遂也不以为意,心里暗暗猜测是否自己惹了大理诸人的多嫌。
吃完早饭,萧峰与段誉一道去看段正淳,果见段正淳已经醒来,精神也还算尚好,只是见到萧段两人不免有些尴尬。那天在马家虽然他中了迷药,但还是听到了他俩进来说话的声音,被人撞见自己与康敏的事,其中一人还是自家亲生儿子,到底还是脸上无光。
阮星竹道:“段郎此刻知道不好意思啦,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去招惹那种女人?”
段正淳嗔怪的看她一眼,问段誉道:“那天那位出手相助的英雄究竟是谁?你和萧大侠后来可有追上?可该替我道声谢才是。”
萧峰抿了抿唇不语,段誉便道:“他轻功太好,我们没追上,大晚上的还在雪地里迷了路,昨天才回来的。”
阮星竹掩唇笑道:“幸好有萧大侠陪着你,否则……”她一双美目波光流转,说这话时看着段誉,却又故意瞟了一眼萧峰。
段誉一见之下,便知阮星竹必定是看出了什么,便笑了笑道:“阮阿姨说的是。”心里暗道糟糕,看样子段正淳马上便会知道,这事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从段正淳那里出来,段誉正心头不安时,见阿朱站在竹林边上,似乎在等着他们。
萧峰先开口问道:“阿朱,你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阿朱道:“我没事的。昨日我觉得不大舒服,便早早歇下,并没见到你们回来,今天特来早早等着,想跟乔大哥和段公子你们道个别,我这就回姑苏去了。”
段誉道:“这里环境清雅,正是养伤的好地方,不如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阮阿姨一定也不介意的。”阿朱住在这里和阮星竹多相处一段时间,顺便认了亲,不是很好吗?
萧峰也道:“小誉说的极是,我昨日还与他说起,过几天我们一起送你回姑苏去。”
阿朱皱了皱眉,说道:“多谢段公子美意。只是我离开姑苏太久,那时又没有和我家公子爷说明去向,只怕他们一定担心的紧。”
段誉觉得阿朱的行为透着一丝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他试探着说道:“姑苏离这里很远的,你独自回去,很危险的,还是我们送你去回去的好。”
阿朱却忙摇头道:“不碍事的,信阳有慕容家的产业,距洛阳不算太远,我可以先到那里去。”
萧峰想了想道:“信阳离洛阳不过一日的路程,不如我便送你到信阳去,到时再由慕容家的人陪你一道回姑苏。”
阿朱见他坚持要送,便道:“既如此,还要麻烦乔大哥了。”
萧峰道:“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你的伤终究是我造成的,如今我在中原举步维艰,实在不愿再牵连你,否则必得亲自送你回姑苏,也好向慕容公子请罪才是。”他又向段誉道:“信阳此去不算太远,段王爷刚刚醒来,你这就离开着实不便宜,我就独自去送阿朱一程,等回来后……”他没有说下去,明亮眼睛里闪着笑意。
阮星竹从竹楼里出来,笑道:“你们三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说些什么呢?”
段誉留心观察阿朱,只见她周身一震,看向阮星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悲伤眷恋。看来他的猜测果然不错,阿朱的确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她到底是为何不肯跟阮星竹母女相认呢?
段誉笑着答道:“阮阿姨,这位阿朱姑娘着急回家去,我们正与她告别。”
阮星竹早在阿朱初来时便注意到了她,她知道段正淳生性风流,身边咫尺间放着这样一个相貌清丽的姑娘,她还生怕段正淳再做出什么好事来,这时听到她要走,自然一丝挽留的意思也没有,说道:“我这小镜湖再好也比不过家里,离家久了自然还是想爹妈的。”
阿朱垂眸,低声道:“我没有爹妈。”
阮星竹一怔,段誉忙道:“阿朱年纪只比阿紫大了一点,阿紫能有福气和阮阿姨母女相认,也不知道阿朱的妈妈此刻身在何处。”
阿朱闻言,脸上更是不自觉的露出悲戚,阮星竹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失散的长女,倦怠道:“姑娘一路顺风,往后有时间可再到我这小镜湖来游玩。”说完自顾自的转身回了竹楼里去找段正淳。
阿朱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段誉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故意道:“阮阿姨和阿紫失散十几年都还能够重逢,真是太难得了。阿朱,你也别灰心,你将来也一定能够和你妈妈再见的。”
阿朱扯起嘴角笑了笑道:“希望如此吧。如今也已和主人家道了别,我这几日承蒙她的照顾,真是心存感激的很,段公子再替我与她道声谢可好?”
段誉笑道:“那是自然。”
阿朱道:“既然如此,我这就走了,段公子,你多保重。”
按着萧峰的估计,信阳距离洛阳于他也就是半天的脚程,此时大雪未化,加上受伤体弱的阿朱,再不济晚间也能到信阳。谁知路上竟出了意外。
午时两人途经小镇,萧峰便带着阿朱到镇中一家小饭馆中打尖歇脚,小二端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茶水来,阿朱吃了两口便道要去后面茅房,萧峰也不甚在意,谁知阿朱一去不回。他有些担忧便去寻找,谁知竟然不见了阿朱的踪迹。他又回到前堂来,小二过来交给他一封书信,说道:“刚才那位和大爷一起的姑娘让小人交给大爷。”
萧峰展开一看,信中只有寥寥几句,阿朱只道不愿再麻烦萧峰所以自己回了姑苏。萧峰付了饭钱便直接追往信阳方向,一路上着意留心有无阿朱的身影,追出了十几里都全无所获,他寻思按照阿朱的脚力不可能再往前,又回转来再仔细查看沿途,又询问了许多路人是否见过如阿朱那般模样的单身女子,结果仍旧还是没有寻到。
他有些担忧阿朱,有心继续追往姑苏方向,可又想到离开小镜湖时与段誉说好最迟明日一早便可回去,为免段誉再生担心,便寻思不如先回小镜湖,与段誉说明情况后,再继续前往寻找阿朱踪迹,少不得还是要亲送她回到姑苏,见到慕容复后才算安心。
主意一定,他又立刻脚下不停的回转了小镜湖方向。前日下的一场大雪映照下,倒是也不耽误赶路,可毕竟连着几番折腾,到达小镜湖时天色已暗,月色朦胧,与一片银白色的大地交相辉映。
小镜湖竹林后的两座主楼静谧非常,只有几间房屋内还点着明明暗暗的烛火,萧峰整整奔波一日,想到马上就可见到段誉,嘴角忍不住向上一勾,胸口涌上一阵暖意。
他不欲惊动其他人,直接进了旁边的小竹楼里,着意放轻脚步朝着后面段誉房间走去。到了门前,正要敲门时,却忽觉房中并非只段誉一人气息,他有些心虚尴尬的收回手,却忽然皱起眉头来,他内力深厚,屋内之人只要不是故意压低声音,房里的声响自然是瞒不过他的耳朵。
段誉的声音带了几分撒娇的响起:“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另一人道:“世子,你莫要这样……”这声音,像是那位白面书生朱丹臣?
萧峰没来由觉出几分不对来,站在门边刻意敛去自己的声息。
“四叔,”段誉说话的尾音上挑,竟然有些甜腻的意味,“你往常那么疼我,怎么现在竟然连我说的真心话都不肯相信了?”
朱丹臣局促不安道:“世子,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你终究是世子尊贵,我不过是大理皇室护卫,这样怎么使得?”
段誉却笑了一声道:“原来四叔计较这些?四叔,男人和男人难道还能成亲吗?讲究什么门第出身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段誉自萧峰和阿朱走后,也是整整忙了一日。他早上撩拨了朱丹臣一场,又趁着萧峰不在近左,于是一整天里使出浑身解数,撒娇耍赖装傻充痴的黏糊在朱丹臣身旁,便想一鼓作气拿下这位朱四叔来。
朱丹臣这一天里心乱如麻,他对段誉生出心事来虽然已经有了几年,可到底没想过要对段誉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更兼这几年里段誉渐渐长大,时常流露出对女孩子的喜爱,诸如木婉清钟灵之类层出不穷,他倒是渐渐也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淡了开去。哪里想到这段时间不见段誉,他竟然在男风之上开窍,还瞧出了自己对他的心思,说没有蠢蠢欲动那绝对是骗人。他也不是瞧不出他家世子意欲何为,可是终究心里难过这道主仆之坎。
晚间饭罢,段誉更是软磨硬泡的把朱丹臣哄到了自己房里。朱丹臣明知不妥,却难管住自己的腿脚。他到底是这时代的人,与段誉又算作主仆的分位,段誉此时愿意对他这般他已觉十分难得,再不可能想到段誉这种颇有乃父段正淳遗风的言行是对他多年苦恋的不尊重。
段誉当然也是看出这点,所以才很是有些肆无忌惮,眼见朱丹臣眼底松动,心知就要得手,更是生出几分得意来。
朱丹臣却还有几分顾虑,说道:“丐帮那位萧大爷虽未明说,但我却看得出他待世子是极好的,世子将来可如何待他?”他尽力掩饰,却还是难免露出一丝妒意来。
段誉喜笑颜开的伏在他肩上,随口道:“他那么大的人,难道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吗?将来当然是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了,又怎么比得上四叔从小看我长大这样的情分?”
此时竹门喀嚓一声被推开,门闩断成了两段。段誉和朱丹臣都下意识的看过去,萧峰木然的走了进来。
段誉“啊”一声急忙放开朱丹臣,退后两步,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