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离开后,阿朱不解的问道:“公子爷,段公子是怎么了?”
慕容复已然收起脸上温柔表象,声音也冷硬起来:“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
阿朱微微张了张唇,却也知道自家公子爷现下心情不好,并不想去触他的霉头,也就住了嘴。
慕容复此时心情的确很糟糕,从听到王语嫣要离开那时就已经几乎跌进了谷底。
他对王语嫣并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他一直以为这世上若还有一个毫无功利之心,真心记挂着他的人,那一定就是王语嫣。
他不爱王语嫣,但他却需要王语嫣,或者更准确的说,他需要王语嫣对他的依恋。唯有那样的依恋,才能使他在外奔波劳碌闲暇下来时,不会觉得自己孑然一身,连个牵挂他的人都没有。
段誉对王语嫣说那些似真似假的话,来挑拨王语嫣对他的感情时,他虽然看出王语嫣受了打击,但全然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会选择离开燕子坞。
世上唯一一个有可能会永远牵挂他的人,就这样轻易的离开了。
往日里热切追逐自己的目光,每次见面时眼中闪烁着的灼灼爱恋,原来都是镜花水月。
慕容复有一丝疲倦的感觉,这种仿佛再也找不到支点的虚空让他胸口有一丝酸麻,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他把手肘支撑在面前的石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生为慕容家的子孙,父辈留下的复国大业高于一切,早就已经清楚儿女私情这种东西早在若干年前就已经注定和他没有关联了。
可是为什么忽然间觉得天地间太过苍茫寂寥?
石桌的那边有几朵零星的花瓣,好像是刚才坐在那里的少年手里□着玩耍的。这个小世子是个挺有意思的孩子,一忽儿看着呆头呆脑,原来是因为看上了自己?一忽儿又狡黠灵动,却是在表妹面前挑拨离间;一忽儿又娇羞万分,可居然有勇气当面表白心迹。
对这样心思单纯的孩子,居然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假如未来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伤心欲绝?还是也像表妹这样干净利落的离开?
慕容复自嘲的笑笑,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变得这样关心别人的未来。
日光太明媚,太湖风景太绮丽,满园花香太醉人。就这样放松半日,想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是没什么打紧的吧?
慕容复这样想着,索性伏在石桌上,双目阖上,竟然睡了过去。
段誉回到房里后,倒也真的有些困乏,衣服也不脱就抱着辈子在床上滚动了几下,嘴里哼哼几声,脑子里依旧还为刚才慕容复喊他那句亲昵的称呼激动不已。
想想慕容复的面容,再想想他那隽秀到了极致的气质,最后又想起他柔柔的嗓音,还似乎带着挑逗意味的叫他:“小誉。”
段誉抱着被子蹭的坐起,低头看看,懊恼的惨叫一声:“大白天的你站起来要搞哪样啊!”
阿朱看着居然睡在花园石桌旁的慕容复,心底说不出的心疼。
她自幼无父无母,是被慕容家收养长大,家主待她完全不像奴仆,而是当成养女一样对待教养,她早已把自己当做了慕容家的一份子,慕容复就有如她的兄长一般。
她自然看得出慕容复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心情不好,可是又无从劝起,毕竟她自己也没有经历过情爱的事情,只是现在心底对王语嫣又多了些埋怨。
阿朱正暗自思想,本正酣睡的慕容复忽然身形一动,从石桌旁一跃而起,怀中金骨折扇已当做兵器挡住袭来的暗器。
清脆之声响起,阿朱急忙退后到慕容复身后,看清对面景象,顿时惊呼出声:“大和尚,你怎么又回来了!”
☆、温柔假面
段誉刚刚把自己收拾妥当,就听到窗外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停在了阖上的木门前,听声音似乎是两个人。
他正纳闷时,外面一人道:“阿碧姐姐,那大和尚好像跟着咱们上了岛,这可怎么办?”
另一人道:“上了岛?你可看真切了?哎呀糟糕,要是他碰上阿朱,阿朱可要吃大亏啦!”
段誉心中一动,走过去双手推开门,一边道:“王姑娘,阿碧姑娘,你们说那个吐蕃国师又回来了?”
王语嫣和阿碧被鸠摩智追着一路奔逃回来,只以为身后这间屋子是空着的客房,反倒忘了现下段誉住在里面,段誉这一推门,倒把她俩吓了一跳。
阿碧抚着胸口,惊魂未定般的嗔道:“段公子,你既在屋里,怎的一声不出,可把我吓坏了!”
段誉忙像模像样的作揖道:“我在里面突然听见两位姑娘说的话,心里着急,吓着两位,真是该死该死。”
阿碧担忧阿朱,也无暇与他说笑,只说道:“别说这些不要紧的话了,赶快去找阿朱,那个大和尚又回来了!”
段誉道:“阿朱姑娘和慕容公子在花园里。”
阿碧喜道:“阿朱和公子在一起,那就太好了!咱们现在也去花园里,有公子在就不怕那恶人了!”
三人一道前往花园,路上阿碧把事情始末说与段誉听。
原来,王语嫣闹着要回曼陀山庄,阿碧无法只好撑船送她离开。哪里想到刚刚离了琴韵小筑,就碰上了正在太湖上游荡的鸠摩智。
太湖上水茫茫的一片,现在又不是莲藕收获季节,鲜有过往船只,鸠摩智被困在其中已经两日,正满心怒火焦躁时候,瞧见了阿碧自然是穷追不舍,知道跟着她肯定能走出去,再不济也能回到慕容家的岛屿上。
王语嫣是个博览天下武学的花瓶,拳脚上丝毫不会,阿碧又只会些粗浅功夫,两人只好撑着船逃回了琴韵小筑。
说话间已来到花园,只见鸠摩智目光阴翳,如一头嗜血的兽类一般,死死的盯着花架下的慕容复。
反观慕容复,他手持金骨折扇,气定神闲,甚至带了些慵懒。全然不像正与鸠摩智这样的高手对阵。
鸠摩智阴冷说道:“慕容公子,贫僧当你是故友之后才以礼相待,你何故戏耍贫僧!”
慕容复挑眉道:“不知大师说的哪里话,在下何时曾经戏耍过大师?”
段誉敏锐的察觉慕容复称呼上的变化,先前他对鸠摩智都以晚辈自居,称之前辈。现在这样的称呼,显然和之前那样疏远了很多。
鸠摩智冷笑一声道:“慕容公子装模作样指点贫僧前往曼陀山庄,却令贫僧深陷茫茫水域,居心之叵测可见一斑。现在何必再装傻?”
慕容复忽而笑起,收起手中折扇道:“在下还以为是什么事,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大师出发前,在下亲手绘制的曼陀山庄地图,大师可还收着?”
鸠摩智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纸张的颜色簇新,但是边缘破损很严重,应该是被翻看过无数次的结果,想来鸠摩智被困在太湖之后,一定是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的看这份地图……段誉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由得笑起来,只是不敢出声。
身旁王语嫣忽然说道:“大师要到曼陀山庄做什么?”
鸠摩智侧头一看,是刚才在湖上遇到的那个和阿碧在一起的文弱小姑娘,冷冷道:“小丫头管那么多做什么。”
王语嫣鲜少同陌生人说话,而且以她天人之姿的容貌,也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无礼,当下脸上便涌上一阵热潮,红的几欲滴血。
段誉有些看不过眼,插嘴道:“曼陀山庄是王姑娘的家,国师要到那里去,主人家怎么不能问问了?”
鸠摩智双目倏然一亮,态度柔和许多,朝王语嫣问道:“姑娘是曼陀山庄的人?”
段誉忽然想起,鸠摩智曾到曼陀山庄去偷学刻在石壁上的逍遥派武学,原着中似乎是说他跟踪王语嫣进了曼陀山庄。可是书中从来没交代,原来曼陀山庄这地方的存在,居然是慕容复暗地里泄露给鸠摩智的!
他偷偷去看慕容复,只见慕容复目光放在鸠摩智和王语嫣之间,神情不太好琢磨,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只是脸色明显的有些不太好,不再是刚才那样的悠闲自在。
是担心王语嫣会看破他的的险恶用心?看来慕容复对王语嫣并不是没有感情啊……
王语嫣自然是知道曼陀山庄收藏的那些武学典籍对江湖中人的吸引力,否则的话慕容复也不会每次听到她讲起那些典籍上记载的东西,脸上的神情就会前所未有的温柔。
想到这里,她心底还是有些刺痛。自幼崇拜喜爱的表哥,对她如果有些喜欢的话,又怎么会是以前那样子?可怜自己以前还总是自欺欺人……
慕容复的确是有点担心王语嫣猜到他有意指引鸠摩智去曼陀山庄,但却并不是怕破坏自己在王语嫣心中的形象,只是怕这件事被王夫人知道,他的这位舅母可是个很难缠的人。
好在,他已经留了一手。
慕容复道:“大师不如把手上的地图给我表妹看看,让她这主人来告诉你在下是否有欺骗大师。”
鸠摩智早就看出王语嫣全无武功,虽然段誉站在她身边,但这小子的六脉神剑也时灵时不灵,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放心的把手中的地图递给王语嫣。
王语嫣接过地图一看,心中对慕容复的疑虑顿时消散。这地图画的清清楚楚,方向脉络极为清晰,只是目的地却压根不是曼陀山庄,而是慕容博坟茔所在的那个小岛。
可她冰雪聪明,自然不会在鸠摩智面前拆穿慕容复,只是说道:“这地图的确是曼陀山庄的路线,但是表哥你自己糊涂了。你以前去的时候都有妈妈派来人接你,你不知道这道水路上是有机关的。”
鸠摩智忙问:“什么机关?”
段誉嘲讽道:“王姑娘怎么会知道,又不像某位国师大人一样热衷于去记得道路。”
鸠摩智心知他是暗嘲两人来到燕子坞那天阿碧撑船时自己费尽心思去观察行船道路和方向的事,此时也只装作不知。
慕容复道:“原来果然是在下的失误了,只记得路线大致如此,并没想到在下那位神通广大的舅母还有旁的机关。连累大师在湖上吃这几天的苦,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鸠摩智虽然还是有点怀疑这几人是在唱双簧,但眼前这形势似乎对他并不有利,慕容复武功虽未必及他,但也算是强劲对手,再加上段誉的六脉神剑,还有阿朱阿碧两个小帮手。刚才一见面就和慕容复剑拔弩张,实在是因为在湖上连续呆了两天,心情极度暴躁怒火滔天所致。
鸠摩智收起怒容,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误会,解开就好,贫僧也太急躁了些,慕容公子又怎么会故意欺骗贫僧。”
各自都有台阶下,自然就不会继续撕破脸皮斗起来。
鸠摩智吃光了慕容复命人准备的素斋,饱饱的睡了一觉之后,便声称有事离开了。
他走后,王语嫣也不愿再留下。本身她就已经下定决定再也不会对慕容复痴心下去,再加上鸠摩智这段波折中,她对慕容复心生怀疑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宣告了她心中这座神邸的崩塌。王语嫣自幼受王夫人教养,有些偏执的完美主义,现在两人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再继续面对慕容复。
王语嫣来向慕容复辞行,慕容复的面色如常,语调也是和煦的:“表妹怎么这么匆忙?既然受了惊吓不如就多歇息一下再回去。”
王语嫣坚持道:“我出来时没有告诉妈妈,她现在一定很担心了,我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合适。”
慕容复道:“既然如此,就还由阿碧送表妹吧,路上要小心些。”
王语嫣黯然离去,慕容复掩在衣袖中的右手握成了一只拳头,许久又放开,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自嘲笑容。
鸠摩智自然不会真的离去,他伏伺在琴韵小筑的周围,等待王语嫣出来后便尾随她到了曼陀山庄,最终还是偷学到了逍遥派的小无相功。
这些,慕容复自然也已经想到了。他本意就是要把鸠摩智的注意力从慕容家的武学上转移到曼陀山庄,现在这样,正如他意。
这些都暂且不用再提。只说慕容复在王语嫣走后便命阿朱收拾行装,说要离开姑苏出去办事。
阿朱惊讶道:“公子要带上我吗?”
慕容复道:“这次要带上你一起的,大概时间会久一点。”
阿朱明白他的意思。慕容复在西夏一品堂假扮成名叫李延宗的武士,就是由阿朱来给他易容的。阿朱的易容术虽然精妙,但是每次化妆最多也只能撑上几天时间。慕容复说这次时间大概会久一点,为了怕妆容败露被人看出来,当然是带上阿朱一起更为方便。
阿朱又问道:“那段公子怎么办?”
慕容复道:“我昨天已经叫风二哥去打听过,大理镇南王已经到了无锡附近,我们先把他送到他父亲身边,然后再向北去。”
阿朱暗道公子爷心思缜密,这样既能让段誉安心离开,又能在镇南王面前落个顺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