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真是难为娘子想得周到。可这交杯酒都让娘子你一人饮了,叫为夫我如何是好啊…”微微勾起嘴角,幸村用纤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顶撑起了两个小小的,一直放在桌上的,却不幸地被不二一直忽略在角落的——合卺金杯。
不二顿时哑然。
哎。。罢罢罢,本来俩男的要同饮交杯酒就是件荒诞至极的事情。更何况是如此的佳酿,真真是煞风景呢。
如此一想,不二心下里便决定好了要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了,再说,坦白之后再想办法留下也不迟。况且,自己在婚宴上已然给足他幸村家面子了,人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于他。但不知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且不足为外人道的情况下再把自家小姐换回来需得多少光景?
“娘子你…”斜觑见形容美丽神色诡异的不二,幸村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不二散下来的发梢。冷不防地,吓了不二一大跳,再次向后瞬间倒退一丈有余。
“呵呵。。。”不明就里的幸村公子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且不明所以。可是该笑呢!在步入洞房前,不,应该说是早在父亲大人自作主张向小阪田大人家提亲时开始,幸村的心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不安的猜想。
虽说外面盛传小阪田家么女儿朋香生得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并可怜;并且传说朋香小姐能文能武,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精通诗词歌赋,12岁诗画骈文冠绝亭乡,文采风流尚无人能出其右;传说中的朋香小姐生至二八年华,待字闺中,每日上门提亲者人数之多足以踏平小阪田家祖宅几十处门坎,以故搅得小阪田大人日日为嫁女的“门坎费”发愁…可传说毕竟只是是传说,传说就好比那水中月镜中花风流小生于缠绵时口中绵密的情话。能有几分是真?
于是自从定亲的那天起,幸村便整日整日的往娘亲的佛堂里钻,一边吃斋念佛,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父亲大人啊,您若不给儿子娶回个夜叉娘娘就已经上对得起皇天下对得起后土,中间对得起黎明苍生了啊阿弥陀佛…搞得幸村府邸上下一心,都以为自家公子这是在为未过门的新少奶奶祈福,真是情感动天啊情感动天…
当然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重要的是现当下。
如今洞房一见,单从外貌上来看,这朋香小姐倒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幸村心里这么想着,眼神里这么说着。
就在幸村进行着自己痛苦的心跳回忆时,这边厢里,不二定了定心神,动了动大脑,撩了撩头发,整了整衣襟,继而在桌前面对幸村坐定。那一路尾随他从小阪田家远道而来的小蜘蛛也顺势从裙摆上溜下,爬到了八仙桌底,开始了它新的安家工程。
“呐,”不二第一次正眼细细地打量着幸村,“还有酒吗?”
“可算没有了,总不能让我现取去吧,这夜深人静的。”幸村笑道,一边观察不二的反应,一边揣度不二的心思。
其实,不二此时的心思很简单,就是想喝酒,尤其是如刚才那般甘醇清冽的。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不二虽不是怂人,但这极具刺激性的话要真说出口来,还真需点酒来刺激。
“好吧,你听好,其实我…”
“娘子想玩个游戏吗?”幸村突然开口问道。
“啊…啊?”
幸村指指桌上满满一碟红枣:“我们就以这红枣为筹码对诗词,被提问的人需对出下句、作者及出处,方可拿一颗红枣;如若对不上而对方却可以给出答案,即由对方拿一颗。红枣拿完为止,得到红枣多的人即为赢家,如何?”
不二此时的脑神经飞速的转啊转,末了,眉峰一挑,道:“如果我赢了呢?”
“听凭娘子发落,”幸村无谓的耸耸肩,“但如果是在下赢了…”
“你赢了又如何?”
“娘子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即可。”
不二大手一挥:“成交。”
不二先问: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幸村接:“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出自晏殊清平乐。”
幸村接着: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
不二接:“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语出晏殊清平乐。”
不二开口: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幸村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出自欧阳修蝶恋花。”
幸村又问: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不二接:“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语出欧阳修蝶恋花。”
不二问: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
……
好吧,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对青年才俊是彻底杠上了。无论不二出什么样的诗词,幸村的下一句便会出自同样的词人同样的词牌。于是不二就再次搜肠刮肚的寻找幸村难以知晓的词人及词牌,如此往复,往复如此…
桌上红烛一点一点消失,碟中红枣一点一点不见,可是这两人还是剑拔弩张、势均力敌。说到底,就是谁也不肯让谁。
“啊嗯——”不二嘴唇半掩,打个呵欠。哎…今兮梦兮何所至,伴红烛,倚宋词。不二这么想着,突然计上心来:难得游戏里没有这个规定,那如果作者是区区不才在下呢?
不二一边飞速地在脑海中构造着新的诗词,一边想着赢了比赛也坦白交代过后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让幸村留下他在府中:那小坂田家有小姐如此,周助我实不敢再返啊!
一边还要出题: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幸村接:“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出自秦观满庭芳。”
幸村问: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
“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语出秦观满庭…啊!”说溜嘴了。
待不二回过神来时,为时已晚。
待八仙桌下一路尾随他从小阪田家远道而来的小蜘蛛也回过神来时,蛛丝已断。
“这回是减字木兰花哦,娘子。”幸村笑得温温柔柔,和和气气,阴阴险险。
“你!”不二已然快要气绝。
“如何?”
……
“好吧,你问吧!”愿赌就得服输,不二无奈,放弃了正在心中酝酿到一半的江城子。
“那我可问了,”幸村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
“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整整6个小时就整出这3000多字。。。老天爷呀,你就放过我吧!阿弥陀佛。。。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你到底是谁?”
幸村冷不防的问话,让不二微微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口口声声亲亲昵昵叫着不二“娘子”的幸村家六公子早已知晓面前坐着的这位并非小坂田家幺女儿朋香。
也难怪,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把一个堂堂五尺男儿看成是女儿家呢?就算他不二杨柳扶风纤纤弱质也好,尚未脱出少年身形也好,面相姣好可人也好,话说到底,他一举手一投足都还是男儿风范啊!不二继而回想起自己大手一挥的那句“成交”,不禁一阵恶寒。
他定是一开始恍惚看走了眼,抑或是脑袋一时脱了线?不二这么想着,就是没有考虑到罪魁祸首很可能是自己那张雌雄莫辩的脸。
“呵呵,早有察觉吗?”不二故作坦然,“真不愧是公子你。”
“知道吗?本公子如果高兴,现在就可以上官府告你诱拐妇女哦。”看来,这新郎官还没脱线到忘记自己12时辰之前远在娘家而12时辰之后不知在哪儿的新娘朋香。他还清醒得很,而且不喜欢绕弯子。
不过就是想象力贫瘠了点,不二腹诽道。
“呐呐,幸村公子,啊不,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说应该叫你幸村姑爷。你难道就不认为我和你一样在这件事情当中充当了受害者吗?”
“哦?怎么说?”幸村笑了,眨眨眼,调整了坐姿,表示愿闻其详。
“嗯哼,”不二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在下名为不二周助,本乃小坂田家大公子贴身侍从兼书童。但因小姐顽劣,设计于在下疏于防范之时,所以在下才不幸成为了这次‘狸猫换太子’事件的参与者。换句话说,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绑上花轿代嫁来的。至于我的真实身份,陪嫁来的丫头婆子们都可以证明。”
觑见幸村低头不语,而自己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二决定继续添把柴: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我这小书童足智多谋(实际上是无计可施)、顾全大局(实际上是顺水推舟),你们幸村家的脸面恐怕早在你我拜堂之时就已丢光了。”
沉默。尴尬的沉默。不二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有这么难熬过。
唔…可能有过吧。这种难熬就好比不二八岁那年冬天,因为贪玩追野猫一路追进夫人房间不料夫人去又复返而自己被迫在床下待了整整一宿那时候的难熬。即便是十年后的现在回想起来,不二那次难熬的经历所造成的结果依然还是小坂田家全府上下所有人内心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痛。而最大的事实是,因为那晚不二冷得上下牙齿直打颤的声音和那只可怜的野猫在不二手中不停做着无谓挣扎的惨叫,搅得房间里唯一的两个灵长类动物都是一夜未眠。其直接后果就是在那之后夫人听信外来道士的胡言乱语而强令全府上下吃了整整三个月的斋菜酬神。导致本来就瘦弱不堪的不二周助在那之后就打下了怎么吃都不会胖的身体基础,搞得管家大石见他一面就会叮咛一次:“怎么周助你好像又瘦了,真是我见犹怜啊我见犹怜…”
好吧,不得不承认,就在幸村闷不吭声的时候,我们聪明如不二的大脑已经差不多绕了地球一周了。
“呃…”半晌,幸村开口了。
“什么?”马上接茬,不二生怕他把到嘴边的话再给咽回去。
幸村显然在斟字酌句,寻找一个更好更委婉的说法:
“综观这一切,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们家小姐逃婚了?”
哦,真聪明,一语道破天机。而且遣词也相当的…委婉。
“就是如此。”不二耸耸肩,瘪瘪嘴,换上一副委屈样子。
见幸村再次陷入了沉思,不二趁机又扇了扇风:
“你放心吧,就算现在去追我家小姐也不迟。大不了我留下帮你?呐,你刚才也看见了,我行度文采可也不俗。”
总之,既然人已在此,我们的书童不二已然决定是死也要赖在幸村家了。这家家底殷实暂且不提,貌似也比小坂田府好玩多了,反正朋香小姐已给自家亲人都安排好了后路,现在的他是无牵无挂身轻如燕冰清玉洁惹人怜。
嗯…依旧是沉默。不二开始正式考虑这幸村家六公子是不是受刺激过度傻掉了。啧啧,可惜了,这么个才俊。就在不二准备再次开口试探的时候…
“先于新娘而来,”幸村突然抬头死死地打量着不二,“一身鲜红,精美标致…”
“呃…”
“看来,不留下不行啊…”
呵呵,这就对了。
“你这件嫁妆。”
……
嫁…嫁妆?万没想到幸村这么定义自己的存在的不二傻眼了。
“嘛,以书童做嫁妆虽然前卫了点但也不算出格。要我留下你也非难事,只是…”只这一句,不二就看穿了幸村已经看穿了自己迫切想留下的心思。
“有要求尽管提。”一路忍耐到此时的不二觉得,和此等难以辨别是天才还是笨蛋的人打交道还是直爽些的好。
“只是在真正的朋香小姐回来之前,你得继续假扮我娘子。我不想让父母过早知道此事,也不愿弟兄们看笑话。”
“这恐怕行不通吧。就算瞒得过一时,待小姐回来之后也还是会东窗事发,不是吗?”
“那就是我的事了,你只说答不答应吧。”
“嗯…”不二踌躇,要男扮女…吗?不过话说回来,的确是小坂田家对不起人在先啊…
“我们幸村府邸地大人多,能戳穿你的机会并不多。待我确认你身份之后我会将认识你的丫头婆子们遣散至各厢房,不会再在这里出现。平日里,你在我沁竹斋可以不必女装,也不会有人前来叨扰。”幸村仿佛看出了不二的犹豫。
“那小姐回来后呢?”不二终于抛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是继续留下,我这幸村府用得到你的地方还能少?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这世上哪有把女方家送来的嫁妆退还之礼?”
“咳咳…”不二猛地被自己口水呛到。忍无可忍之下当即决定把这屡屡得罪自己的幸村家六公子写入“周助黑名单”里日夜膜拜算计。
只是脸上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好吧,我答应你。暂且充当你的新人。”
幸村闻言,迅速起身,走向那张雕着龙凤呈祥镂空花的红木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