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地拂了拂封面,黑子把书打开到书签所在的那一页。有些意外的是,只不过是看了第一句,那一页所发生的情节便在自己的脑海里滋生开来,仿佛不是看了一遍,而是看了无数遍所积累下的经验的重现。但更为奇怪的是,这无比熟悉的感觉仅仅对这一页有效,而对于之前的数百页,无论黑子怎么回想,却也只能得出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更遑论细节。
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后颈仰靠在柔软的椅缘上,握着书的手搭在了大腿上,闭着目,感受着暖橙色灯光落在身上的温度,他开始回想在看这页书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一开始是充满了剧情回顾般的走马灯,再然后是不时晃过某个张扬的笑脸的场景,而最后,一切的记忆整合排列之后,却只剩下突突的心跳和漫延到唇舌的苦涩滋味。
——无论怎么强迫自己去思考书本后续的情节发展也好,无论怎么告诫自己要静下心来也好,都丝毫没有用处。只要视线一落在书本的第一行字,思绪就会情不自禁地被迁移到某个洁白充斥天地的日子和自己回答后,那个人几乎没有显露出来的失落神情。
“真是个傻瓜啊,黄濑君……”在发觉自己真的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声之后,黑子怔了怔缓缓收起了露在唇边的笑意,把书签重新夹好放回原本的地方,刚刚把抽屉打开,就听到了被自己丢在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仍旧是原始的自带铃声,不过这一次却加上了震动。伴随着蜂鸣的铃声在重重书籍和布料的包裹下响得并不是那么明显,但因为屋子里很安静的缘故,所以一拿出来就让人觉得响得有些刺耳了。不过黑子却仿佛并不在意似的,只是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过了好一阵,才低头按下了接听键。
“小黑子,小黑子,一整天没见了,超级想你了啊……可是今天因为要赶剩下的进度,我完全被清水小姐和导演桑看住了,完全没有一点机会可以溜出来找小黑子玩啊……对了今天小黑子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喝香草奶昔补充元气?”一如既往的,倒豆子一般的开场白,仿佛名为黄濑凉太的人下一秒就会从电话里跳出来,站到自己的面前继续碎碎念一般。心蓦地紧了紧,黑子握紧了手机,想要同往常一般轻描淡写地回复过去,但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沉默在电话里漫延了大约十五秒之后,黑子粗略地回了一句很好,原本以为黄濑会立刻蹦出很多问题来追问,但他忽然停下了话语,到再开口的时候就少了一开始俏皮,只是认真,认真的让黑子不能不动容。
“小黑子,你等我一下。”
通话,随即就断了。听到通话结束的提示音的时候,黑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黄濑先自己一步就挂断了。原本通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注意到黄濑周遭嘈杂的人声和时不时响起的快门的声音,只不过,事到如今,才突然意识到……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挂断电话的是黄濑而不是自己。
一瞬间心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放下手机,黑子强压下那些躁动的情绪,弯腰从书包里翻出了之前黄濑带给自己的信封。
因为当时适逢上课的缘故,就随手塞进了书包的夹层,所以一直没有开封。垂眸看着手上加大版的白色信封,伸手去摸也因为硬质纸张的缘故没有什么结果。为自己毫无道理的行为叹了一口气,拿出笔筒里的剪刀把信封剪开,就看到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相片——沿着道路是两排刚抽嫩芽的树木,上午的阳光带着暖橙色的光晕映在最前方两个搭着臂膀的青年身上。一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一个垂着眼,嘴角却明显地在上扬。张扬与含蓄,明明那么冲突的两个属性,却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却意外地和谐。
看着照片上一脸笑意几乎要胜过日光的黄濑,黑子有些复杂的目光落在那个人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他忽然想到,不管是搭手也好,还是笑也好,还是偶尔一句两句的问候也好,自己于他哪怕只是礼节上的交集,都足以让他露出这样温暖的笑容。
也不知道该说他一根筋好呢,还是单纯得和青峰一样在为人处世上是个笨蛋。明明结局清楚得就好像胜利一般无须预测,但是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自己,开心的事情比自己都要开心,难过的时候比自己还要难过,担心的时候眼里会有毫不掩饰的忧虑……
分明两个人会走上截然不同的未来,分明从未得到应有的回应,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温柔而又强硬地在自己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这样的人,却要在一天之后,突然地与自己天各一方。
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难以平复,摩挲着手上被握得有些发烫的相片好一阵,黑子才打开了那个粉色的礼品盒,拿出了放在最上面的哲也三号,才把盒底的照片倒了出来。最上面的一张是上次给黄濑看的粉丝所照的照片,在那下面其实还有更早之前的,在那个放学后挤在小小的大头贴影棚里拍摄的照片。把最新的一张放在最底下,放进了盒底,黑子又陆续把其余的照片和哲也三号放回了盒子。拿起有些微沉的巴黎铁塔,黑子正要把它也一齐放进盒子,却忽然想起书店老板和千夜的对话。
灯光下,旧银色的铁塔闪耀着中世纪复古的光华,繁复的花纹之前没有细看,这时候才看出来描绘的是玫瑰和荆棘的纹样。想到老板娘提到塔的塔基是中空的,黑子伸出手就去戳了戳塔的塔基,虽然完全没有反应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观察了塔身一周都没有发现什么类似于按钮开关的东西这件事,就让人有些不解了。
前前后后摆弄了十分钟有余,还是没有结果的黑子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拨弄着钥匙环。铁环和桌面撞击的声音夹杂在风声和窗帘拂动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寂寥。伸出小拇指提起铁塔,黑子忽然想到小时候一个人在家偶尔会玩的拉线娃娃,于是就用左手固定住塔基,小指猛地一拉。
某个久远的熟悉的旋律伴随泽机械零件转动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如果失去你,我将迷失自我,你将带走我生命中的一切……”
沾满栀子花香的曲调,挣脱出朦胧的梦境,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地浮现:那一日少年清澈嗓音哼响的曲调,不知何时开满枝头的栀子花,从草丛里冒出来的笠松和火神,还有那个尚未得到回答的问题。
铁塔的歌声还没有停,醇厚的女中音从一开始的低缓渐渐转入激昂的□□,黑子握着颤动的铁塔,指尖摩挲过塔基的时候忽然发现塔底比之前高出了少许,高出来的部分底部虽然密封但是从边缘却可以看到里面是中空的,而且,凑近了还能看到里面放着白色的纸条。
黑子把纸条倒出来刚要打开,就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一颗灰色的石子穿过窗户击在书桌的一侧然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下)
第二十二章(下)
因为黑子家并不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所以到了十点左右的时候,小区周围就基本上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的狗吠与猫叫,倒是连汽车的鸣笛声都罕闻。不过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在楼下爆发出的那一阵绝对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呼喊声才瞬间就穿过空荡的街道和敞开的窗扉,到达了二楼。
“我是无辜的啦……小黑子……都说了别随便乱抓好人啊……喂……啊喂……小黑子……”
语速急促,语法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黑子还是在听到的瞬间就明白过来说话的人是谁。虽然“小黑子”这个称呼是一大辨认特征,但是就“深夜在没什么人的小区也能陷入某种莫名其妙的麻烦事件”这一特质来说——除了黄濑凉太,黑子还真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还有其他符合条件的人选。
虽然不知道黄濑究竟是卷入了何种奇怪的事件之内,但是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想到这,黑子便把纸条揣进了口袋里,急匆匆跑到了窗边。
夜晚的风仍旧没有停,甚至更大了。黑子才刚一把头探出窗外,原本服帖的额发便被风吹得四处分散。大概是因为头发才剪不久的缘故,刺在皮肤上只是微微刺痛的感觉,伴随着在耳边鼓动的风声,黑子试着在窗沿边喊了黄濑几声,但不知道是因为声音分贝不够的缘故亦或是方才出现的黄濑只是自己胡乱臆想中产生的幻觉。
除了几乎要把大脑灌满的风声和窗帘击打桌面发出的声响,黑子再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响动。
幻觉吗……?
黑子低头拾起落在书桌附近的那颗灰色石子,在指尖摩挲了片刻,棱角和砂砾粗糙的质感都真实无比。凑近了看,甚至还能看到石子表面纵横交错的划痕。
还真是像小孩子一样喜欢躲躲藏藏,一点也不率真呢。
不过说起率真的话,自己恐怕同样是——在某些方面与率真有千里之遥。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阖上手掌,任由石子的棱角接触着掌心的茧子。再一次从窗口探出头去,黑子又试着叫了几次那个人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声音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响,可是耳中所接收到的风声之中,却始终没有响起预料中的,那个人元气十足的回应。
可即使没有得到回应,黑子还是没有立刻转身回到座位。抬头盯着暗蓝色的天空中被云遮住了大半的月亮,他还是时不时地低头朝昏暗的小道望去。大概是因为黄濑曾经答应过他的事,从来都没有失言,所以这一次,黑子也相信他也同样不会。
与帝光时期相信胜利的必然不同,与诚凛时期相信队友不同,感觉着渐渐取代风声占据双耳的心跳声,黑子有些无奈地想到,对于黄濑那些毫无缘由的信赖。不是因为他从未失信,也不是因为掌心那颗真实存在的石子,而是因为……心底某个小小的声音,无法辩驳。
只是因为他是黄濑凉太。
而名为黄濑凉太的存在说了:小黑子,请等我一下。
所以,即使理智在脑海中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去在意,不要去期待,也不要去回应。但是,攥紧了手心的石子,直到尖锐的刺痛通过反射弧到达了中枢神经,黑子才宛如打了一场加时赛般脱力地靠在窗沿。
二十多年来一直做着理智过头的人,即使存在感薄弱到不太会有人际交往上的琐事,但也会累。而累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做出些平日里理智千叮万嘱不要去触及的事情。
忍不住去在意,忍不住去期待,忍不住想要去回应……
即使只是意识产生的幻境,即使只是转瞬就会逝去的交集,都会忍不住相信有什么东西可以冲破时间、空间、言语以及世上一切定律的约束,无限延长到永久。
如此想来,其实过去对于篮球的执着,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的篮球是不行的。而在球队之中用薄弱的存在感来当传球中枢,也刚好证明了,黑子哲也这个人,在世上最为真实的存在。
所以,在那个时候,不被队友相信,才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存在一般,那么痛苦不堪吧。
所以,才会想,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同自己一起打败奇迹的世代就好。
仿佛只有打败了奇迹的世代证明了自己篮球,才能在这个广阔到无法窥其全貌的世界上,找到自己立足的一隅之所。
所以,才会在黄濑一次又一次毫无道理地接近自己的时候,选择视而不见这种最为保守的态度,避免再一次失去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立足之地。因为一直维持着不咸不淡的朋友关系是最好的,至少不会太过期待,不会太过依赖,并且在不知何时会忽然降临的离别到来之时,可以平静地送人远行。
天上的月已经完全被云遮住了,低下头往昏暗的小道上细看,也仍旧空无一人。把身体的重心转移到手肘,搁在窗沿边,黑子低着头,说不上是神游,只是漫无目的地一遍遍查看根本无法看清的小道。
忽略掉心底某些根本无法忽略的期待,他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喉咙干涩得都几乎说不出话来。
“黄濑君……”无声地吐出这个无法漠视的名字后,风响得更厉害了,可他却除了心跳什么都无法听见。
直到伴随着震动的原始铃声突然响起。
他才猛地颤抖了一下,快走了几步接起了电话,甚至没有去查看来电者的姓名。
“黄濑君……?”电话的那头意外地沉默着,听到黑子的话,似乎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传来某个极其公式化的声音,“请问你是黑子哲也先生吗?我是保安室的,这边有一个自称是您的朋友的可疑人士,因为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