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也顺着台阶下,就着话头,给卜氏赔不是作礼道:“原是我的不是。虽然寻得捎信的,却毕竟不靠谱,错漏了,累的娘亲在家中提心吊胆。”
卜氏犹自不依,哭骂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事情?莫不是学坏了,跟别人出门喝花酒去了!我原说既然娘娘赏赐下银子,自然是该我管家收着的,你小小年纪沉不住气,保不准给糟蹋了!”
贾芸一听,心倒灰了半截。知道卜氏吵闹的意思,竟不是担心自己彻夜未归,而是为那几十两银子来的。心中憋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倪二虽然是个粗人,却也听出了几分不妥,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只是打着哈哈。
正在吵闹间,突然间小丫头在门外嚷嚷道:“东府里的蔷大爷来了。”
贾芸一惊,回头看时,只见贾蔷穿着美服华冠从门帘里钻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5月22日修改
☆、误导
卜氏一见,只得收住了泪,胡乱找了帕子抹了几把,倪二见状,也忙着拉着自家娘子告辞,贾芸送出门来。一边说着:“多谢贤夫妇高情厚谊。”
倪二连连摆手说:“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们好街坊原是不计较这个的。只是二爷倒听我一句劝,您青春年少,还是以打熬筋骨为要,又是大过年的,这女色上头,还要节制才好。”
贾芸啼笑皆非,知道在倪二眼中自己仍然是去喝花酒了,只得点了点头,含糊着说:“正是。正是。”
倪二家的倒也不是没有心肠的蠢笨妇人,她常和人家保媒拉纤,原是个精细的,听倪二说话爽直,恐怕他得罪了贾家,忙暗地里拉了倪二一把,笑着说道:“当家的你说哪里话来。二爷是王孙公子,自然和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有所不同。他将来出门定然是有人护卫着的,身子金贵着呢。”
倪二未解其意,瞪了老婆一眼道:“你拉我作甚?谁不知道那贾家虽然还是将军府邸,但人口多杂,怎么照顾的过来,也不过是袭了爵位的那几房体面些罢了。似二爷这样的,还可守着些房舍度日,那差些的,也到处乱窜没个计较的。我日里也常盘算着,当年荣宁二公是因军功而起的,如今若二爷有意重振家业,自然也要从军功起,倒也是不忘根本的意思了。”
倪二家的怕他言语惹事,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拿话岔开道:“二爷一向是个和气亲人的,待我们街坊邻居也好,并不是那傲气不理人的,因此我们才敢亲近。我们当家的是喝了点小酒,胡言乱语,别和他计较便是。前些日子倒是有人跟我提二爷的亲事,我知道二爷这种人家必然是要精挑细选的,也没理会他。不过二爷过了年便十三了,眼看也要成家立业的了。若是想买个屋里人,我手头倒有几个上好的。”
贾芸笑笑道:“多谢嫂子想着。不过我年纪尚小,总想着先立业,再成家。”又对倪二说道:“我年少无知,常在书塾里混日子,其实懵懂,不意倪二哥竟有这般见识!我也早有习武之心,只恨无人引路,真正愁人。”
倪二笑道:“这又有何难?我倒认识几个练家子,是真正手上有功夫的,并不是糊弄人。何况二爷初入门,自然要把基本功先练扎实了,才好去拜师。我每日五更天起来练把式,若是二爷有意,自可一道。”
贾芸笑道:“那更好了!”想了想又道:“家中来了族亲,我且去料理下。去去就来。”
倪二与他娘子都忙着说:“二爷请便。”
贾芸转头三步并两步,回到自己屋子。却见屋子里静悄悄的,贾蔷含笑坐在椅子上品茶,卜氏与那小丫头都不见踪影。他原本是预料着回屋后必有许多口舌官司要打,见状不免十分纳闷,因问道:“怎地就你一人?”
贾蔷笑道:“婶娘去梳妆了。况且我又不是外人。”又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昨晚居然夜不归宿,婶娘遣人到处寻找,气的直哭。我既然听闻,少不得要来看看。你放心,我已经将这件事情想办法掩住了,你怎么谢我?”
贾芸心下不耐烦,勉强问道:“你待怎样?”
贾蔷笑嘻嘻的说:“我猜你必是按捺不住,和你那相好的吴姐夫一起过节去了。却累得婶娘着急。如此也好办,什么时候你在蓉哥儿面前,让我压上一回,也就是了。”
贾芸听他不着调的说出这些话来,忍不住骂道:“你又在发什么疯!别攀扯上别人。”
贾蔷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道:“我并不是发疯。昨夜珍大伯家宴时候已经说了,说过年我就满十五岁,该是自立门户的时候了。”渐渐面目变得狰狞:“小爷又是什么人,岂是外面那些粉头,说兴致来了就玩玩,说没兴致了就随手丢来的。这个场子,我必然要挣回来。”
贾芸默然道:“那日我看到听到的事情,已经全不记得了。你想找场子自己去便是,别拉上我。”
贾蔷冷笑道;“那我和你讨论讨论你那吴家姐夫的事情,如何?”
两人正在僵持,这边卜氏回转,果然见打扮的十分妥贴,喜气洋洋,与先前大有不同,口上嗔着:“芸儿,既然是和蔷哥儿一道,何不早说?连累我白担了这么久的心!”又赶着问贾蔷吃过中饭没有,便吩咐小丫头一起去厨房造饭。
贾芸惊疑不定的问贾蔷:“你究竟跟我母亲说了些什么?”
贾蔷懒洋洋说道:“不过是些兴致上来,秉烛而谈、抵足而眠之类的鬼话。可叹你平素是个机警的性子,怎地到了这时候,竟连一句搪塞的话也说不出!这大过年的闹到这般,岂不让人白白笑话了去!难道是被你吴家姐夫迷昏了头!”
贾芸怒道:“你别一口一个吴家姐夫,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有!”
贾蔷一脸鄙视他的样子,说道:“看来你是只知道耍乐子去了,凡事未做的机密。今日你蔷哥哥便好生教导你一番。你看你这嘴角,分明还有几丝胭脂的痕迹!却是从何而来的!难道你也跟那西府里的宝叔一样,还有偷吃人嘴上胭脂的嗜好!还有这身上的味道,分明带着几分脂粉香气,若不是你找哪个粉头乐去了,就是你自己不珍重,自轻自贱扮成那粉头的样子,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
贾芸一听大惊,他忙闯入母亲卜氏的房间,就着梳妆镜将自己的样子看了又看。镜中的少年仍然是清秀精致,嘴角却果然有几点可疑的嫣红,想是在王夫人院子里,因宝玉仓促而来,卸妆时候没有留意的缘故。再鼻子凑到衣领处闻了闻,却隐隐泛着几丝脂粉的香气。
贾芸心念如电。他立刻明白为什么卜氏一口咬定他是在外面喝花酒,也明白了倪二和他娘子为什么一个劝他不要贪好女色,一个要张罗着给他找屋里人。原来竟是这般缘故!
贾蔷也随即跟进屋里来。见贾芸正在用力拿帕子拭去嘴角的胭脂,忍不住嘲道:“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今日这事,你若不应下,我少不得宣扬的阖府皆知。你是想被人说年纪轻轻不学好出去吃花酒呢,还是为了变装取悦你家相好的呢?让我好好想想,倒是后者更丢脸一些。”
贾芸听言,慢慢收起妆镜,冷冷问道:“先别说这些事情。我倒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了。凭什么蔷大哥一看到我这形容,就说我必然是变装讨好什么人去了。难道蔷大哥从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是以笃定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5月23日修改
☆、夺权
贾蔷愣了一愣,满面涨红:“你——你血口喷人!”
贾芸道:“是不是血口喷人,蔷大哥心里头明白。依我说,你和蓉大哥有什么误会,竟说明白了去,或者两个人不合适,就此散了也好。毕竟娶妻生子才是正途。何必要争那个闲气,将我扯将进去?”
贾蔷跺脚道:“好,你有种!你有种别让我抓到把柄!”说罢中饭也不吃,招呼也不打,怒气冲冲的冲出了院子。
贾芸默默看着贾蔷愤怒离开的背影,并没有开口挽留,因为此时此刻,他有更难缠的问题要想。他反复想着,不意王夫人愚昧无脑至此,他变装入宫这件事,究竟还有多少破绽,是会被有心人怀疑的?
“芸儿,蔷哥儿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卜氏走进屋来问道。
贾芸随口应付,并不十分当做一回事。
与此同时,王夫人也面临着艰难的境地。
在贾家小心翼翼做了这么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婆婆,如果说贾家后宅里面,还有什么人是她无法与之抗衡的,那么也只有贾母史太君一人了。
现在,这位曾经的史家小姐、现在德高权重的老封君高高坐在主位之上,一向慈祥和蔼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你们都先出去吧。”她淡淡吩咐道。
随着这声吩咐,众婆子丫鬟们纷纷退了出去,只留鸳鸯一个人伺候着贾母。
贾母回头对鸳鸯道:“鸳鸯,你也先出去。”
鸳鸯心中诧异,她向来受老太太器重,许多私密之事竟是没有瞒过她的,眼下这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心中虽然有疑虑,但是鸳鸯之所以受老太太器重,也正是因为她从来都知道分寸,并不是一个过度好奇的人,闻言便退了出去,还把正屋的大门关上,远远的站到院子里侍立,既不至于听到里面的私密话,又不至于错过了老太太的传唤。
贾母因问道:“今个儿我听宝玉说话,说是咱们家竟有一个面生的丫头,长得很是标致,在你房中伺候着。我听了竟有些诧异,宝玉这个人,素来是对女孩子们留神的,整日价姐姐妹妹们叫着,这府里竟有他面生的丫头?若是长得粗笨,倒还罢了,听宝玉的言语,这模样竟是一等一出挑的,这倒是一桩奇事了。我想着看你平素的秉性,虽然老实,却不像老大家那么性情软弱的,断然不会为了讨好老爷专程从外面买了小老婆来,纵有,岂能不先知会我?因而我心中疑惑,又悄悄召来凤丫头一问,果然没有。”
王夫人心怀鬼胎,刚听到“面生的丫头”诸话,便已吓得脸色发白,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早已跪下来,膝行至贾母面前,颤声说道:“媳妇知错。老太太救我!”
贾母视若罔闻,仍慢条斯理的说了下去:“我听了不免更疑惑了。又悄悄派人打听下去,才知道昨个儿芸哥儿竟进了府,昨晚上并没有家去,他那老娘把东府闹腾的什么似得,直逼着珍哥儿大过年的去找人。刚好,咱们府里的大姑娘总是闹腾着要芸哥儿男扮女装,进了宫和她说话,这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只因她是娘娘,这两回闹得咱们十分辛苦,难以招架。今个儿进宫朝贺她寿辰,居然不闹了,真是叫人诧异。如今再听说芸哥儿彻夜未归,难不成是有人大胆拘了芸哥儿一夜,今朝夹带着进了宫?”说罢,目光烁烁,望着王夫人。
王夫人此时竟是半点不能分辩,不住的说道:“都是贾芸那小子不好,贼眉鼠眼的乱动脑筋,元春那妮子不自重,好不晓事,媳妇也是被缠的没办法,又怕她不尽心服侍太子,给合族人惹祸,这才出此下策……”
未等她说完,一个茶杯直直砸到她旁边,水花四溅。她惊叫着抬起头来,只见贾母气的浑身打战,拍着桌子道:“岂有这么糊涂的娘亲!岂有这么编排自己闺女的!哪怕别人起疑,你做母亲的也要拿话去解释开了,就算是编谎,也要将谎话给编圆了,这才是保族里、保家里不受牵连的办法!似你这等糊涂,原该咬紧牙关不松口的,元丫头任凭她闹去,我还不信她敢给太子摆脸子看!既然应承下这糊涂事,担了干系,就该弄得神不知鬼不觉,把前前后后的痕迹都给抹平了才好。现如今芸哥儿的娘在外头大叫说芸哥儿丢了,宝玉口口声声说在你屋里看到个标致丫头,这般不谨慎,打量谁是聋子哑巴不成?族里人的性命你还要不要了?”
王夫人在地上吓傻了,只顾诺诺流泪。
贾母见状,叹了口气道:“你这想法原本就不对。且不说元丫头是我一手教养的,我既然敢送她进了宫,就自然知道她的脾气秉性,并不是那种轻佻人。漫说元丫头,就连贾芸那小子,我也是敢保下的,听说那芸哥儿如今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懂得些什么?元丫头进宫四年,四年前,就算两人见过面,又都是一团孩气的孩子,如何就想到这里去了?元丫头去年封为太子侧妃,自然是我们贾家意想不到的荣耀,或者是有些造化也未可知,她既然口口声声说芸哥儿能为她助力,想必这芸哥儿也是有些来历的。”
王夫人大着胆子回了一句:“纵便是有来历,又如何及的了宝玉?我家宝玉还是衔玉而生的呢!元春那丫头在家时,还曾亲自为他开蒙。如今到了宫中,问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