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指婚;无不是深谋远虑。程子瑜何等通透的人,终于瞧出了端倪。
这事原也不必北静王府自己插手。横竖放出风来,自有那不甘心就此沉沦的年长诸王做这个出头鸟。
不久之后,十七皇子被太医诊出得了天花,病势危险,皇帝大惊,将太医院里折腾得鸡飞狗跳,朝廷也接连着罢朝几日。
然而皇帝虽然一心盼着十七康复,自有那黑心的兄长们一意想要了他的命去。这个时候,比的就是皇帝对后~宫的控制力和年长诸王的渗透能力了。一个是经营多时,一个是疏于防范,两下角力之下,老皇帝一时不察,竟着了道,虽然亲尝汤药,毕竟被十七身边的随从钻了空子,将犯忌讳的东西带到了十七身边。
十七皇子自幼是被娇生惯养的,最禁不住摔打,哪里扛得住这蓄意的暗算,缠绵挣扎了几日,终于病体沉重,一蹬腿去了,留下老皇帝一个人悲怒交加,竟一夜白头。
国丧之后,老皇帝开始清算总账。那直接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年长诸王身边的得用死士,早在事发当天便服毒自尽。老皇帝一路追查下去,每次刚查到线索,对方不是自杀就是横死,手段高妙异常,饶是以皇帝之睿智,仍然查不出究竟。
一时皇帝怒了,召集诸皇子,令他们招供,明说既往不咎,实则萌发了杀意。诸皇子都是皇室中人,多年浸染,岂有猜不透皇帝真意的,因此互相攀扯,恨不得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政敌统统打入死地,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此时废太子反倒因祸得福,只因他早早得了北静王府传讯,乖乖龟缩在王府之中闭门思过,约束家人,这时诸王四处乱攀扯,他竟一点嫌疑都没有。是以皇帝对诸皇子越看越嫌弃,回头拟了个旨便发配他们去各处办差了,唯有废太子一人留在京中,名义上仍是闭门思过,然而和他的兄弟比起来,已经是万分的优待了。
皇帝一夜白头之后,精力常感匮乏,自知来日无多,便开始着手料理后事。先清理了一批曾为他办过见不得人的事的官员。这其中便有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
钦差拿着圣旨和药向扬州城疾行,待到程子瑜知道,已经是几日后的事情了。贾芸闻言自告奋勇,便要和程子瑜一同前去,两个人一路驿站换马,星夜驰骋,仍旧晚了些时候。钦差办好了差事,已然离开。
扬州林宅中早已乱作一团,对外宣称林如海得了急病,实则已经是面目黑紫,七窍流血,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程子瑜和林如海多年好友,见到这副模样,也忍不住滴下泪来,伏在他身边便是失声痛哭。
林如海奄奄一息,望着程子瑜,断断续续说出“黛玉”两个字,便手一耷拉,就此撒手去了。
这时整个林宅更是悲声大作,眼泪与骂声横飞。
贾芸出门去看个究竟,却见是林宅中刁钻下人欲卷了府上金银细软逃命,被忠心的管家拿住,在院子里厮打。
贾芸见状,忙命同来的几个侍卫助那管家拿住了人,又进屋来和程子瑜商议,如何发落林家下人,如何帮林如海孤女争产。
程子瑜冷笑道:“这个如何来问我?既然他岳家便是你贾家,恐怕你倒比我更有话语权了,只是仍不是正统,恐有口角,先稳住他们再说。你速速命人去贾家传讯。”
贾芸又道:“只怕护送林姑娘前来的,仍是我堂叔贾琏。这人心黑贪财,甚是难缠。”
程子瑜瞪他一眼道:“凡事有我,必不让世侄女委屈了去。”
不久后贾琏果然送林黛玉来扬州,林黛玉见了棺枢,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住地落了下来。
贾芸在这边劝慰林姑娘,程子瑜却施展铁腕手段,在那壁厢和贾家、林家本宗扯皮家产。
林如海家产约摸有百万之巨,其中一半,被程子瑜暗中藏了,意欲献给水溶,贾琏和林家本宗心知肚明,却不敢说什么。其余的一半,依例要捐给国家一半,也由程子瑜收着。贾琏和林家本宗已经是牙关紧咬,压抑着怒火了。
剩余尚有一半的一半,程子瑜作好作歹扔给那林家本宗几万银子,教他入了宗祠,为修缮林如海长眠之处所用,又扔给贾琏几万,纯作安抚之意。
贾琏还要和程子瑜相争贾敏留下来的嫁妆,程子瑜一口咬定,林如海临终托女,他自会把嫁妆单子收好,奉于北静王府老太妃,待林黛玉出嫁之时,一并发还。便是昔日林如海之母林老妇人的嫁妆,也是如是一并处理。
几个无奈,抄了嫁妆单子来,约定共同监督,遂闷闷地各自散去了。
程子瑜回房后便扔给贾芸一万两的银票:“赏你的。”
贾芸诧异道:“这样不好罢?”
程子瑜不耐烦白他一眼:“你当林兄是何许人物?既然以孤女相托,唯恐他人办事不力,若是他在世之时,只怕与你的,便也不止这个数。你且收着,待到必要时,助那姑娘一把,也就是了。”
贾芸又问:“你拿了多少?”
程子瑜便恼怒起来:“叫你拿你就拿,那么多事做什么?我曾和如海兄情投意合,两个无话不谈,又岂是你这种毛头小子可比?只一样,你断然不可看我那侄女嫁妆丰厚,便私心动了念头。你配她不上。”
贾芸很不喜欢程子瑜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道:“你放心。论理,我却比她低了一辈。自然不会动这心思。何况,她理应嫁给贾宝玉的。”
程子瑜冷笑道:“就是那个衔玉而生的贾家小公子?那个纨绔子弟?你省省吧,你配她不上,贾宝玉更是配她不上!我必会求了太妃,为她选一个好女婿!”
贾芸冷不丁问道:“你在太妃面前有多少面子?”
程子瑜立即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了。
回到燕京,程子瑜听了各方最新消息,神色凝重,求见水溶说道:“狡兔死,走狗烹。圣上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只怕对王爷,也便是这一两月了。还望先发制人才好。”
水溶脸色冷峻:“我无意皇位,奈何圣上疑我甚深。如此便担了罪名,重新扶植一个,倒也罢了。我见那废太子甚好,草包一个,最好控制。”
程子瑜嘲讽般地看了贾芸一眼:“正是。”
几个正在密谋商议,突然间圣旨传到,各自慌张,束手无策之下,接了旨,才知道今年雨水多,河南官员奏请说需大笔银钱治理,户部借口银钱紧张,两家相持,老皇帝哪里有心思管这个,便叫水溶去开封诸地勘察。
——这却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一旦办砸了,紧接着便是弹劾。若是皇帝信任,倒还好说,而现在的情况,倒像是在逼着他们造反一般了。
程子瑜眯了眯眼,笑笑说道:“如此只好请王爷诸事小心,在河南那边装装样子便罢。我在这里谋划,一个月后,不管河南洪水滔天,王爷千万记得回还,成败在此一举。”
☆、洪灾
贾芸跟着北静王水溶到了河南;当地官员热情招待;每日大鱼大肉招待;又叫来歌舞伎助兴;却绝口不提赈灾的事情。水溶心中有事,还没品摸出味来,贾芸却觉得奇怪;私下里寻那歌舞伎;细细问了,又暗地察访,才知道河南的灾情远比想象中严重。因而寻了机会;悄悄地向水溶说了。
水溶起初还不信:“既是如此,席间这些官员怎么绝口不提此事?”
贾芸便道:“臣下已经访得明白,原来这奏折;是开封府里一位姓包的师爷,偷偷混在一卷汇报祥瑞的奏章里面,给上报上去的。”
原来这位姓包的师爷自承是昔年包青天的后人,待人接物甚是刚正,颇有包黑炭遗风。因此当地官员很是不喜,但他手下笔杆子颇好,因此方能容忍到现在。
贾芸又引领水溶微服至城中一游,水溶才发现,城中灾民无数,正在沿街乞讨,其惨状和衙门之中的朱门酒肉臭相比,竟是两个世界。
贾芸道:“这都是黄河边上住着的农家,因看大堤有些危险,便逃难到开封府中,认为开封府城高墙厚,或可逃过一劫。”
水溶心中大惊,颤声说道:“想不到竟苦到这般地步!”
贾芸道:“河南自古多是定都之所,几千年文化积淀下来,官僚习气甚重。因此官员好大喜功、欺上瞒下,只报祥瑞不问灾荒,已是常事。”
水溶听到此处,不由得不相信,回头将那包姓师爷秘密找来,细细询问,连夜写了一篇言辞恳切的奏章,命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谁知几日后御批下来,竟只批了几千两银子,嘱咐他就地赈灾。
水溶气的将圣旨都扔了出去,所幸无人看见,有小厮抢着帮他收拾妥当,煞白了脸,服侍在一旁。
当日寻来包姓师爷和贾芸议事,两个却都说:“现有几千两银子也是好的。于衙门口熬上薄薄一锅稀粥,倒能救上些人命。”
水溶无法,便将那几千两银子托付给包师爷,命他全权代理此事,又见贾芸眼中似有未尽之意,单个把他留下,问:“你道怎地?”
贾芸道:“程师那里,却收着林如海几十万两银子,或可要来救急,只怕程师不肯。”
水溶迟疑半响,终觉得这事不妥当,谁料想几天后,程子瑜便亲自押送着大批粮草物资赶到了,一来就冷笑道:“我料想王爷素来心慈,见这遍地的难民必然无法就此收手。与其在京中多方筹谋,苦等王爷不至,不如先把这边事情搞定才好。是,我收着林海几十万两银子,原本是想给王爷举事用的,但贾侍读既然知道这事儿,必然要在旁进谗言,少不得拿出十万两来,做一场慈悲,也了却王爷疑我之心了。”
贾芸听闻,知道他在北静王府恩威甚重,必然有消息来源,讪讪退了。
程子瑜此时才问水溶道:“王爷,我原记得你是不待见这个小子的,怎地如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险些误了大事!河南灾民虽苦,但京中时局如此,王爷怎地全然不顾了?还上表写什么为民请命的奏折?难道真个要被洪水,困在此间,等圣上晏驾之时,再赐给王爷一杯毒酒吗?”
水溶道:“他虽然诸事纠缠不清,却也是个善心人。”
程子瑜此时不便说什么,便按捺下性子,陪水溶召集了众官员,一同谋划防洪大计。因数日来雨水连绵不绝,都愁着说:大堤怕是不行了。这些百姓,倒要先疏散了才好。
贾芸听闻他们商议着要将难民引入开封城中,又有当地官员怕城中供给有限,不肯应承,两边唇枪舌战,斗得正酣,贾芸便忍不住幽幽一叹道:“这开封城虽然城高墙厚,只怕也挡不住洪水。诸位可知,黄河千年来数次改道,泥沙淹没城池无数,这开封城已是从北宋的汴梁城遗址上几尺几丈,又修建的了。”
诸官员有的触类旁通,自然知道这段,只是没他这般大胆,直接说出来;有的是抱着八股文死读书的,听他说话就像听天书一般。一时之间堂上众人都被他唬住了,只听得贾芸摇头晃脑地卖弄道:“这九曲黄河,半碗河水半碗沙。若要治理,需从上游着手不可。”
水溶只觉得这些日子里贾芸越发大胆,倒像是被他纵容坏了,大声斥责道:“大胆!这里是诸位大人在议事,哪里有你这个蠢秀才掺和的?还不赶快滚出去!”又对着诸官员致歉道:“这是本王侍读,被本王宠坏了,颇有些无法无天。诸公还请海涵。”
那些官员都是人精,见这种状况,还有谁敢指责什么,纷纷说不敢不敢。只有程子瑜一个人蒙在鼓里,暗地里疑惑。
水溶板着脸,对贾芸说道:“明日程师留在衙门,和诸公商议要紧事,你且随我,同包师爷一同去河堤上走走吧。”
贾芸应诺,又道:“眼下雨势不绝,河水泛滥,王爷千金之体,理应不立危墙之下。”
水溶大怒道:“要你管!”
此时已成定局。
第二日。
天就好像被谁扯了个口子似的,雨水哗啦啦落下来,延绵不绝。
暴雨中,水溶带领着贾芸等人登上大堤,忧心忡忡地望着被洪水浸泡的松软的泥土。自有忠心耿耿的从人帮着撑伞,他们自个儿身上还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却依然抵御不了雨势,眼看外衣就全湿了。
包师爷皱着眉头,在水溶耳边轻轻说:“王爷,这堤怕是保不住了。不在今夜,便在明晨。王爷千金之体,早做打算为妙。”
水溶冷冷盯住他看,冰雪般的眼神恍如实质:“本王奉圣上旨意前来治水,你竟叫本王就此放弃?”
包师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小人不敢!”
“殿下!”程子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奋力挤上大堤,先冷冷看了贾芸一眼,方对水溶大声喊道:“眼下大水泛滥,浪高雨急,殿下还请暂避锋芒,从长计议啊!”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