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老师神情微妙,便有几分了悟:“想是他们养的外宅?”
那老师又笑道:“外宅岂有不放在城中的,却也算不了什么。只怕这里的事儿是更上不得台面的呢!现有些败家子,在下处养着些孩子,闲暇便约了一同出城来厮混,什么事情做不得?”
少年便微红了脸道:“老师又说这些玩笑话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老师的意思,是说方才遇到那人便是那种败家的?”
老师摇头笑道:“我怎么知道。兴许是被人养着的,也未可知。”
那少年便低头不说话了。
老师沉默片刻,正色说道:“郡王,我们如今便要进城去了。你可准备好了?”
少年挺直了身子,沉默的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龙纹宝剑,道:“是。”
老师说:“当前京里的局势,我也跟你说过。你这种身份,又有先皇赐下的宝剑,原本就是被他们忌惮的。因此倒要韬光养晦,保全自己,方为上策。必要时,效仿西汉萧何,自污其名,也不失为明哲保身的法子。”
少年深深拜了下去:“谨受教。”
红楼八年六月,水溶袭了北静郡王的爵位,带着先皇赐下的龙纹宝剑,秘密奉诏进京。
☆、求娶
贾芸回到家;已是暮色时分;卜氏和二月姐正在吃晚饭。
卜氏见了贾芸;倒吃了一惊;因问道:“你姐姐说你去吴家了,只当你在城外过夜,怎地这个时候回转?”
贾芸望定二月姐;只见她面露尴尬之色;心中那一股郁闷、埋怨之气便涌上心头,正欲说些什么,只觉得头晕眼花;知道这一天诸事不顺,太过劳累,料想是饿的狠了;急命小丫头端了饭上来。好容易填饱了肚子,见二月姐在一旁怯生生站在一旁,十分担忧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请姐姐来书房一趟,弟弟有话要说。”
卜氏一时还未回味过来,笑着说:“有什么事情是要避了人的?何况我是你们母亲,什么事情听不得?”竟也要跟过去。
二月姐红了脸,嗔道:“母亲,弟弟去吴家一趟,必是从姐夫那里得了什么消息,不好直接在外面说的。”
卜氏还在奇怪:“若真个有什么不好直接在外面说的,也应该芸儿告诉了我,再由我告诉你,哪有弟弟和家姐直说的道理?真个不觉得尴尬吗?”仍要分说什么,贾芸和二月姐早进了书房门,又命书童徐成在外面紧紧守住。卜氏见状,叹了一口气,也就罢了。
贾芸冷冷说道:“姐姐竟是这般贤惠人,我今个才算见识到了!难道姐夫要休你,你竟也帮他铺纸磨墨不成?”
二月姐哭着道:“弟弟你是个男人,自然不明白我的苦处。”
贾芸道:“姐姐既然有苦处,更须知娘家人才是你的靠山。纵然夫婿不贤,自有我为你讨了公道去。却跟着那下作的人一起算计自家人,更成个什么意思!”
二月姐讪讪的低下头去,并不能回答。
第二日一大早,贾芸便去荣国府求见贾母。
贾母因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特意挑了只有王夫人在场的时候见了他。
贾芸见到贾母、王夫人,先行了礼,又说道:“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若是家里鸡犬不宁,就算男儿有大志向,也是无法成事的。”接着又把家里二月姐被吴家遣回之事一一说了,只是略去了吴隽觊觎自己一节。
贾母听了还在皱眉,沉思片刻,只是把玩手中佛珠,一时没有作答。
王夫人因为贾芸的事情被送入佛堂修身养性许久,好容易抽了个空子才脱身出来,仍旧接管家务,却毕竟被王熙凤分薄了不少,心中对他自是恨得跟什么似的。此时听贾芸说他家宅不宁,心中自是称愿,先嘲道:“可见你的才干都用到了外头,真正到了自个的家事却弄不好了!
贾芸本来也是有些烦王夫人的,此时直愣愣的冲她说道:“并不是侄孙弄不好家事。只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内宅的事情,侄孙纵想插手,却有许多不便。总不至于家里有堂客来,侄孙还换了装扮作女人去招待不成?一来折辱了自己身份,二来看着也不像,若碰到一个十分挑理难缠的,不说侄孙只为了待客的权宜之计,竟说侄孙有什么非分之想,岂不是六月飞雪,含冤难辨了!“这一番话却夹枪带棒,意有所指。
王夫人听了这话,倒勾起许多心事来。一时气恼非常,用手指着贾芸,嘴皮子抖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场面非常怪异。
“罢了罢了。媳妇儿你也别说了,小芸儿你也别只为了置气,顺口扯出些有的没有古怪话来。”贾母见他们竟吵了起来,一边是元春最为看重的侄亲,一边是自己最疼的孙儿贾宝玉的母亲,忍不住有些头疼,却又不得不劝解道:“小芸儿,你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说句怕你不爱听的话,你那个娘,遇到大事着实糊涂了些。你姐姐也忒软弱了些。既然吴家这么不看贾家面子,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怎么说二月姐也是我贾家正经的族人,你又是宝玉的干儿子。便叫东府里珍哥儿写了个帖子,让琏儿亲自拿去吴家跑一趟,你待如何?”
贾芸听到,倒觉得无话可说,赞道:“不愧是老祖宗!”
贾母听了他这不伦不类的赞誉,倒十分高兴,又说道:“小芸儿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若不是十分的为难,怕也不会找上门来。老身索性做个直爽人,一并成全了你罢。你且说说,还有什么要老身帮忙的?”
贾芸笑道:“果然瞒不过老祖宗。曾孙儿此次来,却是想问老太太要两个人。一个是二太太手下的金钏儿,一个是林之孝家的女儿小红。”
此话一出,王夫人和贾母都愣了一愣。
王夫人想着贾芸小小年纪,已经把主意打到她房中的丫鬟身上了。可见是个风流好色的。金钏儿也算是王夫人手下的第一得用人了,如今却被人惦记了去。王夫人本来就有些心胸狭窄的,此时更是黑了脸。
贾母的想法却要深一些。贾芸要金钏儿的用意,上次也曾提过,知道是为了怕走漏风声。但要小红的意思,连贾母也是想不明白了。何况听口气,贾芸竟是对小红的来历十分熟悉。难道这两个孩子竟有什么首尾,值得芸哥儿这么大张旗鼓的过了明路讨要去?再仔细想想,毕竟不像。
然而在贾芸看来,向贾母讨要小红之举再正常不过。略熟悉原著的人都知道,贾芸本尊和林之孝家的女儿小红有过一段情的。小红原名林红玉,因犯了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人的忌讳,所以合府的人都称她为小红。小红十四岁时候,被父母送进怡红院当差,误打误撞和贾芸结识。因受到秋纹、碧痕等贾宝玉身边大丫头的排挤,又偶然间得到王熙凤的赏识,又被调到凤姐身边当差。
因有过这么一段,贾芸便知道小红虽然只是丫头,但能说出“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种话,又能得了素来眼高于顶的王熙凤赏识,必然有几分能耐,当是个持家能手。他被卜世仁和卜氏几番骚扰,又被二月姐帮夫不帮弟的事情给刺激了一下,竟想出了这个算不得上上之选的办法。
——红楼里面的女子虽多,但有持家本事的,宁府尤氏、秦可卿自然是躲都躲不及的,况身份也不像;王熙凤、平儿这对美人儿早就被贾琏那厮得去了,贾氏三姐妹迎春、探春、惜春是族亲,薛宝钗刚来,打定了主意不开口的,林黛玉是病美人,何况又是贾宝玉的心上人,史湘云为人娇憨,于家中俗务未必擅长。上面这些,固然是有名号的,但贾芸自知身份有别,都高攀不上。
再者某个傅家有个傅秋芳,才貌双全,然而其兄可恶,未必看得上自己;尤三姐固然是个刚烈的,然而佳人对柳湘莲情有独钟,自然不妥。
然后就是贾府里的这些丫头。袭人服侍的好,却是贾宝玉的人,轻易动不得,连同晴雯、麝月也是一样的道理。鸳鸯、琥珀能干,一则贾母定然舍不得,二则鸳鸯是个眼高于顶的。左思右想,自己目前有能力求来的,恐怕也只有小红了。
思前想后,小红却是原著里本尊的官配。可惜此番病急乱投医,却有些委屈她,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
贾芸正在低头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突然听得贾母问他道:“芸哥儿,你竟和我说实话。金钏儿倒还罢了,这小红又是你几时看上的?若是果然为家中太平,小红不过府中世仆,便纵到了你家,只怕也是弹压不住;若是为了些私情,却十分寒了我的心去,断然不能趁了你意的!”
贾芸便道:“是以曾孙儿还想求个恩典,竟将林之孝家的放了出去,抬了籍去,曾孙儿自去聘了小红当正头娘子。”
贾母听了,笑道:“这话却是你小孩子家的没见识了。你统共要了两个人。金钏儿是我媳妇儿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头,平日里他多灾多病的,全赖这丫头提点着,漫说媳妇儿未必舍得,就连我也觉得小题大做了些;林之孝一家却是凤丫头从金陵带来的陪房,放与不放却要讨了凤丫头的意思才好。我固然是长辈,断然没有为这事儿迫着她们点头的道理。再者你贾家正经的一个爷,却说出什么聘小红做正头娘子的话来,着实不像,却被人笑话了去。此话休要再提,我断乎不能依你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陷入死局。贾母却叫王夫人先走,把贾芸单独留下来说了一席话,贾芸听了,顿觉脸上红热,一时作声不得。
☆、借势
贾母道:“如今你急着要相看娘子的意思;我倒也知道几分;无非是怕有人厚着脸皮;纠缠不清。可是你需明白;结亲从来都是结两姓之好,为了和个把糊涂人划清界限,就急着把自己贱卖了去;岂不叫人惋惜。可见你这个孩子;看来十分懂事,其实却是个没成算的!别人不知道你,我却是十分看好;将来你的造化,只怕大了去了。所以竟是晚些结亲的好。若你真是看好小红这丫头,我便替你留意着;过几年你取了功名,聘为姨娘也就是了。”
贾芸听了这话,心中发虚,脸颊飞红,忍不住问道:“我的事情,老祖宗你知道多少?”
贾母道:“你这孩子,娘娘既然那么看重你,我岂有不关心你的?你且放心,你既是我贾家的正经主子,断然没有让外头人欺负了去的道理。”
贾芸见贾母一脸笃定,心下稍安,又听见贾母皱眉问他:“几日前我入宫去见娘娘,娘娘说她心中不安,总怕府中诸事未妥,又说你必有永保无虞的法子。既然你今日来了,便莫要藏私,一发全说出来才好?”
贾芸听了,心中惊讶道:“我哪里来什么永保无虞的法子?”
贾母只满脸慈爱的把他望着,微微笑着,并不回答。
贾芸只好又低头想了一回,跺脚说道:“娘娘必然说的是这个了!”
贾母原本虽然这么说,也没真个指望十多岁的半大孩子说出什么深意来,只当是元春一时糊涂错认了人,如今见贾芸真个有话要说,倒有些惊讶起来,忙问道:“却是什么法子?”
贾芸道:“常言道千里搭长棚,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前人又有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老祖宗除非不怪我,我才敢说下去。”
贾母笑骂道:“你这时候却又卖弄什么关子!难道果然贾家有事,你能讨得了好去?”
贾芸便慢慢说道:“若论我贾氏渊源,老祖宗自然熟知。自先祖宁荣二公开府以来,又经历了代文玉草四代,到了曾孙儿这辈上,不多不少正是五世。”
贾母闻言,先大吃了一惊,又低下头来细细品摸着话的意思,脸色便有几分难看。好半天,才强笑道:“只怕是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作甚么杞人忧天了。罢了,你却说说,既然有这许多忧虑,却有甚么永保无虞的法子?”
贾芸躬身答道:“曾孙儿常听人说,伴君如伴虎。何况如今储君之位不稳,咱们家出了娘娘,自然是和太子荣辱系在一道的。举止言行若是有些什么差池,若是有了罪,凡物俱已入官,子孙又何以为生,祭祀何以为继?”
贾母眼中神色变幻,迟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
贾芸点了点头,道:“以曾孙儿的愚见,唯祭祀产业可不入官。竟不如多置田庄房舍,以备祭礼之费,索性将家塾也设于此地,便是败了下来,从此子孙便守着祭祀产业读书务农,也算一条后路。”
贾母低头想了想:“你这个主意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你却不知,咱们家的爷们儿,有几个是甘心人后的?为了每年那一点份例,还吵个不休。置下这么许多祭祀产业,却由谁来管?竟没几个能服众的!”
贾芸道:“不若会同族里长幼,大家一起商定,竟按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