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了许多。
泽田纲吉轻车熟路地乘着电梯上了十楼,从背包里取出他当初离开北海道时便带着的、五年以来一直珍藏着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对准锁眼插了进去,轻轻地转动。
门锁却是纹丝未动。
再试,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果然。青年的手无力地耷拉下来,那支撑着他一路跑到北海道的力气都像是瞬间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地。
五年的时间未曾交过房租,更不曾和房东沟通过,房子被重新租了出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为什么,他的内心会一阵阵地泛疼,就仿佛什么珍贵的东西遗失了一般。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门内却是无人应答,原来主人正好不在家。
罢了。
这样也好,看不到曾经熟悉的环境和事物,大概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反正里包恩是不可能回到这里来的。
这样想着,泽田纲吉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却在离开的前一刻,仍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目光仿佛胶着在这扇那么熟悉的棕红色防盗门上,他甚至仿佛能够透过这门,看到里面米白色的家具,看到那台老旧的松下电视,看到曾经年幼的自己,倚在那个人的膝头,嘴角扬起一抹天真灿烂的笑。
他从背包里掏出纸和笔,寥寥写下两句话,夹在了门缝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这间屋子的主人:您好,冒昧打扰了您。我十分想租这间房子,并且愿意以两倍的价格补偿您,如果您愿意的话,请联系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后面附了一串数字。
这样一来,就只好先去住小旅馆。为了掩饰踪迹、躲过家族的搜查,他这一两年来一直乔装打扮成不同的模样,这才有幸至今仍未被家族成员发现。
真没想到,自己当初偶然间听里包恩闲聊起“作为一个杀手,如何有效躲过他人追踪”的技巧,竟应用到了今日。
躺在旅馆那狭小房间里的泽田纲吉,嘴角不禁浮起一抹苦笑。
里包恩他,今时今日,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他不能想象,里包恩真的遭到山间他们的毒害,就此殒命……这种可怕的猜测在他的脑中占据了愈来愈重要的位置,直至他午夜梦回,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满头冷汗涔涔。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惨叫声,也许是他自己的,也许是……里包恩的……
总之,他一刻也不能容忍了,这种忐忑不安,这种提心吊胆,这种追悔莫及。
如果里包恩活着,那他便亲自去寻,哪怕踏遍了整个日本。
而如果……里包恩真的发生了不测,那他便找一处曾与里包恩一起去过的地方,带着那份再也无法消除的懊悔和回忆,一个人品尝那份极致的痛苦,直至这痛苦把他吞噬殆尽。
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给予了他沉重的打击。
这两年内,从他当日偷偷逃出家族,他就开始了对里包恩的寻找,一刻也不曾停止过。
他去了并盛小镇,去了当初那个短暂居住过的家,去了东京附近的很多城市,去了神奈川、横滨、八王子,他甚至跑到最南端的九州岛,最西边的本州岛,可是都一无所获,半点消息也没有。
他潜入杀手、黑手党经常来往的地方去打探,甚或伪装成委托人的样子四处发布消息聘请杀手,但也始终没有等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大海捞针,何其难也。
他始终不愿往最坏的地方想,始终在寻找的路上摸索着、探寻着。
直至来到了这个曾经的故土。
他无法想象,假若在这里仍未找到里包恩,那他该何去何从?
泽田纲吉一把掀起旁边的被褥蒙到头上,不愿再将这无休止的猜想继续下去。
北海道的天亮的特别的早,未到六点,明晃晃的日光就从窗户透进来,洒下一地光晕。
泽田纲吉睁开眼睛,这样子被朝阳晃醒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有过了,他到日本南端的鹿儿岛的时候,几乎总是在天未亮时就已醒过来,然后再等上好一会儿,才见到迟到的太阳懒洋洋地从云彩中露出。
泽田纲吉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展开一抹微笑。
一阵饥饿感从腹部传来,泽田纲吉皱了皱眉。
说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都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紧张的神经一旦略微放松下来,饥饿感就不断地冒出。
简单洗漱过后,泽田纲吉走出旅馆,想找一家营业的早餐馆。然而这个时间的饭馆都还未开始营业,他环顾了一圈也未发现有开着门的。
只好到稍远一点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去,买一点面包之类的干粮了。
没想到,这么一去,倒遇见了一位故人。
泽田纲吉看着眼前这位这么多年似乎都不曾变过的好友,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声充满着惊讶与喜悦的“十代目”,还有那个灿烂的一如既往的笑容,都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么多年,时光不曾流逝,一切都不曾变过,他还是那个受全班耻笑却唯独被他维护的“废柴纲”,他也还是那个桀骜不驯却心思单纯的少年。
“十代目,那时候,您到底是去了哪儿呢?您突然就不来上学了,我去您家里找也始终没有人应答,问了邻居才知道,您自从某一天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狱寺隼人一边说着,一边往茶杯里倒水,不知是见到故人太过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发颤,水差点洒了出来。
他连忙端好茶杯,送到纲吉的面前。
泽田纲吉忙接过茶杯,捧在手里,过了好久,才低声道:“对不起,狱寺君,让你担心了。”
狱寺摇了摇头,他在泽田纲吉对面坐下,看着青年略显低沉的神色,犹豫了半晌,才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十代目不愿意告诉我么?”
“不,不是的。如果狱寺君想知道的话,我会全都告诉你,只是……”如果他告诉狱寺,他当了几年血染双手的黑手党……泽田纲吉咬了咬下唇,抿了口温度正好的白开水,最终还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狱寺君是在这家店打工吗?怎么这么早就上班了?”
提到这家店,狱寺的情绪明显变得高昂起来,他摇了摇头,满脸笑意地说道:“这是我姐姐开的店,姐姐忙不过来,我就每天早上来帮她看店。”
原来是这样。
狱寺的脸上透着一种浅淡的愉悦和满足,不张扬却足以灼伤泽田纲吉的眼。
姐姐开的店,弟弟帮忙看着。
多么平淡而温馨的幸福。
如果他和里包恩也能够像这样……该有多好……
“十代目,你怎么了?”狱寺隼人伸出手在泽田纲吉面前晃了晃,青年这才回过神来。
泽田纲吉挑了下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没什么,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他站起身,拿起小桌子上的一兜速食物品。
“这么快就要走了么?十代目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要记得来这里找我啊!”狱寺往泽田纲吉手上的塑料兜里又塞了一罐温热的八宝粥,说道。
泽田纲吉一愣,心底像是漾开了一汪温水般,他笑着说:“好,一定。”
然后,便飞也似地回到了旅馆。
他一定,一定要找到里包恩,无论如何。
然而这次,上天似乎是眷顾他的,当他在苦苦寻觅了三天无果之后,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在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快结局了好激动好激动【泥垢……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大结局)
“喂?”泽田纲吉举着电话,有些疑惑地问道。然后他便听到了一个足以令他忘却所有的声音。
那是一个低沉的、沙哑的,宛如经历了许多唏嘘与冷暖的声音。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久到泽田纲吉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恶作剧,险些挂掉电话时,才淡淡地吐了两个字。
那人说:“蠢纲。”
双眸蓦地瞪大,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住,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呼吸一下子凝滞在胶着的空气里。
他竭尽全力地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屏住气息,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过了那么久,你已经蠢到连听力都下降了么,蠢纲?”
只这一句,已让他潸然泪下。
手机被他抱在怀里,他蹲在地上埋头痛哭,泣不成声。
那个几年来,用尽一切手段把自己“伪装”起来的泽田纲吉,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荡然无存,他那压抑已久的、越来越强烈的情感终于破土而出、汹涌澎湃,宛如滔天洪水,将他完全吞没。
剩下的,只有那个脆弱的、爱哭的、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离不开里包恩的泽田纲吉。
青年在门口足足伫立了三分钟,他盯着这扇曾经那么熟悉的棕红色防盗门,至今还是有些犹疑。
打开这扇门,就真的会看见那个人吗?
他伸手抚上门铃上的红色按钮,微咬了咬薄唇,手一使劲,摁了下去。
短促而清脆的铃声响起,几乎是同时,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然后便是如石塑般呆立在那里移不开眼。
那个男人穿着他最熟悉的一身黑色西服,戴着一顶仿佛欧洲绅士们戴的礼帽,一手□□裤兜,一手扶在门柄上,他的头微侧,嘴角挂着一抹微扬的笑。
“里……”泽田纲吉的嗓子有些发干,他吞了吞口水,艰涩地开口:“里包恩……真的是你……”
男人只是笑,望着泽田纲吉的目光灼灼,宛如暗夜中的星辰,他伸出手去抚了抚青年略微凌乱的额发,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
鼻子开始发酸,泽田纲吉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下子扑进男人的怀中。
然后便是一遍一遍的呼唤:“里包恩……里包恩……”
“里包恩,那你的身体到底还……有没有事了?”泽田纲吉坐在椅子上,拽着男人的西服袖口,迫切地问起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深深担忧着的问题。
“蠢纲,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里包恩笑着摇了摇头,敲了敲纲吉的脑袋。
男人确实不像是有什么不妥,当年使泽田纲吉深受震撼的那副消瘦苍白的模样已全然不见,现在看起来跟五年前离开北海道时的样子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这坎坷的岁月让这张脸看起来更加成熟沉稳了。
那双漆黑如子夜的凤眸里增添了一种泽田纲吉非常熟悉的神情——那是被这变换的世事、无常的人生玩弄所印刻下来的深深的悲凉和绝望。
他曾经感同身受。
泽田纲吉心里不由一动,他再开口,声音里又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里包恩,你这几年都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为什么这些年来,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呢?”
听得此言的里包恩却是一愣,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半是恍然大悟半是凄凉自嘲的表情,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喃喃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找我么……”
他回过头,看着这多年不见、与记忆里那个单纯少年有着些许错位的大男孩,目光变得深沉:“纲吉,你是从家族里逃出来的?”
“呃……”没想到男人会突然问到这个,泽田纲吉的脸一下子窘迫起来,他咬了咬下唇,慢吞吞地答道:“是……”
“不怕他们找到?”里包恩挑了挑眉,继续问道。
泽田纲吉摇了摇头:“不怕,他们找不到的,这一路上我都很小心的!而且……即使被找到了,我也绝对不会再回去!我已经……跟家族决裂了……”
“因为我……一定要找到里包恩,不找到不行!”泽田纲吉的声音清亮,透着一股坚定。
里包恩久久地凝视着纲吉,他的表情有一丝动容,就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有了一丝裂缝,使得这整个冰天雪地就要崩塌融化。
像是要掩藏什么,男人略显狼狈地转过头去,将目光伸向窗外邈远的蓝天。他深吸一口气,才说道:“那年我听说你继承了家族,成为了首领,就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再加上身体被注射了药物,自知命不久矣,整个人彻彻底底成了废物,人生于我而言,根本没有继续的必要。”
“里包恩……”一声饱含着懊恼与痛心的呼唤打断了他,里包恩回头看向一脸恓惶神色的青年,“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早点知道……”
“这不关你的事,蠢纲。当时他们既然用尽心思把你我骗到那个地方,就决计不会让你知道。”男人眉头微皱:“况且,当初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我太偏执,对着你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他动了动唇,却最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