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领命朝正房去,但才走到门口,就跟匆匆而来的浦氏迎面碰上了,她连忙把人朝里让,戚妈妈则赶紧进去报信,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浦氏脚程很快,进来听见,满面疑惑:“曹操是哪个?咱们家并没有这门亲戚。”
梅枝和戚妈妈都低头而笑,孟楚清暗暗瞪了她们一眼,与浦氏解释道:“她们说故事哩,太太不必理会。”说着,请浦氏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又叫梅枝煮茶来,道:“我正叫梅枝去请您来呢,咱们家现今是您掌勺,这家宴上些甚么菜,可得您来拿主意。”
浦氏爱被捧,听了这话,很是高兴,但实在是不愿意为了家宴而多花费银钱,于是道:“平常咱们吃甚么,就端甚么上去,不然这一顿花了好几顿的钱,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浦氏虽然是出于小气,但这话却很有道理,他们二房,而今的确是数着钱过日子,一天有一天的定数,这顿花多了,下顿就饿肚子。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拿私房钱出来贴补,但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一旦开了头,剩下的银子也就朝不保夕了,更重要的是,她在浦氏面前好容易装穷成功,可不能前功尽弃。于是就依了浦氏的话,家里有甚么,就做甚么,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坚决不做。
家宴的事商讨完毕,但浦氏仍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朝孟楚清这边凑近了些,小声而兴奋地道:“五娘,而今董丽娇已不成威胁,也该给她开脸,放到你爹屋里,为咱们孟家开枝散叶了。等到她为你爹生下个一儿半女,就同咱们孟家有了解不开的联系,任她再想要钱,也没法毫无顾忌地敲诈咱们家了。”
此话有理,诬陷董丽娇投毒,只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因为毕竟不是甚么杀人放火的大罪,顶多算个投毒未遂,万一董丽娇哪日被关怕了,豁出去了,孟家的祸事也就来了。而让她生下孟家的子女,的确是把她和孟家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好办法,到时她只怕不但不敢敲诈勒索,还要帮着孟家遮掩罢。
孟楚清觉得此计不错,只要孟振业没有意见就行。于是装出害臊模样,对浦氏道:“这种事情,太太与我爹商议便是,再不济,还有大太太,却怎么来问我。”
浦氏笑道:“你而今当着家,不问你问谁——抬她作妾,总得办几桌酒罢?”
董丽娇虽然是典来的,但却是良人,一开始就抬作妾,而不是先做通房,倒也说得通,孟楚清便道:“也不必另外办酒,就趁着这回两房人家宴,一并热闹热闹。”
因着董丽娇的特殊身份,确是不适合大操大办,自家人一起吃个酒,也就行了。而且两件事并作一件事,还挺省钱,浦氏对此提议很是满意,笑道:“五娘子这家当得好!”
孟楚清忙谦虚道:“那都是太太教导得好。”
原来继女有出息,都可视作是继母的功劳,浦氏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闻言不禁一怔。
孟楚清又道:“家宴那日咱们二房要做的菜,可就劳烦太太了。”
“那有甚么问题。”浦氏满口应承,并答应晚上就把菜单送来。孟楚清起身谢了又谢。浦氏见事情谈完,便起身告辞。
送走若有所思的浦氏,孟楚清开始忙碌,遣梅枝去各屋,把家宴的时间地点,以及董丽娇即将被抬作妾的事,通知给大家;又请戚妈妈去清点桌椅盘盏,有不够的,到各屋去借。
董丽娇被抬为妾,为了孟家的脸面,合该与她做身新衣裳的,但由于时间紧迫,二房如今又没钱,只得一切从简,好在才发了秋衣不久,身上穿的都是新的,倒也罢了。
到底是家宴,也不消有多忙碌,待到第二日晚上开席时,色色都准备齐全了。男人们在前院吃酒,女人们则在后院热闹。
后院堂屋里的大方桌,照例挪到了正中央,盘盘盏盏摆了满桌,虽然没有甚么稀罕菜色,但鸡鸭鱼肉却是不少,这样的规格,在韩家庄多数人家,也是过年才见得到的了。
肖氏和浦氏并排坐在上首,三姊妹打横,孟楚洁和孟楚清坐在左边,孟楚涵坐在右边,本来是该孟楚涵同孟楚洁一起坐的,但孟楚洁因为脸上的斑,恨极了孟楚涵,坚决不肯与她同坐,大家都晓得她们之间的过节,劝了几句无果,也就随着她去了。
下首的位置空着,盖因杨姨娘仍在自我禁足,不肯出来;而董丽娇在没给浦氏敬茶前,还没资格坐上桌。
满桌人,肖氏为长,便先举了酒杯,但望着满桌子的菜,却是喟然一叹。想当初,她与浦氏做寿时,是何等的热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能买着的,恨不能全搬上桌;而且还叫了一班戏,那戏文写得可真是好……
孟楚清见肖氏触目伤情,忙装作喉咙干,轻轻咳嗽了一声。肖氏这才回过神来,换出笑脸,道:“今儿是好日子,咱们不讲大小,都吃一杯,玩个尽兴。”
她没有明讲是甚么样的好日子,但大家都心领神会,个个露出欢心笑容来,吃尽了杯中的酒。
以前她们吃的,不是梨花白,就是竹叶青,而今杯中装的,却就是兴平县最寻常的水酒。肖氏忍不住又伤感起来。她虽然有些私房钱,跟二房相比强得多,但比起孟家的鼎盛时期来,还是差远了,不免总觉得有落差。若说孟家以前是富裕,那么而今大房就只是小康,而二房,更是直接落为贫困了。肖氏越想越伤感,只差落下泪来。
第六十五章家宴(二)
孟楚清见肖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忙朝浦氏使眼色,她的意思,是让浦氏出来讲两句场面话,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但浦氏却会错了意,以为是让她加快酒宴的进度,于是朝站在一旁伺候的俞妈妈点了点头。
俞妈妈便转身出去,领了董丽娇进来。董丽娇今儿穿着一件湖蓝色茧绸披袄,头上戴了两朵红色绒花,脸上抹了胭脂,看起来神色倒好,并没有因为被关了几天,就灰头灰面起来。
她跟着俞妈妈走到浦氏跟前,紧挨着桌子跪了,还没奉茶,先抱着浦氏的腿哭:“太太,其实我从无加害孟家之心,全都是让邵立行给教唆的。还求太太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绕过我这回,从今往后,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太太,一言一行都听太太的话,太太叫我朝东,我绝不朝西,太太指狗,我绝不打鸡!”
她这话说得粗鄙又有趣,孟楚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孟楚清心中却是警铃大作,这个董丽娇,真是不简单,这么快就认清局势,转变了风向,改去抱浦氏的大腿了。想想她之前殷勤讨好浦氏的那劲儿,只要她愿意,肯定能把浦氏哄得团团转,卖了还帮她数钱。
孟楚洁坐在她旁边,很想同她说话。经过上次的泥儿斑事件,她对孟楚清,其实心里是有愧的,只是不能说出来,不然她诬陷浦氏的罪名上头,又要加上一条了。而且她一向心高气傲,就算是明着害了她,也拉不下面子来。不过,装作若无其事地同她说上一句话,应该也没甚么罢?孟楚洁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拿着董丽娇当话题,张了口:“五妹,这董丽娇的话提起来,倒是挺真心实意的。”
真心实意?才怪!你看她把敲诈勒索孟家的责任。全推到了邵立行身上去,可若她没先生出害人的心来。又怎会去找他呢?所以,简直是一派胡言。当着满桌子人的面,孟楚清不好与孟楚洁明说,只得小声提醒一句:“三姐当心她才是。”
孟楚洁见孟楚清肯开口接她的话。欣喜万分。根本就没在意她说的是甚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孟楚洁抬头见了,神色黯然,把头又垂下去了。孟楚洁便悄悄地同孟楚清道:“五妹,你瞧她那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们欺负她了呢,其实真正害人的,就是她!”
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了。不必挂在嘴上,更何况是当着长辈们的面。孟楚清冲孟楚洁轻轻摆头,孟振业都已经原谅了孟楚涵,她们若再咬着不放,岂不是不给孟振业面子?
可惜孟楚洁没能领会她的意思,还道她是胆子小,道:“五妹,你就是心太软,我跟你说……”
她想要同孟楚清修复关系,越刻意话越多。絮絮叨叨个没完,那边。董丽娇已经敬完了茶,但却没有入座,而是恭恭敬敬地立在浦氏身后,拿着筷子为她布菜。浦氏倍觉长了脸面,颇有些得意神态。而一旁的肖氏却眉头微颦,想来也是觉得这董丽娇不简单。
她们这样坐一桌,长辈要端着架子,小辈则放不开,都是拘谨得很,一场家宴很快就到了尾声。孟楚清见桌上的菜还剩许多,于是吩咐梅枝,等散席后,撤下去赏人,并提醒她给杨姨娘也送些过去——虽说杨姨娘不是甚么好东西,但为防董丽娇坐大,还是抬举她几分的好。
然而孟楚涵听见她的话,却道:“不必劳烦梅枝姐姐,正好我待会儿要去探望姨娘,就顺路带去罢。”
孟楚清没有多想,马上叫梅枝记下,待会儿把饭菜收拾一盒,交给孟楚涵。
一时酒席吃完,肖氏率先站了起来,准备离席,孟楚清等人正要跟着站起来,却见孟楚江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叫:“娘!娘!邵,邵,邵立行闯到后面来了!爹和二叔叫,叫你们赶紧,赶紧躲一躲!”
躲?!众人大惊失色。邵立行来孟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至于要躲他?就算董丽娇被制伏的事被他知道了,也不该是这个反应罢?这究竟是出了甚么事?
肖氏急急忙忙地问孟楚江:“你爹和你二叔呢?”
孟楚江哭丧着脸道:“二叔被他打了,我爹去拉架,被他推到地上,爬不起来。”
众人一听,马上由大惊失色转作了惊慌失措,都猛地站起了身来。
孟楚江急得大叫:“别去,都别去!邵立行会打人哩!你们快些躲起来罢,我要回去找我大妮妹妹了!”
马大妮前些日感染了风寒,怕过人,所以今日没能来赴宴,仍在前院屋里待着。孟楚江担心她的安危,说完话,转头就朝外冲。
肖氏急得大叫:“糊涂种子,回来!既然他会打人,你去了又有甚么用!”
孟楚江哪里肯听,脚下不停。
孟楚清离门边近些,连忙大声喊人,戚妈妈等人闻声而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孟楚江给拦住了。
大家一想到孟振兴和孟振业受了伤,就心急如焚,但自从分灶以来,两房人就把些雇来的男仆给打发了,而今家里仆从虽多,却几乎全是女的,那两个运水的短工,又还没回来,这会儿就算想去拦截邵立行,也找不出人来。
怎么办?怎么办?肖氏急得满头是汗。二房的几姊妹,则都望着浦氏,望她拿出个主意来,但浦氏亦是一筹莫展。
孟楚清着了一会儿急,突然一拍手,她们这真是心急则乱,光顾着担心孟振兴和孟振业,却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了!她马上回头去看,却惊悚发现,已经不见了董丽娇的身影!
“董丽娇呢!快追!”孟楚清急出一身冷汗。董丽娇准是趁机去与邵立行汇合了,若让邵立行顺利带走她,等待孟家的,一准儿就是牢狱之灾了!
众人此时也发现董丽娇不见了,急得发慌,纷纷叫喊着,追出门去。但才到门口,就见戚妈妈和梅枝扭着董丽娇的胳膊,把她押回来了。肖氏顿松一口气,竟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孟楚清赶紧把她给扶了起来,搀到椅子上坐下。
戚妈妈和梅枝把董丽娇拖进屋内,忿忿地道:“幸亏五娘子喊得快,不然真教她溜到前院去了。”
董丽娇大声辩解:“我没想跑,我只是想去劝劝邵大哥!”
众人此时没有心思同她辩解,只吩咐戚妈妈带上几个丫鬟,去把董丽娇给藏起来,不要让邵立行找到。
戚妈妈领命去了。肖氏这才回复过来,擦擦额上的汗,要重新与大家商议对策。孟楚清却道:“恕我愚见,这有甚么好商议的,自然是该一起到前院去。难不成还眼睁睁地看着我爹和大伯挨打不成?”
肖氏唬了一跳,心想这五娘子也太莽撞,忙道:“五娘,你还小,不晓得这打人的厉害,是要出人命的哩!”
孟楚清不知她究竟受过何种惊吓,竟这样怕被打,哭笑不得道:“正是因为会出人命,所以更要过去呀。咱们加在一起,十几口人哩,难道邵立行还能一并把我们给打死了?”
浦氏深觉孟楚清讲得有理,大骂肖氏窝囊,率先奔了出去,口中大喊:“我就不信他能把我们都给打死,打死人可是要偿命的!”
“正是这个理!”孟楚清匆匆召集所有下人,除去看押董丽娇的戚妈妈和红杏外,其他人全部跟着主人到前院去。
她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有一大群了,浩浩荡荡颇为壮观,肖氏总算稍稍壮了壮胆,跟在大部队的后头,也朝前院走去。
众人匆匆走了几步,惊骇发现,邵立行已然在随墙小门处了,要不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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