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江金钗被夺,很不高兴,伸手去抢,道:“我与人赌大小赢来的,与你没得关系。”
他又去赌钱了?肖氏闻言脸色一沉,孟楚洁却是紧紧追问:“谁输给你的?”
孟楚江个子比她高许多,很快就把金钗又抢了回来,一面朝马大妮面前跑,一面回答她道:“前些日子从马世庚手里赢来的。”
马世庚?那可是他未来的岳丈大人。他然跑去同他赌钱,还当众直呼其名。堂上几人一听,个个憋笑,肖氏面黑如锅底,喝道:“你得叫马叔!”
孟楚江脾气不错,很听话地改了口:“前些日子从马叔手里赢来的。”
肖氏还是觉得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颇为无奈地道:“二郎,不许再同人赌钱,尤其是同你马叔。”
孟楚江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但肖氏却知道,他转个头,还是会照赌不误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狠不下心来训斥他,于是只得罢了。
等肖氏说完话,孟楚洁又想去把孟楚江手里的金钗给夺下来,但这回孟楚江有了防备,始终躲着她,没让她得手。他们两个,在那里争来夺去,看着十分不像样子,孟振业终于忍不住,斥责孟楚洁道:“三娘,回去坐好!”
肖氏则去训孟楚江,道:“不过一支金钗,你给你三妹瞧瞧又能怎地?”
孟振业满腹是气,孟楚洁自己又不是没得首饰,为何非要为一支金钗,同孟楚江闹成这副样子?
孟楚洁抢不到金钗,正急得满头是汗,忽闻孟振业和肖氏这般说,顿足气道:“这只钗本来就是我的!”说完,转头飞奔至马大妮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骂:“好你个马大妮,我好心好意拿了金钗赠你,你却转头就让你爹拿去作赌注!”
马大妮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直接吓得哭了起来。
肖氏眉头一皱,但并未去问马大妮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因为她已经认出了那支钗,圆头,细身,钗头饰葵花盖,钗身雕满牡丹花,正是公中之物,亦是分发至孟楚洁处的首饰中,最为贵重的一件。
孟振业在旁瞧着她们的表情,猜出个七七八八,忙去劝孟楚洁:“她爹大概并不知道这只钗是你送的,你又何必介意。”
孟楚洁仍是气愤不已,道:“爹,钗不值甚么,可这是我的一片心!若她真在意,就该仔细收好了,又怎会落到她爹手里去?”
孟振业比她更为生气,这钗可是公中之物,她然拿去赠给闺友!且不说这钗她并无处置权,就是看在钗身上有表记的份上,也不该随意出手。他极想将孟楚洁训斥一通,却又怕伤了另一位当事人马大妮的脸面,于是只得忍着。
肖氏一样也在生气,暗骂马大妮太不像话,然拿了孟楚洁所赠的礼物,去给她爹赌钱,这幸好是被孟楚江赢了来,若是落在个外人手里,怎生是好,那钗上,可是有表记的。
他们三人各自生气,场面就僵了下来,孟楚江呆呆地握着金钗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杨姨娘束手垂头,似个隐形人,孟楚清只得站起身来,去拉孟楚洁,小声地劝道:“三姐,你莫光顾着生气,也该替马大妮想一想,她那个爹,本就是个积年的老赌徒,输红了眼,只怕连儿女都敢卖,又何况是一只小小的金钗。也许那钗,根本就不是马大妮给他的,而是他强夺过去的呢?”
若是马世庚强夺,以马大妮的力气和在家的处境,确是没有能力要回来。孟楚洁猛然想转过来,满腹愧疚,忙走到马大妮面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座位上坐下了。
对于她来说,这便是道歉的意思了,孟振业多少挽回些面子,稍稍缓和了神情。肖氏则对孟楚江道:“既然那钗是三娘子赠给大妮的,就还是还她罢。”说着,又对孟振业道:“虽说是公中之物,但到底也是三娘的一片心,不如就这样算了。回头我再打件新的给她。”
马大妮而今人都住到孟家来了,持有孟家公中之物,自然也就不算甚么了;而且肖氏这样做,也算是给了孟楚洁面子了,孟振业焉有不依之理,自然是点了头,只是仍当着肖氏的面,教训了孟楚洁几句。
到了此时,矛盾解决,马大妮的见面礼也收完了,孟振业便站起身来,道:“我到前面找大老爷去,好让你们自在说话。”
肖氏却道:“二弟莫急,我这里还有一桩事,要同你们商议。”说着,先遣了孟楚江和马大妮出去,接着又命自己的陪房方妈妈,亲去田里请浦氏。
这般郑重其事,是要作甚么?孟振业不明所以,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
一时浦氏被方妈妈拖着回来,见马大妮果真并不在堂屋,方才松了口气,甩开方妈妈的手,到门槛上蹭那脚上的泥,口中抱怨着:“田里的事还没忙完哩,这般急匆匆地叫我回来,有甚么事体?”
肖氏端端正正地坐着,冲她笑道:“弟妹快些来坐,咱们商量商量分灶的事。”
第四十一章分灶(二)
“分灶?”浦氏没听明白,几下蹭干净鞋底,走进堂屋来,问肖氏道:“分甚么灶?”
肖氏笑得一团和气,与她解释道:“就是把咱们家那个大厨房,分作两个小厨房,一个院儿一个。”
浦氏以为她指的是院外厦子建的大厨房,立时紧张起来,叫道:“田还没整好,你就想散伙?”
肖氏忙道:“弟妹误会,那是专供佃户的厨房,分开作甚么。我指的是,前院里的那个厨房。”
管他前院还是后院,只要不是外面的那个厨房,就没关系。浦氏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随你意。”
她说完,见孟振业和孟楚清他们都在盯着自己看,脸上无不有诧异之色,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忙转头再去问肖氏:“甚么前院的厨房?前院的哪个厨房?咱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厨房么,好端端的,作甚么要分成两个?”
孟振业见她颠三倒四,问个话也问不清楚,不满地看她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亲去问肖氏:“大嫂,分灶可等同于分家,此等大事,怎能不请大哥来?”
肖氏忙笑道:“二弟你误会了,你大哥和我,绝没有分家的意思,只不过是因为账上没了钱,所以暂时分灶,各房自己开伙,等到明年秋天收了粮,还是并到一起过。”
孟振业听了这话,沉吟不语。
浦氏却满脸气愤,道:“我就说大嫂平日里太大手大脚,一点儿也不晓得节俭,这下可好,家里没了钱,让我们去吃西北风么?”
孟振业忙喝斥她道:“休得对大嫂无理!”
浦氏十分地不服,哼了一声,把脸转向了别处。
肖氏赔着笑道:“我没把家当好,确是我的错,但事已至此,我也没得办法,还望二弟和弟妹伸出援手,帮着我,帮着孟家渡过难关。”
她当着小辈的面,还把姿态放得这样低,浦氏终于稍稍气平,道:“账上拿不出钱,我们也不可能将你给打杀了,不如这样,你分我们一笔钱,我们吃穿自负。”
肖氏苦笑连连:“弟妹,正是无钱哩,又哪里来一笔钱分给你们。”
浦氏不说话,却盯着她的衣裳和首饰紧看。
肖氏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却马上又压了下去,换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道:“账上还剩五十两银子,厨房里也还有些米粮,我把这些都让与弟妹,大房分文不取,如何?”
这不是占了大房的便宜了?孟振业马上就要反对,但浦氏却更快他一步,已是叫嚷起来:“光米粮怎么够!你们前院的厨房是现成的,我们后院却是要另盖哩!”
肖氏细听此话,竟是同意了的意思,只不过还要加条件,她心下不由得一喜,脸上的为难神色,却更深了几分:“我是极想拿出些私房银子,把给弟妹的,只是我们大房才嫁了闺女,陪去不少财物,而今是要甚么没甚么,楚江又是那个样子,我总得给他留些傍身钱……”她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篇大房的难处,最后咬咬牙,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将手一拍,道:“最多只能把厨房里的家什给你,再多也不能了!”
“锅碗瓢盆,细瓷碗碟,一件也不能少!”浦氏生怕她反悔,紧赶着叫道。
肖氏极为艰难地,慢慢点了点头,浦氏笑开了花。
孟振业颇有些无语,更有些无奈,这两妯娌一去一来,已经将事情敲定了,他就算有满腹的不愿意,又还能如何?罢了,毕竟只是分灶,不是分家,本来就不关男人的事,他干脆起身,上前院找孟振兴去了。
浦氏争取来了整个厨房的物事,十分兴奋,当即带上孟楚清和孟楚洁,一起去验明了账务,确定公中的确只剩下五十两银子,方才接过肖氏递过来的钱。她还担心夜长梦多,因此不顾日头正烈,非逼着全家上下帮着她把厨房给搬空后,才许了去吃饭。
孟楚清站在廊下,看着浦氏兴高采烈地指挥众人,把东南角上的一间耳房收拾出来,将前院厨房里的橱柜、案板、锅碗瓢盆、一整套的细瓷碗碟、一缸白面,两筐菜蔬鱼肉,全都搬了进去。
梅枝站在孟楚清后头,也跟着看热闹,讥笑道:“太太这回可发财了。”
孟楚清无不担忧:“真不知太太是怎么想的,不过五十两银子,和些许米面菜蔬而已,这样大一家子,上下一二十口人,还有雇工要开工钱,如何撑得到明年秋天去?”
梅枝听她这样一说,也忧心起来,浦氏这人或许不太聪明,但却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她肯答应肖氏分灶的要求,就一定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只是这法子,该不会是损人利己的罢?
她担心地看着孟楚清,道:“大太太的账上没了钱,就要两房人分灶而食,等二太太的账上没了钱,该不会叫我们二房各人吃各人的罢?”
孟楚清笑道:“你和戚妈妈,我还养得起,不消怕得。”说完又道:“我只怕太太会趁此之机,又来诈我的钱呢,这回我可要占个先机,不等她来算计我,就先把钱花掉。”
“把钱都花掉?!”梅枝吃了一惊,连忙相劝,“五娘子,咱们在这家里无依无靠的,倘若把钱都花光,日子可就艰难了。你瞧三娘子,不就是前车之鉴?她先前手里有钱时,何等风光,同姊妹几人又何等和睦,而今一旦没了银子,就落魄成那样,与姊妹也生分了。你再看四娘子,当初因为没钱垦荒,处处都低人一头,过得何等窝囊。五娘子,你听我一句劝,千万莫要耍性子,花光了钱……”
梅枝喋喋不休,孟楚清招架不住,赶紧捂起双耳,躲进屋里去了。梅枝却仍不肯罢休,竟追了进来,一面帮她倒凉水,一面继续说。
孟楚清没法令她停下来,只得赶紧转移话题,道:“我那几十亩田,也该垦好了,你说我该不该挑个日子,上田头上瞧瞧?”
梅枝闻言,果然停住了嘴,连连点头:“早该去看看了,毕竟还得靠那些田出产庄稼。”
戚妈妈脚步匆匆地自门外迈进来,恰好听见这话,忙道:“要么清早去,要么傍晚去,可别晒着了,虽说马上就立秋,但外头的太阳还大着呢。”
孟楚清的那点子讲究劲儿,其实都是戚妈妈给惯出来的,是以梅枝对于戚妈妈的嘱咐,一点儿也不敢疏忽,一叠声地应了。
“那就明儿早上罢,吃了早饭就去。”孟楚清对梅枝说完,又去问戚妈妈:“妈妈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戚妈妈指了指外头,道:“我听说大太太要分灶,赶着就来了,二太太已是答应了?”
“岂止答应,咱们二房的厨房,都已经建起来了,就只剩砌个灶台了。”梅枝将一盏调好的甘草凉水递到孟楚清手里,顺便帮她回答了戚妈妈的话。
戚妈妈看着那盏凉水,先叹了一句:“这样的甘草凉水,真正要搁了冰才好吃,名儿就叫作甘草冰雪凉水。”
梅枝苦笑道:“妈妈,韩家庄干得连井水都没得了,您老还惦记着冰呢。”
戚妈妈便也苦笑着摇摇头,不提了。一时又问:“公中无钱才分灶,二太太然还答应了,她准备拿甚么来养活这一房人?”
“谁知道,我们也正奇怪。”梅枝走到窗前,探头朝外看,又招手叫孟楚清和戚妈妈,“太太真是迫不及待,都已经开始运沙石来砌灶台了。”
“她哪里来的砖?”孟楚清走过去,瞧了一眼,奇道,“去城里现买,可没这么快。”
戚妈妈也走过来,朝窗外仔细瞧了一时,解答了她的疑惑:“是陈年旧砖,一准儿是从前院厨房的灶台上拆下来的。”
孟楚清和梅枝就齐齐咂舌,浦氏还真是连一丝便宜都不放过,竟连搬不走的灶台都给拆了来。
三人立在窗前瞧了一时,孟楚清突然想起个问题,哎呀一声,叫道:“大太太只给分了钱粮,却没拨厨娘过来,该不会是忘了罢?”
“或许真是忘了,五娘子赶紧去提醒提醒太太。”梅枝生怕此事会耽误晚饭,忙忙地道。
孟楚清赶忙到新建的厨房门口,找着浦氏,把这话说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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