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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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五娘-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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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旁边的孟楚洁,却是后悔得要死,她为了掩饰首饰不全,而穿了出挑的衣裳也就罢了,那是没办法,但怎么就没想起来也装个崴脚呢,这下倒好,孟楚清病着,孟楚涵脚跛着,马氏还不得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哎呀,真是蠢透了!

孟楚清冷眼旁观,暗自庆幸,幸亏她当初保住了家什,手中有钱,使得浦氏不甘心将她嫁给马氏;又亏得今日的病装得像,骗过了马氏。只盼其从此想着她的病,不再惦记着她才好。

一时小丫鬟上过茶水点心,戏头捧个红漆盘子,送上戏折子来。肖氏便道浦氏今日是寿星,请她先点。浦氏自来孟家,也很听了几出戏,便不气地接过来,道:“别又是南戏才好,我们北边人,听不惯。”

肖氏笑道:“他们这个戏班子,最是与众不同的,既演杂剧,又唱南戏。”

浦氏奇道:“这怎么个演法?”

肖氏笑道:“且看便知。”因见浦氏只将戏折子拿在手里,却并不翻开,才忽然想起她并不识字,忙道:“今日你做寿,不如就先点个‘王母蟠桃会’。”

浦氏连连摇头:“又是南戏!”

肖氏便看戏头一看,戏头忙道:“前面有艳段,只是中间的正杂换作了南戏而已。”

浦氏这才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来,道:“倒也新鲜,且演来瞧瞧。”

戏头领命,躬身退下,一时台上锣鼓大响,末泥、引戏、副净、副末、装孤依次出场,先演了一段日常熟事,插科打诨,滑稽可笑。

艳段过后,却是又有戏子扮了群仙和王母出来,演了个群仙庆寿蟠桃会。浦氏本不耐烦听这个,但忽然听见那扮王母的戏子唱:“索仙洞僻,与无心去来白云为侣。清兴逸幽闲自得仙机。闻知,今日是孟家二太太生辰,来庆贺略伸微意。”她就立时高兴起来,拉了肖氏的手,说要赏。

首场戏就讨了浦氏的欢心,肖氏比她更加欢喜,忙忙叫人拿了铜钱来,朝台上撒去。

浦氏听见那铜钱叮咚作响,笑容愈盛。旁边坐着的唐氏和马氏,脸色却黑似锅底,俱在心里嘀咕,有钱宁愿赏戏子,却不肯接济娘家几分,真真是可恶。

她们哪知浦氏所想,在浦氏看来,这钱是肖氏的,赏了,是她的脸面,不赏,她甚么也捞不着,所以,不赏白不赏。而接济娘家,她有甚么好处?有浦家对孟家的恩情在,就足够她在夫家立稳脚跟了,根本犯不着去补贴他们。以她嫁过一遭的经验看,凡是钱财,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放心,甚么爹娘,甚么哥嫂,统统都不如自己可靠。

开场戏演完,有说笑声自前院愈传愈近,众人抬头去看,原来是前头的男人们等不得,已然开席,遂端了酒来祝寿。浦大当先而至,隔着老远,便向众人打招呼,高声地道:“大太太,二太太,我们又来打秋风了!”

众人皆惊,孟楚清满头黑线,孟楚洁伏在椅子上,吃吃地笑。一时其他人明白过来,也都撑不住笑了。浦大不明所以,犹自发问:“你们笑甚?”

唐氏虽说也不大明白,但却会瞧众人脸色,猜想这打秋风,应该不是甚么好话,当即就黑了脸,起身去揪浦大的耳朵,骂他丢人现眼。

浦岩眼光朝右排一扫,迅速落到笑得最欢的孟楚洁身上,问道:“怎么几位表姐表妹都是穿金戴银,惟有四妹妹钗环最少?”说着,转头笑向孟振业:“莫非是姑父偏心?”

这混小子,报复来得竟这样快!孟楚清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朝旁边看去,只见孟楚洁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深埋着头,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想必正在心里痛骂浦岩。

孟楚清暗叹一口气,所谓前因后果,若非孟楚洁先前戏弄了浦大,害得他今日当众出丑,又何至于招来此祸。此时这么多人在,孟振业又要忙着招呼人,若非经浦岩提醒,未必就能发现她的异状的。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孟楚洁身上,孟振业自然也不例外。他朝孟楚洁身上打量片刻,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全身上下,然只有三件首饰,而且还全是孟楚清的。怎么回事?她的首饰哪里去了?

孟振业马上又把目光投向了浦氏,以示询问。

甚么破事儿都找她!浦氏不满地撇了撇嘴,道:“首饰她自己当掉换了田,可怨不着我。”

甚么?!孟楚洁拿公中的首饰去当,然后换作了自己的私田?这事情的性质,可就严重了,当家的肖氏知道不知道?孟振业极力克制住当场去问肖氏的冲动,勉强露出笑脸,先替孟楚洁掩饰:“首饰是死物,田中却有出产,换了田好。”

浦家人不明就里,自是也认为田产比首饰好,纷纷点头称是。孟楚洁暂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发现马氏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显得热切了,这登时又让她懊恼起来。

孟楚清看向浦岩,见他脸色有惊讶神色,想来他也没料到孟楚洁的首饰是拿去换了田罢。

肖氏本是想寻个机会,自己戳穿此事的,没想到竟被浦岩误打误撞给点出来了,倒省了不少事。她还指望着孟振业出面,将这亏空填上,于是便站起来笑着拿浦氏说话,带离了话题。

众人便抛开这段小插曲,涌至浦氏面前,挨个敬酒。浦氏好酒量,今日又高兴,来者不拒,敬酒的,被敬的,都喝了个畅快。

敬完酒,男人们重回前院,女人们也各自回座。马氏见浦大牛今日很守规矩,没有胡闹,很是满意,自觉离娶孟家二房的有钱闺女又近了一步。

适才饮了好几盅酒,浦氏腹内烧得慌,遂与肖氏商量:“再听一出戏,咱们也开席罢?”

肖氏自无异议,唤了戏头来,重新递上戏折子。

这次便让唐氏,唐氏却笑道:“我们哪里会点甚么戏,还是大太太代劳罢。”再让马氏,也是一样说辞,肖氏便谦虚几句,翻开戏折子,点了一出朱文太平钱。

同先前一样,还是五角儿出来插科打诨,引得众人都笑了一回,才正式开唱。孟楚清挺爱戏文故事,但在没有唱词对照的情况下,怎么也听不懂那唱腔,如坠云雾之中,好不无聊。

这时台上唱道:“绣箧儿,绣牡丹,是奴亲针线,平日珍藏十分爱怜。逢君后更无物表奴奴心坚,中间有二百个太平钱,一齐都赠贤。”

孟楚洁便叹道:“这一粒金真真是好胆识,亏我自诩胆大,却浑然不如她。”

能让孟楚洁感叹一声的戏文,还真是少有,能让她真心佩服的人,更是稀罕,孟楚清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三姐,这出戏,究竟讲的是甚么?”

孟楚洁笑话她道:“你是我们姊妹中最有学问的一个,却偏偏听不懂戏文!”

听不懂就听不懂,孟楚清没那么强烈的自尊心,只是一个劲儿地央她讲。孟楚洁敌不过,便站起来,同孟楚涵换了个位置,坐到孟楚清旁边,将这出故事,与她讲了一遍。

原来这“朱文太平钱”,说的便是个名叫朱文的人,西京人氏,年方二十,父母双亡,孤身无依,一日到东京投亲不遇,夜宿王行首店中。

而王行首有一养女,名一粒金,因家贫,从小卖与王行首,年已十九。王行首夫妇逼一粒金卖唱,一粒金不从,王行首夫妇便常加以打骂。一粒金心里盘算找一个合适的人嫁给他,好跳出这个火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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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寿宴(三)

这天晚上见来店中借宿的朱文相貌忠厚,便想与他结为夫妇,但却不知他有没有妻子,遂趁夜里王行首夫妇入睡,以乞火为由,来到朱文房中。打听之下,她得知朱文因家贫未娶,便向他表明心愿,并把自己亲手缝制的一只牡丹绣箧,里面装着一百文太平钱赠与朱文,以作表记。

不久,王行首夫妇新开一茶店,请朱文前往试茶。朱文赠五十文太平钱作为贺礼,取钱后不慎将一粒金所赠的绣箧遗忘在店中,被王行首拾得。王行首看是一粒金之物,知道两人私下有来往,便设计要阻止两人来往。他将一粒金的真容挂在神龛内,待朱文发觉绣箧不见,回店中寻觅时,看到神龛中一粒金的真容,并听王行首说一粒金已死去半年多,朱文不知是计,大为惊恐,不敢再店中住下去了。而一粒金遭到王行首夫妇毒打后,乘机逃脱,赶上朱文说明就里,两人终成夫妻。

孟楚洁讲完,拉着孟楚清问:“五妹,你说这一粒金,可值得佩服?”

这一粒金姑娘的身上,很有些穿越女的风范,孟楚清自是点头,道:“的确值得佩服。”

孟楚洁见她赞同自己的意见,很是高兴,又去问孟楚涵。孟楚涵却期期艾艾,不肯作答。孟楚洁看不惯她这幅样子,骂了她几句,她才道:“三姐,是你叫我说的,我真说了,你可别恼。”

孟楚洁不耐烦地道:“你再不说,我才恼哩。”

孟楚涵这才道:“以我所见,这一粒金结局虽好,但究其行径,也太孟浪了些,哪有大姑娘家,在夜里独自跑到男人房里去的,而且还自荐枕席,实在是不知羞耻。”

孟楚洁眉头一挑,问道:“那依你看,她该如何?”

孟楚涵听她语气不善,忙道:“我并非认为她做得不对,只是若遣媒人前往,岂不是更为妥当?”

孟楚洁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便去问孟楚清:“五妹,你觉着你四姐说得如何?”

孟楚清道:“事出紧急,寻媒人哪里来的及,况且一粒金的养父母虎视眈眈,又怎容许她请媒人来?”其实她还想说,一粒金虽然处境险恶,但仍只想与朱文做正头夫妻,并没有自甘下贱,生出去给人做妾的念头来,仅凭这一点,就值得人敬佩了,更何况她还有为了自身幸福,不畏艰险,主动求取的精神。只是思及孟楚洁和孟楚涵的生母都是妾室,她便把这话隐去了。

孟楚洁见她站在自己这边,很是欢喜,连连点头道:“五妹讲得极是,所谓事急从权,她主动向朱文表明心迹,是嫌羞了些,但总比被卖了强。”说完,却又嗟叹:“可怜我身世比一粒金强,样貌本事也未必就不如她,但却没得她那样的胆量,不过事事听人安排罢了。”

“可不是……”若非如此,她们姊妹几个,也不会装病的装病,装瘸的装瘸了,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这种行为,也是一种无言的抗争罢,只不过来得委婉些罢了。孟楚清捧起茶盏吃了一口,装出几声咳嗽来。

孟楚洁难得地伤春悲秋了一回,突然又问:“不知这出戏,是哪个写的?”

孟楚清等又没有听过,哪里知道是谁写的,于是叫了戏头来问。戏头答曰,是城东卖酸文的王继。孟楚洁便赞了一回有才,流露出钦佩的神色来。

这出朱文太平钱唱完,肖氏便命摆酒,众人入席。堂屋一桌,大人们坐了,小辈们的席面,就摆在凉棚里。所有小辈,也不过孟家四姊妹而已,连个都没有,孟楚洁感叹道:“韩家庄的女孩儿们,竟连出门做都不能,这还是亲戚家呢!咱们与浦家作亲这几年,通共见过英娘和大妞几回?”

孟楚清笑道:“风俗如此,奈何?三姐若是想念她们,发个帖子,专程请她们来家便是。”

孟楚洁点头称是,招手叫来戏头,却是命他将方才那处朱文太平钱再唱一遍。才听过一遍的戏,又要再听?众人诧异,皆笑她痴,孟楚洁却不以为然,执意叫戏子重新装扮,又唱了一遍方才作罢。

酒席吃到一半,自前院涌来一群莺莺燕燕,全是孟振兴雇来的妾,前来与浦氏敬酒。肖氏今日刻意要奉承浦氏,见妾们举止殷勤又小意儿,表现还算不错,便留了她们在堂屋内伺候,为浦氏斟酒,逗浦氏开心。

这些妾都擅察言观色,如何不知肖氏心意,卯足了劲儿,轮番上阵,直把个浦氏哄得眉开眼笑。

浦氏渐渐有了几分醉意,瞧着簇拥在肖氏周围的那些花红柳绿,就有些羡慕的意思,问道:“大嫂,你这些妾,哪里雇来的,价钱如何?”

肖氏不怕她开口,就怕她无所求,此刻一听这话,喜不自禁,忙道:“弟妹喜欢?赶明儿我送你一个。”

浦氏听她说的是“送”,很有几分惊喜:“当真?大嫂这样厚待我,从今往后,你要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马氏听了这话,连连向肖氏打眼色。肖氏本觉得这样太操之过急,但挨不过马氏才是委托人,便只得开口对浦氏道:“弟妹,你这话可也当真?嫂子我还真一事相求,这可便说了。”

浦氏没朝深处想,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拍胸脯道:“大嫂有甚么话,但讲不妨。”

肖氏看了马氏一眼,犹豫着开口道:“弟妹,你家三娘子年纪也不小了,何不亲上做亲,嫁与二舅太太家?”她眼见得浦氏面色变化,忙又补充了一句:“将来她那份嫁妆,全包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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