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二科由袁朗负责带队外围掩护。
袁朗指示成才仍然按过去的模式在会场附近找一处能攻易退的阁楼担任掩护。陈庚在的时候,成才参加过不少回行动,红队过去的队员大多熟悉,不过,这次行动,从瞄准镜里看下去,有许多都是新的面孔,成才知道,那些消失的队员大多应该牺牲了,作为中央领导人的保卫队伍,他们的职责就是牺牲自己保全同志,这也是他现在正在承担的职责。
瞄准镜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个人在以前的行动中见过不止一次,袁朗有一次和他一起在阁楼里说起过,那是洪世成,过去是曾经是袁朗的助手,现在是一科科长。洪世成看上去神情有些紧张,不时拿毛巾擦着汗,成才暗想:这么重要的会议,新任的洪科长紧张成这样,到底还是只能当师傅的助手!瞄准镜轻轻地从洪世成脸上摇过去,成才习惯性摇到弄堂口,弄堂口开着一家杭州包子铺,很奇怪地,正是饭点,食客却不多,店外的几张小桌子闲坐着三四个人,一个伙计在忙乎着,成才特意在瞄准镜地认真地看了一下伙计,这一看,心却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伙计分明却是去年年初自己救袁朗那回在弄堂里到过的国民党特务,当时特务头子要找自己寻衅,正是这个叫齐桓的人拦了一下。
成才的心扑通一下沉了下去。难道?两种可能,这个齐桓是自己人;要不然,就是有人叛变,出卖了这次会议的情况,特务已经设好埋伏,只等瓮中捉鳖,而且都是大人物。
成才的瞄准镜牢牢地锁住了包子铺,紧张地观察着,此刻他必须自己作出判断,会议正在召开,袁朗和特科的其他队员都在小酒店的前后门各自的位置上待命,他无法联络到他们。
就在这时,成才发现瞄准镜里,走过来洪世成的背影,他坐到一张桌子边,跟那个齐桓嘀咕了几句。成才依然无法判断。
包子铺里却陆续走出几个人,往弄堂里小酒店走过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成才分明看清正是当年追捕袁朗的特务头子,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成才立刻明白:洪世成叛变了,今晚的小酒店周围不知道埋伏着多少特务等着收网抓大鱼呢!
成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用和谁联络,也不用做其它什么决定了!瞄准镜时对准的第一个人就是坐在包子铺正对着自己的洪世成,毛瑟枪的子弹带着一声清啸穿过夜色,直插叛徒的的额头,血色淅沥下的镜头里,成才看到洪世成睁大着惊恐的眼睛,带着一丝不信地大喊了一声:“红狼!”
这一声枪响打破了弄堂里的平静,成才没有丝毫迟疑,毛瑟狙击步枪灵活地调整着目标,特务头子和身后的几个随从先后倒下,成才没有在瞄准镜里看到那个叫齐桓的伙计,他顾不上多想,只是不停地开枪,尽力拖延时间,袁朗带着特科的队员估计已经安排参加会议的领导撤离,这个小酒店幸好是袁朗挑选的,有一个暗门通向隔壁人家,那是洪世成所不知道的。
双方开始激烈的交战,小酒店的门口,特科的队员奋力地还击着。
特务已经发现成才的藏身之处,一群特务向他所在的方位涌过来,成才拎起枪,从阁楼窗户里跳出去,跳到天台上,狭窄的天台紧挨着另一处石库门楼房的小天台,成才跳到了那一边的天台,抓着窗沿跳了下来。枪声依然激烈,成才想了一下,奔回刚才的弄堂,边跑边往枪里迅速填上一夹新子弹,小酒店后门迎面撞上一伙特务,成才抬枪就射,根本没有时间瞄准,枪声中,对面的人像黄叶一样倒地;成才迎着子弹,继续往前冲,奔跑中,只觉得肩胛骨下方突然刺痛一下,一股热热的感觉从里往外涌,他没有停下脚步,还是往前冲,他想知道参加会议的同志是不是已经安全撤退,他还想知道袁朗是不是也已经安全撤离。
奔跑中成才觉得有人突然从旁边一把拉住他,拖着隐进了一片黑暗之中,“别出声,是我,跟我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成才的心放了下来,人却一下子失去知觉,软了下去。
成才是被黄包车在石板路上的颠簸弄醒的,他发现自己躺在黄包车座位上,车夫在前面飞快地跑着,成才勉强睁开的眼睛里,看得出那个奔跑的背影是袁朗。
车子停到了成才的楼下,袁朗把成才背上,侧着头低声说:“这回该是你喝多了!”说完背着他,进了虚掩的大门,上了楼,轻车熟路地到门口花盆底下拿钥匙开门。
一进屋,灯突然亮了,许三多站在屋子里惊讶地看着袁朗。袁朗镇定地关好门,把成才小心地放到床上,俯身到成才的床下拉出药箱,头都没回,对许三多说,“你是许三多吧,去弄点热水,别把其它人吵醒!”
许三多楞了一下,看见躺在床上的成才闭着眼睛,半身是血,更是挪不动脚步。袁朗猛然回头,目光如炬,盯着许三多,“你想让你的成才哥流血死掉吗!快去弄热水!”
许三多拎了一壶热水进屋,看见袁朗正在用用酒精棉擦拭着一把柳叶形状的刀,床上的成才已经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笑了一下,虚弱地说了一句:“三呆子,这么晚你怎么不睡觉?”
许三多一下子眼泪就忍不住地往外涌,“成才哥,我看你老不回来,我着急,吴哲今天晚上没回来,我就到你房间里等你,成才哥,你怎么流这么多血啊?”
成才刚才说的那句话像是抽走了他的力气,他只是动了一下嘴角,笑笑,不再出声,袁朗看着面色苍白的成才,“你的药箱里也不装点麻药,我的手艺可没有你好,忍着点!”袁朗拿着柳叶刀轻轻地划开了成才左肩下的伤口,子弹竟然嵌进了骨缝里头,袁朗转身叫了许三多一声,“许三多,过来帮个忙。”三多忙擦掉眼泪走过去,“摁着他两只手,别让他乱动。”
袁朗放下刀片,拿起镊子伸进伤口,夹了几次弹头都没有夹出来,镊子在伤口里每一次伸进伸出都搅起一阵刺骨的疼痛,成才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许三多,紧紧地咬住嘴唇,努力地忍住疼痛。看见成才痛苦苍白的脸色,袁朗几乎想放弃取出子弹的努力,可是子弹留在里头将会是更长久的痛苦,他心一横,换了个角度夹了几次,终于把子弹取了出来。再看成才,闭着眼睛,嘴唇已经咬出了血,袁朗轻轻地把弹头放到床头柜上,对许三多说,“三多,拿热水拧一把毛巾给成才擦一下脸。”
看着眼前这个年青人昏迷中安静的面庞,袁朗心里五味杂陈,今天晚上,一个和自己一起参加革命的老党员变节叛变,中央领导人和特科的队员几乎全军覆没,今天晚上,这个党龄才一年多的年青人却一枪毙敌示警。残酷的围剿打压之中,有人沉沦,有人却选择坚守,坚守曾经的誓言。
袁朗起身,看见许三多仍然紧张地握着成才的手,温和地笑了一下,“三呆子,你成才哥应该没啥事啦,不过你要记住: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大学生。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你成才哥发烧了,明天帮他跟厂里也请个假。另外,”袁朗看了一眼成才的窗户,窗台上放着一盆茉莉花,“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就把窗台上的花搬下来。”许三多听着袁朗的吩咐,用力地点着头。袁朗看着这个质朴的年青人,拍拍他的肩,“照顾好成才,我会再过来的。”
《青山遮不住》 第六章 (上)
屋子里点着的沉香若有若无的暗香一丝一丝地在屋子里弥散,成才睁开眼睛,鼻子里正是这种从小就熟悉的香味。和三多一起念书的书房总是有这样的气息,三多最喜欢的就是点上香,拿着书,看着一柱香点完,然后一段软软的白灰,轰然躺倒在香炉里,散成了沉香屑。
三多不在屋子里,窗帘拉着,光线暗暗的,沉香的白烟在空气中缭绕成细细的墨迹。好像隐约又有滴滴嗒嗒的雨声,正是上海最烦人的梅雨时节,衣服家具都透着霉味。
昨天夜里的一切此刻在这样的情境中回想,竟然有些不真实,那淋漓的鲜血和赤Luo的背叛,肩上的伤口疼痛不那么锐利,心头的刺痛却一分分加深。曾经只是听说却十分敬重的领导人一个一个背叛当初曾经喊得无比响亮的信仰,用同志的鲜血和白骨换取偷生的机会和苛且的金钱,整个的机关和组织几乎因此破坏殆尽。作为一个新兵,一个满怀热忱和理想追随而来的后辈,成才突然从心底涌上浓烈的无助和被欺骗的感觉。昨天晚上的激烈枪战之时,来不及细想,两个月前袁朗急匆匆撤退之时只是迷茫,而此刻躺在温暖的床上,听着雨声,闻着沉香,等着外出的朋友归来,生活带着不疾不徐的滋味在自己面前慢慢摊开,那种理想受挫的无助和被欺骗被背叛的感受更加强烈。
门上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很小心,很有礼貌地,成才有些警觉地稍稍欠起身,问了一声,“谁啊?”抬起手,摸到枕头底下手枪好好地放着。
“是我,吴哲,想问一下三多在不在?”门外传来吴哲的声音,嗓音清亮,略微带着点两广口音。
“三多不在屋里,有事进来说吧!”成才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发干,嘴里突然口渴得很。
吴哲轻轻地推门进来,这是一个长身玉立略显清瘦的年青人,俊朗干净的脸庞上有一双南方人聪慧的大眼睛,脸上总是带着探询和追寻的神气,这让他显得不那么有城府。
成才靠在枕头上,冲他点了点头,“三多也不知道跑那儿去了,帮我倒杯热水好吗,烧了一夜,有些渴。”
吴哲没有言声,静静地帮成才倒了杯水,递给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地问,“你病得很厉害,应该请个医生过来看看。”
成才笑笑,“没事,现在已经不烧了,再躺一两天就好了。你今天没去学校吗?”
“下午有课,我是来找三多一起去的,他说他想听听我们系主任罗隆基先生讲课。”
罗隆基是当时知识分子和年青学生敬慕的学界精英,纵横笔墨,书生言政;抨击时事,不久前刚刚出狱,在大学生中很有声望。
成才听到吴哲的话,有些吃惊,三多竟然要去听罗隆基的讲座了,这个不吭声的三呆子,在夜校里都听的什么课呀?看起来,眼前这位叫吴哲的年青人,既然是罗隆基的学生,怕也不是一个凡俗之辈。
“罗教授的名气我们搞工科的都有所耳闻,
不过,听说他刚刚从监狱出来,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啊!”昨晚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成才,说这句话其实真是一片关心,不过在热血青年吴哲听起来,倒像是胆怯的职员心态。
吴哲有些意气地回答:“罗教授都不怕,我们怕什么,日本人在东北和上海不断挑衅,迟早要染指中国,这样沉沦的国家,畏畏缩缩的民众,太需要振臂高呼的精神鼓舞了。你看过罗教授的评论文章吗:我中华民族爱和平,我中华民族更爱人道,我中华民族主亲善,我中华民族主正义。为人道而奋斗,我们不惜杀身以成仁,为正义而拒争,我们不惜舍身而取义。先国家而后一切,舍国家外愿牺牲一切,以求中华民族之自由独立与统一,是则我辈之所愿也。”
这一段慷慨的文字成才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吴哲带着热情的真诚的诵读,却在这个梅雨的上午打动了伤痛中的成才,这个天生带着南国热情的大学生的家国情怀不经意间,帮助成才把自己从无助和疑惑的泥淖中拨了出来――吹尽黄沙始见金,理想与激情永续不竭,何必因为那些背叛和变节怀疑信仰的光荣?
“吴哲,你怎么在这儿?”三多快乐的声音响了起来,成才侧了一下头,看见他的朋友笑得露着一口大白牙,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成才哥,我在房东太太的灶上给你炖的鸽子汤,扬州娘姨还教我做了一锅阳春面,吴哲,咱们一块吃吧!”
“三多,吴哲是来叫你下午去光华大学听课的!”
“听课,太好了!不过,我还是在家陪你吧,成才哥,罗教授反正一时半会也不离开上海!”三多看着成才的眼神里还是透着太多的担心。
成才忙安慰他,“我喝完汤就困觉,用不着你陪我,早点回来就行。”
吃完阳春面,去听课的路上,吴哲突然问了一句三多,“三多,你成才哥只是发烧,你给他炖鸽子汤干吗?”
三多一时有些语塞,紧张地回答了一句,“成才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