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地将视线投向远方,说了一句:“又下雪了。”连宸祈点点头:“方才下的。”
“皇上从蔺州回来?”画扇收起恍惚的表情,展一个淡淡的笑:“战事还好吧?”
连宸祈心中咯噔了一了。
你是关心大玥朝,还是连煜华?心中竟蹦出这样的念头,有股强烈的醋意涌上心头。
画扇却浑然不觉。
“定远侯怕是撑不住了……或许,蔺州也保不住了。”他仿若无事地,心中却是别扭。要对着她撒谎,他真的是不愿意。
可是,他不得不利用她,让连煜华安心跳入他们设下的陷阱。
到底如何……
如何……
下一步,她到底要怎么做。
手忍不住抚上肚子,隔着厚重的衣物,依然恍然能感觉到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
是的。
她怀了他的孩子。
昨夜里才知道的,她怀了他的孩子。
竟是在一个多月前,她还是云嫔的时侯,就怀上了。这么久以来,却没有一个大夫诊断出来。
如今,她要怎么办……
真的要和连煜华一起,杀了孩子的父亲吗?
159。 平阳歌舞新承宠(六)
如果她这样做了,那将来这孩子……
会怪她吗?
察觉到她的怪异,连宸祈忍不住问:“怎么了?”她今天奇怪的很,这样的表情,犹豫而绝望的,欲言又止的,是他从未见过的。
画扇摇摇头,许久才说了一句:“这里风大,回去罢。”
雪依然绵绵地下着,发出索索的声音。这时候,林远已经带领大玥朝八万大军开始撤退,连煜华的军队亦步步紧逼,指日便到京城。
消息在京城传开来的那一日,雪停了。
朝阳从东边缓缓升起,带着血一般的颜色,将一片白色映得鲜红。定远侯的八万大军在西城门外的护城河岸上,将京城团团护住。南王连煜华的军队,则在护城河的那一岸扎下营来,摇旗呐喊。
那喊声震耳欲聋,在京城上空不断来回,一时间扰得人心惶惶,街上的店家纷纷关了门,在家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东西逃离京城。
消息传到画扇耳朵里的时候,她还在榻上并未起来。外头响起几声短促的呼喝,夹杂着秋叶索索的声音。画扇腾地一下便坐起身子,惶恐地:“月眉,月眉!”月眉急忙推门进来,声音低沉地:“娘娘,我在这里。”
这才安了下心来,舒了口气道:“情况如何?”
月眉嘴角扬起一个神秘的笑:“爷的军队已经在京城外了。这定远侯怕是不行了。果然是连宸祈的气数已尽,老天爷也帮着咱们。”
画扇心一沉,立刻抓过一旁矮几上的衣衫披上,手指有微微的颤抖。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连宸祈……
他真的怪丧命于此了吗?
手依然是不自然地抚上肚子。
这是一个秘密,为她诊脉的御医,连月眉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已这样做到底是何用意,只是下意识地,瞒住了月眉。
芙明殿离御书房不算近,有三四道门要过。许是得了皇帝的吩咐,今日守门的内侍一个个都消失了一般,任凭月眉呼喊就是不应,门却是紧锁着的。
画扇又急又恼:“来人,砸开!”
连宸祈,这个时候你把我锁在这里头,到底是何用意!
内侍拿了榔头来,才砸了几下,后头门便开了,一个眉目清秀却苦着脸的小太监探出头来,哭道:“贵妃娘娘,请别为难小的了。皇上有旨,若是娘娘踏出这门一步,便要咱们几个的脑袋!”
话音刚落,门又是啪地一声关上了。
画扇愣了足足有半日,才咬了牙,转身回去。
地上依然积着厚厚的雪,一脚陷下去便是极深的。画扇不知道自已心底在想什么,只是茫然地走着。
如果……
无论是哪一方胜了,她都不会有事的。可是,若是连煜华胜了,那么连宸祈的生,便毫无希望。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她不是希望连宸祈死的吗,她不是恨他欺骗了她,恨他杀害了姑姑吗!怎么如今想到他会死,心依然如刀绞一般!
迎面有一个身影匆匆而至,画扇定睛看了看,居然是裘敏。
看到是她,裘敏也站住了,深深施了个礼。
画扇笑了笑,只轻轻地:“门锁住了,出不去。”
裘敏一愕,身后的巧儿却先开了口:“是皇上传我们小姐去的!”语气里是得意洋洋的。今日这云贵妃倒不能出去,皇上却特地传小姐过去,哼,也算是煞煞她的威风!
画扇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站不稳。
“他……传你过去?”这个时候,连宸祈想见的居然是裘敏,而不是她!
呵,对呵,你不是一早便知道,他心底爱的那个人是裘敏了吗?云画扇,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梦呢?
裘敏尴尬地瞪了巧儿一眼,却也只能点点头。
“他传你去做什么?”知道这话问出口实在是唐突,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依然是巧儿那丫头伶牙俐齿地答了:“皇上要小姐去接旨!”满脸笑意盈盈,看了一眼裘敏,“悠儿姐姐说了,是有关小姐终身大事的!”
皇上终于想通了,要立小姐为后了吗?小姐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是没有白费!想到这里,眼角都要湿润了。
裘敏知道画扇是误会了,只是心底却有奇怪的快 感,竟不想解释。只歉意地:“娘娘,敏儿该去了。”
画扇木然地偏过身子,让裘敏离开。深秋初冬的风,夹杂着并不温暖的阳光在她白 皙的脸上,映出红霞一片。
连宸祈,你果然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既如此,云画扇心中还有什么不忍的!
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嘴角漾开一丝残忍的笑,凄美如盛开的曼陀罗。
日头升到当空的时候,连煜华眯着他狭长的眼,勒马立于护城桥的这一端。他回来了。三四个月过去了,他终于是再次回到这京城。
二十余年,生于斯长于斯,他却从未如今日一般这样深沉地凝视着这京城。今日一看,却是那样的不同。
竟和记忆里的那样不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一扬,身后忽地便战鼓喧天,潮水般的呐喊骤然而起,如风声雨声,立时便充斥着他的耳膜,再听不清楚其余的声音。
遥遥地,他看见对岸有一名将士,身穿着银色的盔甲,骑一匹枣红马,缓缓从城门中行出,亦在桥的那一头勒马立住。
林佑礼。
他知道,那是林远的义子,林佑礼。
在林远奉旨领兵之前,便是这个林佑礼统帅大玥朝的军队与他作战的。呵,看来林远那老头子果然是不行了,竟要这毛头小子再次领兵出战。
嘴角漾开一丝得意的笑,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锦晟殿之上,接受百官朝拜的样子。他仿佛还看见了——
她。
云画扇。
那一双含泪的,却倔强的眼。
160。平阳歌舞新承宠(七)(
想起那双眉眼,忽地下了决心般。
只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都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河面早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时候铺下了草垫子,如平地一般的稳当。对岸亦有黑压压的兵将冲上来,一时间喊杀声,兵器相接声,盔甲碰撞声,马嘶声,利刃斩入血肉声,鲜血横渐声,整个河面沸腾了起来。
连煜华轻轻一夹马肚,马儿迈开蹄子,轻轻踏上石板桥面。青石板在马蹄下发出哒哒的声音,却淹没在这一片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中。
对岸的林佑礼,亦轻扬马鞭,催促马儿上了石板桥。
自打开战,他和林佑礼正面交锋不下数十次,他认得他的盔甲,和盔甲前用红线拴着的那道护身符——据说是若梨那个丫头为他求的。
呵,连若梨,说起来也算是他妹妹呢。
或许还真是这丫头的护身符显灵,几次三番,他几乎要了林佑礼的性命,却都让他侥幸逃tuo。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任何阻挡他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鲜血染红了银灰色的盔甲,散发出森森的寒光。大玥朝的先锋军是林远亲自挑选训练的精锐,骁勇善战,以一抵百,民间素有“林家军”之称。万中选一的林家军,纵然敌人数倍于己,仍旧奋战杀敌,无一人退缩。
冰面上冒着腾腾的雾气,分不清是冰雪的寒气还是鲜血的热气,迷糊了所有人的视线,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
终于,两人的马匹均停下了脚步,连煜华嘴角含着笑,隐藏在厚重的护具之后不得见。只是透过沉重的盔甲,他仿佛看见了林佑礼脸上的绝望。
“林佑礼,今日这护城桥,便是你的葬身之所。”他笑,“怎么,不怕么?”
对方并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
目光从护具后透出,如冰雪一般的寒冷,如鲜血一般的炽热。
“你并非大玥子民,何必为大玥朝死心塌地地卖命?不如投靠本王,还能留你一条性命。”连煜华继续诱惑着。
对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是满满的不屑。
连煜华恼了,刷地抽出腰间的佩剑。
只是于此同时,对岸却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呼喊声。连煜华应声抬起头来,却见城门打开,一面鲜红的旗帜,金线绣的硕大的玥字,从城门中飘扬而出。
为首的男子,身穿大红色盔甲,如火焰一般耀眼。连煜华心中一颤。
是镇守南疆的大将军莫辛!
他忽略了,竟给了连宸祈时间去调遣军队!
这一来,双方几乎要势均力敌了。
不,他还是占了上风的。林远病倒,军心定然涣散,莫辛千里迢迢赶来,将士疲乏,战斗力必然下阵。只要部署得当,他依然是有取胜的把握。
如今之计,应是先解决了这林佑礼,才能进一步扰乱对方的军心。
主意马定,他扬手将剑指向林佑礼,做了个挑战的动作。猝不及防地,林佑礼竟噌地抽出腰间佩剑,“铿”地一声,两剑已经交锋。连煜华急忙迎战,抽剑,刺出,回挡。数十招之后,连煜华竟觉得自己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只觉得对方的剑术套路,虽与林佑礼相似,却比林佑礼更加稳,准,狠,一招一式都毫无犹豫。
不……
他决不是林佑礼。短短数天之间,一个人的气势不可能有如此的改变……这样的身手,这样稳的力道……
可怕的想法在心底形成,只是一个失神,对方的剑“呲”地一声,穿透他的盔甲,刺入皮肉,发出沉闷的声音。
连煜华低吟一声,只觉得疼痛钻心而来。急忙勒马往后退几步,那剑又呲地一声从他身上拔出。剑尖还有他的鲜血,闪着寒光。
“你是谁?”他恼怒地低吼着,心中蔓延开来的猜测让他握着剑的手都有微微的颤抖。
护具摘取,那张在沙场上饱经风霜的脸,带着不屑和满意的笑,展露在他的面前。林远悠然地将剑收回,淡淡地:“王爷,果然好眼力。”
那表情,似乎在嘲笑他,嘲笑他即将到来的失败。
营帐外依然是铺天盖地的厮杀声,连煜华无力地,任由军医为他包扎着伤口。因为盔甲护身,伤口并不深。只是心中蔓延开来的惊慌,让他浑身无力。
居然……
真的是陷阱!
难道云画扇她亦背叛了他,投靠了连宸祈?不!不可能!即便如此,月眉亦不会背叛他……信是月眉的亲笔没有错,就是为了防着云画扇背叛,才嘱咐了月眉要她的亲笔。
那宄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不得了。
不能在这样下去!这一战若是败了,他只有死路一条,连宸祈是不会放过他的!只能是这样了,云画扇……
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若是连宸祈死了,他连煜华纵使背负叛变罪名,也没有人敢把他怎样了吧?他可是这大玥朝,是他连锦年唯一的血脉了!
乾华门。
一辆马车匆匆急驶而至,车身并无华丽的修饰,一看便不是达官贵人的马车。守门的将士因此有些懈总了。懒洋洋地上前拦住了,语气亦是随便的:“什么人?皇上有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赶车的是个中年车夫,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腾地瞪大了,气恼地:“小鬼崽子,爷爷我才离宫几日,便成了闲杂人等了!”
守门的愣了愣,努力睁大眼瞧仔细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眼前的人是何方神圣。不过是个车夫,居然这么大的口气!
也不敢得罪,赔笑到:“这位爷息怒,属下是刚调来的……”
那人方要再训几句,马车里却传来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好了,时候不早了,别在这耽搁了。”语气里是有些无奈。
说话间,一个眉眼干净的女子探出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顺,掏出一块令牌给守门的:“喏!”守门的一看,吓得魂都要没了,自忙下跪:
“属下参见太上皇,太后!”
161、泪湿罗巾梦不成(一)
月眉淡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