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瀑的青丝,浓密得如湖底的水藻,散落在大红色的喜枕上。怜惜地替她拨开额上的一缕乱发,手指在触碰到那温热的脸庞的时候,忍不住微微颤抖。
初儿……
还是习惯这样唤她。
你要朕如何。
你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你要朕如何面对你。你心里的仇恨,真的那样强烈吗,强烈到真的可以拿天下苍生来开玩笑,强烈到可以不顾我们之间的情意吗?
你要朕如何……
如何处置你。
当一切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你要朕如何去面对满朝的文武,面对天下的百姓。
真的要逼朕,以你的鲜血以谢天下吗?
不……
朕舍不得,如何舍得。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若这事情是被别的人知道了,他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可是那个人是定远侯,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轻轻拍了拍手,守在外头的悠儿便推门进来,却见醒着的是皇帝,吃了一惊。
连宸祈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悠儿明白了,便点点头,悄然过去拿了皇帝的衣衫来,替他更衣。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味,却更多的是羡慕。
皇上对这云贵妃,确是真心实意了。
就她所知,除去与太上皇真心相爱着的太后,还没有一个妃子是能在伺候完皇帝之后沉沉睡去而不被责罚的,而皇帝却要小心起身离开,真是……
无奈地笑笑。
待出了房门,吴意子急忙迎上来,为皇帝披上披风,凑至皇帝耳边:“皇上,那边果然中计了。”
似是在意料之中,连宸祈只平静地“唔”了一声,随后问道:“人可都来了?”
“都来了,在锦晟殿候着呢。”
连宸祈笑,迈开了大步:“走罢。”
皇兄,这最后一战,朕可要打起精神来了。
157、平阳歌舞新承宠(四)
悠儿顺着长廊一路走去,已经是深秋时分,园子里中的梧桐全都黄了叶子,落了有大半了。光秃秃的枝头在碧蓝的天空的陪衬下,显得格外冷清。
廊子上落了许多枯叶,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下午显得分外清晰。云贵妃素来喜欢这些落叶,都不许人扫去,便积了许多在这里,倒快要看不清原来的面貌了。
走过长廊,便是云贵妃日常居住的芙明殿。月眉正在殿前廊子底下坐着做针线,见悠儿来,亲热地喊了一声“妹妹”,便引了悠儿进去。
这时候画扇刚用了午膳,正换了衣衫。早上梳好的发髻此时已经松开,在脑后随意一挽而已,无限慵懒。
悠儿躬身喊了一声:“娘娘。”
画扇闻声偏过半张脸来,如画一般的眉眼含笑。近日来由御医精心调理,加上画扇自己也小心注意饮食起居,身子一日日好起来,脸色也见红润,越发地显得娇媚无限。
“有事么?”
悠儿笑道:“奴婢是受了陈妃的托来的。下月初是陈妃娘娘的生辰,娘娘的意思是想请娘家的母亲进宫来,许久没见了,怪想的。”
自册封做了贵妃,这皇后之位又尚悬空,虽然只是一宫主位,后宫之事也不得不揽下来做。才不过六七日,便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好在有月眉在身边提点,悠儿也肯帮忙,不至于手忙脚乱。
画扇也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你也是懂规矩的。这妃嫔娘家人要进宫,并不是本宫答应了便是的。”
悠儿道:“皇上那边,奴婢已经请示过了。”
画扇楞了楞,随即冷然一笑,不再言语。悠儿只当她是恼了,急忙说:“娘娘且息怒。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好。陈妃虽然不受宠,好歹是个正三品的位份,娘家在朝中也是有权有势,今日与她一些好处,将来……”
画扇摆摆手:“本宫都知道,过会儿就让月眉下去安排。”顿了顿又问:“皇上昨夜歇在哪儿了?”
这六七日以来,连宸祈夜夜都歇在芙明殿,只单单昨日,画扇等了有到子时却都没有来。遣了人去问,却什么都问不到。
心中不禁起疑。
只见悠儿也是一脸不自然,只道:“皇上昨夜……接了兵部的折子,就在御书房……”看着画扇淡然地看定她的脸,只好无奈地:“请娘娘别为难奴婢了。”
话音未落,画扇手中玩弄着的一把云罗画扇便啪的一声砸在几案上,翠玉扇柄应声碎成两段。
悠儿吓了一跳,一时愣住不敢说话。
画扇咬牙,只觉得心中的酸意一阵一阵地泛滥,不断涌上心头。半截扇柄在手中,几乎要被捏碎。
良久,心中终于平静下来。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反若无事一般走至榻边躺下。
“本宫累了,你退下罢。”
悠儿如获大赦,急忙行礼告辞。
月眉上前来,端上一杯新冲泡的菊花茶。画扇接过,轻轻抿了几口。怅然若失地:“他……去了她那里。”
月眉叹了口气。
“娘娘,别想了。”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何必要再为了那个男人纠缠,这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痛苦。
画扇虚弱地笑笑。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只是忍不住。
呆呆地躺了一会,她忽地起身:“月眉,更衣。”
月眉道:“娘娘可是想到园子里走一走?”
画扇摇头:“去瞧瞧裘小姐--未来的皇后。”
月眉到:“娘娘,只怕不好罢?”
画扇自顾自起身:“我只是去瞧一瞧,又不做什么。这宫里有哪条规矩,不许贵妃出门去探望宫中的女眷?”
虽然如今裘敏在这宫中,是除去画扇之外最为尊贵的女子了,只是没名没份的,所居不过是一间一进一出的小阁,只是皇帝偏爱,布置得倒是极为雅致,一点不比那些妃嫔的要差。
甫一进园子,还没到裘敏居住的霞影阁,便瞧见裘敏一身烟霞色的衣衫,立了在一株极大的梧桐树底下,仰起头瞧着什么。
画扇嘴角掠过一丝不经意的冷笑,走过去:“裘小姐这是在看什么?”
裘敏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便忽地别扭起来。
在宫里住这许久,因为心里的疙瘩,与画扇却不过见了一两次。尤其是画扇封了贵妃之后,更是没有打过照面,如今咋一看到,心中不免怪怪的。
“我在看那树上的鸟儿……”小心诺诺地。
画扇笑得灿烂,亦抬起头来看。
只是秋阳刺眼,出去一片火一般的红色,什么都看不到。裘敏看着她这样子,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真是美若天仙,一身素白色的衣衫在身上,却不苍白,只觉得流光溢彩。
难怪,难怪太子哥哥会如此痴情于她。
低下头,却看见画扇的一双脚,正站了在一旁一棵梧桐树落下的阴影之上,仿若站在树枝上一般。
“娘娘可听说过,凤凰尊贵,只肯在梧桐上螺距的。”她忽地出声,诚恳地。
她……
将来一定会是皇后吧。
太子哥哥那么爱她,一定会立她为后吧?她便是那只凤凰呵。
画扇闻言低下头来,表情怪异地看着裘敏。
“凤栖梧桐……”
连宸祈是和她说了什么吗?宫中人都知道,裘敏极爱梧桐的,她今日这话的意思,是她将来定会是那只立于梧桐之上的凤凰么?
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裘敏低下头去。画扇嘴角忽地扬起笑容:“自然是听说过的……”方要说下去,却忽见远处一个玄黑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忽地变了语气,“妹妹近日来可好?本宫初掌大事,忙得是焦头烂额也没空过来看看,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叫巧儿来要便是了。”一边亲热地拉住裘敏到一边坐下。
连宸祈跨进园子,见画扇在此不禁惊讶:“你怎么来了?”画扇笑:“我来看看裘小姐。”
裘敏也是笑:“倒烦劳娘娘关心了。”
连宸祈见她两人手执手站着,一样的笑靥如花,仿若再亲不过的姐妹一般,不禁微笑。
这样,便好了。
158。 平阳歌舞新承宠(五)(
两旁夹道的白桦林,有明亮澄黄的叶子。笔直的枝干一律朝天而去,整齐划一。
马匹疾驰在了无人烟的官道上,为首的是一匹雪白的千里良驹,马背上是一名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有着温和好看的眉眼,只是如今却紧紧锁着,透出危险的气息。
身后跟随的是一色打扮的男子,一个个剑眉星目,一看便是身手了得训练有素的精锐。他们一律目视前方,手中马鞭不停,紧紧跟随玄衣男子而去。
黄抄飞扬,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终是在一处荒芜的城墙外停下。此时城门紧闭,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只是一座空城。玄衣男子唔了一声,便有一名眉目清秀的男子,慌忙跳下马背,上前叩门:“蔺州城守何在!”
便有一个闷闷的声音,应道:“来者何人?”
吴意子鼓足了劲:“是京里来的主子。定远侯难道没有吩咐吗'?”话音刚落,大门便吱呀一声缓缓敞开,露出城守那张毕恭毕敬的脸,堆着满面谄媚的笑容。
连宸祈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策马而进。
城墙外,是一片狼藉。
连宸祈立在城墙上,在他身边的是林佑礼:“依义父的意思,今日早晨一战我军故意示弱落败,这会儿南王爷怕是正得意着,再不会怀疑了。”
连宸祈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与平日不同的笑,狡黠。亏得定远侯能想出这个欲擒故纵的主意,还巧妙地利用连煜华安插在他身边的面扇……
云画扇……
想起她,心中只是一阵疼痛。好在只是一瞬间的,便生生地压了下去,恢复了恬淡的笑容。
“做得好。如今定远侯不得出来见人,许多事情也不便交代给外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佑礼的肩膀,“有你在,朕也放心许多。”
转身下楼,又似有意无意地:“昨夜里朕启程的时侯,若梨那丫头不知从何处得的消息,硬是要跟了来。朕这个妹妹,是早便被太后宠得没了样子。”
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甜蜜的笑,在黝黑严肃的脸上显得有一丝怪异。连宸祈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好笑。
没想到,若梨那丫头那一次的离宫出走,竟还真能打动这块木头的心。也罢,这林佑礼虽然是外邦人,却已经是定远侯的义子,身份地位上并没委屈了若梨。
如今,就等着最后一战,将叛军一举歼灭。
皇兄,莫要怪朕心狠手辣。
“什么!”连宸祈拍案而起,“侯爷可真是病了!”居然要再退一程,将蔺州拱手让给连煜华!
“侯爷可知道,再退就要退到京城去了便是战至一兵一卒,朕也不会让他的军队进京!”
林远有些无奈地:“皇上,臣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乱军进京的。”京城之外有处关隘,正是易守难攻之处。如今虽然连煜华已经对他放松了警惕,只是两军实力依然悬殊,贸然开战,他并无十足的把握。
“好!”连宸祈狠狠地摔了一个茶盏,冷然地盯住林远:“朕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差池,侯爷如何一一面对父皇母后,和列祖列宗!”
那一夜忽地起了大风。盛怒的皇帝在贴身侍卫的守卫之下,连夜又赶回京城。
天亮的时侯,方才赶到,甫一进皇宫,竟下起了雪来。
连宸祈跳下马背,方要发怒便忽地看见不远处的廊上,站了一个蔷薇红的身影,在这缓缓堆积的白色世界之中分外的显眼。
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苍白色的光映着洁白的雪花,折射在画扇的脸上,越发地显得那张脸的无暇。
她一身蔷薇色的宫装,披一个黑色裘皮的坎肩,没有人伺侯着,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等了他许久。
他微微眯起眼,只觉得那红十分刺眼。一时之间,心中的怒气全然消去了,唯觉得那里空空的,好似什么都没有了一般。
转身问守门的宫人:“云贵妃在那里多久了?”
宫人恭顺地:“有好几个时辰了。奴才们去劝了几次,娘娘就是不肯回去。”
连宸祈叹了口气。
走到她身边的时侯,才发现她被冻得不轻,唇色已经紫青了。连宸祈心疼地tuo下狐皮的披风给她披上,搂了在怀里。将她双手握住,发现那指尖是冰凉的,如腊月里的寒冰。
“这么冷的天,你在这做什么?”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画扇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恍惚地将视线投向远方,说了一句:“又下雪了。”连宸祈点点头:“方才下的。”
“皇上从蔺州回来?”画扇收起恍惚的表情,展一个淡淡的笑:“战事还好吧?”
连宸祈心中咯噔了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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