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想了三声,门外想起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吴意子的声音。“启禀皇上,卯时三刻,该起了。”
她侧过去看了看方才还熟睡着的皇帝,此刻竟奇迹般地己经睁开了眼,调皮地冲她眨了眨,又一笑,只余温柔。她有些愕然。这是第一次皇帝留她在寝宫睡到了这个时候,按规矩,她是在寅时三刻之前就必需离开的,这次是皇帝下的旨意,准她无需离开,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日到这个时候他都会醒来。
或者说,他早就醒来了。
霎时脸上一红。
悠儿伺候着更完衣,他便走了。画扇原是要起来的,只是他却不许:“你累了,多睡一会罢。
她倒是不累,只是她知道,从今以后她真的是要累了。昨夜皇帝为了她将王才人遣回,又留她在这睡到天明,怕是这后宫之中是有更多的人开始注意她了。
94、雅态妍姿正欢洽(一)
东边湖里的荷花开遍的时候,太上皇下了退位以后的第一道旨意,准皇后回大兴国省亲。
这旨意来得突然,朝野上下一时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皇后回大兴国,明里是省亲,实则是前段日子在宫中不知为何冒犯了太上皇,遣回大兴国思过的。大明朝与芜林的仗还在打着,大兴国仍有利用的价值,自然是不能撕破脸皮,废了皇后遣的,只是据说那件事牵扯到太后,太上皇是怒不可遏,再不想看见皇后一眼。
皇帝亦没坚持,顺了父皇的旨意准皇后回国。
不少人嗤之以鼻。当初是谁急冲冲地便要求了太后,替他娶回大兴国的公主,说今生只爱此女一人,得之别无他求,如今才不过一年光景,枕边便己换新人。
走了
画扇抓起小几上一只茶盏,狠狠地朝地上砸去。五六月的天气,地上早撤去了猩红色的地毯,如今是光洁的玄黑色大理石,茶盏击落,发出“啪哪”一声碎成几半。月眉急忙蹲下身子去收拾了,一边低声劝道:“娘娘莫这样,小已让外头的人看了去,落了口实。”
“什么口实!”画扇忍不住喊道,“我如今还怕什么口实!她走了! 她回她的大兴国去了!便不再是大明朝的皇后,依然是大兴国的公主! 她失去的,还远远不够,比起我失去的,还远远不够!”
月眉看了一眼门外,示意画扇小声,又低声道:“娘娘是要她死,不用急在一时。她如今是回去大兴国了,可是只要皇上一日不废后,她依然是大明的皇后,总是要回来的。便是不能了……”声音更低,“只要娘娘助王爷成事,小小大兴国简直不足挂齿,到时候娘娘您要怎样便怎样,她还不是娘娘手里的一直蚂蚁一般。”
一番话说得画扇渐渐平静下来,怔了一会儿,终于吐了口气。
“叫人预备一下,本宫去送送皇后。毕竟本宫曾是她的陪嫁,也有一番话要她带给家乡的亲人。”
月眉下去安排,画扇仔细地打扮了,穿上平日不穿烟霞色绫罗长裙,长长的裙裾拖地,在玄黑色的地面上。精心地梳好繁复的蝶翼双飞髻,张扬地插满了珠钗珊瑚步摇,双颊红霞飞,顾盼之间,眉目是妖冶的诱惑。
她看了看窗外,日头己经升到半空。时候己经不早了。
赶到乾华门的时候,若如正要上马车,王才人站了在一边,侍女小蕾打着伞在身上撑着。听见身后的马车声,若如定住了脚步,回首看时,己经白了脸色
“皇后娘娘这么早就动身了,初儿差一些赶不上来送行。”却不下车,只在马车上半倚半靠了,笑得春华灿烂,连头顶上的骄阳烈日都要逊色三分。“巧云见过云殡。”巧云乖巧地行礼,唇边依然是甜甜的笑意,比之从前却少了几分怯色。
画扇点点头。
是了,如今她又升至九殡位品,不再是云婕妤了。
若如脸色难看,只淡淡地对王才人吩咐了声:“你先回去罢。”王才人依然是乖巧地福了福身子,告辞离开。
画扇抿了抿嘴。于这个王才人,是这个后宫的女子中她最猜不透的。她从不恼,从不张扬,无论怎样总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即便那日她拦了原本要临幸她的皇帝,她亦没有恼怒的意思,还日日到流云轩来教她弹筝,谈笑间也没有生气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见王才人走远,若如没好气地。画扇笑:“对外,我曾是你陪嫁的丫鬓,事实上,我却是你的妹妹。姐姐要回大兴,妹妹来送一程,难道说不过去吗?”
若如冷哼了一声:“怕你是巴不得我走,好让你坐上这大明朝皇后的位置吧?”做梦!她云若如并无犯什么大过错,皇帝没有理由要废后。册封妃子或许是皇帝个人的事情,而皇后却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岂是随便说废就废的?
画扇忍不住笑出声来:“姐姐错了。妹妹并不想姐姐走。”脸色忽地一沉,眸子中露出凶光可怖,“我要你留在这皇宫,等我亲手杀了你!”
若如一愣,随即笑了。
“云画扇,你真可怜……”她轻若无闻地,“即便我日后真的死在你手里,可起码我过过最幸福的日子,我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经有一个皇帝那样呵护着我;我曾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我享尽荣华富贵。”她越发地得意起来,“而你,你的前半生己经是暗淡无光,你的后半生,也会永远活在仇恨里,永远。你的一辈子,都注定了暗淡无光!”
话毕,再不看画扇,径直上了马车。喜儿在马车旁,亦似笑非笑地看着画扇。马车辘辘行驶,喜儿走过她身边,亦带着那诡异的笑,低低地说了声:“奴脾见过七公主。”
七公主。
七公主!
从来役有人喊过她七公主……
马车渐渐地远去了,慢慢地变成一个小小的圆点消失在高大雄伟的乾华门外。画扇依然立在原地,泪流满面。
原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
良久,方才回过头来。月眉立了在身后,眉目不惊:“娘娘,日头烈了,咱们回去吧?”晚上叶贵妃在梨香宫设下宴席,娘娘下午还是歇着好。
画扇虚弱地一笑:“皇后才走,便大摆筵席,贵妃娘娘难道不怕落人口实吗?”月眉亦笑:“叶贵妃有太后撑腰,自然是不怕背后的那些闲言碎语。只是奴脾想今晚这酒是鸿门宴,是冲着娘娘来的。”
画扇恍恍惚惚地听了,心中恍恍惚惚地想着。
若如走了,暂时不会再回来。今后的日子她却要与后宫这些人斗个你死我活。云若如,似乎你真的说对了呢。
95、雅态妍姿正欢洽(二)
昨夜里睡到正香的时候,画扇被殿外的喧哗声吵醒。皇帝亦惊醒,迷蒙之中问门外:“发生了什么事?”门外是吴意子的声音:“启票皇上,定远侯深夜进宫求见,说西边战事告急、,请皇上准其出战。
心已下便是一沉。
定远侯向来沉稳,若不真是战事起了变化,定然不会如此深夜贸贸然便进宫请兵的。便再来不及思考许多,起身下榻抓了衣衫便走。画扇伸出手去,还未抓住,他便己经消失在门外。
一时间,流云轩又是静了下来。
却再也睡不着,便干脆起身,侧边落地的排窗开着,咬洁的月光透进来,打在玄黑色的地面上。湖面的风,带着荷花的清香送进,呼吸间便令人心旷神怡。光脚走上石阶,湖面上此时是一片墨蓝,看不见脚下的湖水,却听见风吹动涟漪发出的轻微声响。
月眉闪身进来,伺候在一边。
良久,画扇才轻轻地:“把筝拿出来。”
手指轻轻在弦上拨动,便发出美妙的乐音。漫无目的地拨着,似乎只是想打破这夜的寂静。王才人教了她好些日子了,如今己经不再来。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王才人怯怯地笑着,却甜美如海棠花开,“如今这指法与要注意的地方,巧云都教与娘娘了。日后娘娘便可自行练习曲子,若有不懂的,再遣小柔来问罢。”
可惜她的一颗心竟都不再这练筝上,偶尔记起了,才拿出来弹一弹,到如今学会的曲子一首都没有,只能生疏地拨出几句渔舟唱晚来。
夜风湿冷,竟吹得她有些反胃。一阵一阵如波澜翻涌上心头,手指拨得急了,她咬牙拼命忍住。她是不可以病的,她还有未完成的事情,需要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做。
可是,那反胃的感觉竟是越来越激烈,像是翻江倒海般,搅得她的胃都要抽搐起来。“月眉……”终是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屋里又是一片宁静。月眉请了太医来看过,只说是着了凉并无大碍,开了几幅药,请小柔随着去抓了,煎好了送来的时候,天己经大亮了。
喝过药,画扇虚弱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
月眉絮絮地:“不过是着了凉,怎么身子如此虚弱?依奴脾看,还是请别的太医来瞧瞧才好。”画扇想了想,道:“你替我去请一请杭太医罢。”这宫中她并役有什么亲信,哪个太医都信不过,只有杭叔叔,他没有揭穿她,说明还是愿意帮她的罢?
月眉去了,不一会回来,却是为难地:“真是不巧了。杭太医竟出宫出了!”画扇一愣,问道:“什么时侯回来?〃
“怕是要一段日子。”月眉压低了声音,“方才出去,奴脾顺道打听了。芜林国不知使了什么妖术,我们的将士竟纷纷中毒,死伤了许多……定远侯今夜来就是向皇上票报此事的。杭太医听说了,便自请去军中为将士们看病”顿了顿方道,“回不回得来,还得两说着。”
“芜林国……”画扇喃喃地,忽地笑出声来,“难道真是天要助云若如吗?”芜林国的妖术她知道,在大兴国是尽人皆知的,不过不是妖术,只是一种奇毒罢了。只是能解这奇毒的药引子,却在大兴,在大兴的皇宫里。这也是大兴和芜林多年为邻,却一直免于战火的原因。
这事天下皆知,大玥朝不会不知道。
要灭芜林,大玥朝只能借助于大兴。
云若如,为什么连老天也要帮你?我费尽心机才胜得这一筹,你才离开皇宫,老天爷就要帮你!恨得握紧了拳,她蜷缩在床上忍不住咳嗽,越发地猛烈。
为什么,她自出生便不得老天待见,到如今还是不得老天爷待见!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云若如一直在逼她,是丽妃一直在逼她……
连老天,也是欺善怕恶之辈吗?
她浪得不能呼吸,全身发抖不止,薄薄的纱锦裹在身上,如一个蚕蛹般,却止不住她浑身的颤抖。那寒冷,是从心底发出的。
一阵晕眩感传来,忍不住“哇”的一声,方才喝下去的药汁悉数吐了出来。
夜清宫。
“我要去!我就是要去!”若梨嘴一瘪,耍赖地在榻上来回翻滚着。华清却是一脸恼怒坐了在一边,抿嘴不语。连锦年无奈地看着这两个闹小脾气的女子,一时只觉得头大。
这两个,都这么倔,一个比一个倔!
“梨儿,这打战是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娇弱女娃,怎么能去战场?”他陪着笑劝道,一边小心地看着清儿的脸色。
“古有木兰代父从军上战场,为何我连若梨就不可以?”若梨猛地坐起,眼里噶着泪花,委屈地,“父皇你教过女儿骑马射箭,您还夸我的箭术精准,若是上战场杀敌,必是不输男子的!”
连锦年哑然。
他是说过,亦不过是鼓励之语罢了。忍不住拿眼去瞟华清,果然见她脸色更加难看。这下完了,可有的让她训的了! 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退到一边去。
“花木兰代父从军,可你要代什么人从军?”华清生气地,“有定远侯出战,无需你操心了。乖乖地呆在宫里,哪儿都不许去!”
她还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小顺都去定远侯府打探清楚了,最近她总往定远侯府跑,就是为了见那个林佑礼,林远在北疆收的那个义子!
那个林佑礼,她越想越不对劲,自从知道若梨的心思,她更是日日夜夜地在想,总觉得哪儿见过的。后来终是让她想起了。
便是那个男人!送上短剑的那个男人!
96、雅态妍姿正欢洽(三)
她犹记得那一年,她才十二岁,方才初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朝中己经开始有不少达官贵人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又是皇后嫡亲的女儿,那时候皇后家族在朝中势力庞大,可以和连家抗衡的,若是娶了她,可以说是仕途无量。
那一年北方一个部落的首领来朝,父皇设了酒宴在前宫宜明殿宴请。她调皮,明明知道后宫女子是不可轻易去前头的,只是仗着父皇的宠溺,偷偷地溜了进去。
前宫她并不是役去过,只是这是第一次在没有得到父皇的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去了。虽然在后宫横行惯了,什么都不怕,却莫名其妙地还是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平日里她怎么投发现,这宣明殿的守卫竟是这样森严呢!
不想给发现,逮回后宫去,她只能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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