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皇帝的样子,吴意子知道昨夜定然是发生了事情了,不禁心里偷笑。悠儿瞧见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皇上在庵堂中宠幸婢女,可是对神明的大不敬。这个该死的吴意子,竟不知道拦一拦,看他今日在太上皇和太后面前有什么说的。
想着便转身去看那个女婢,只觉得眼前一跳,惊叹原来是这样的一名绝色,难怪皇上竟会犯了戒律。悠儿扬起笑,走进画扇道:“姑娘是哪个房里的,可要悠儿去通报一声?”
画扇一愣,眼睛看向连宸祈。
这边吴意子已经伺候连宸祈更了衣,见画扇看向自己,连宸祈皱眉,沉默了半日,终还是问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云画扇……还是那个云初?到底她和若如是什么关系,他竟搞不清了。
画扇愣了半日,一双星眸定定地望住他。一时间,他觉得那眼中有千回百折的含义,却总似隔了一曾淡淡薄薄的纱,他揭不开又猜不透。
云若如,云画扇,云初……
他只觉得脑子隐隐作痛,似有针刺一般。到底这当中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爱上的,究竟是哪一个?
“奴婢名叫云初,原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如今在公主宫中服侍。”终是平静地说出这一段早便想好了的话,她嘴角是淡淡的。
再没有云画扇,再没有了。
连宸祈,云画扇已经和姑姑一起死在了你的剑下。
听她这样说,连宸祈的表情漠然。轻轻挥了挥手,吴意子便领着众人下去了。
小小的房中,又只剩下两人。
画扇站着,低着头看着脚上一双藕色绣花鞋,上面星星点点的红梅刺目,似鲜血滴滴溅开的一般。地板是褐色的木,擦得发亮,却映不出她的脸。
连宸祈慢慢地走过去,一手轻轻捏起她的下巴。
她有一双那么美的眼,眼波流转,是摄人心魂的光彩,只是那淡淡的哀愁,若有似无地笼在眼眸中,迷迷蒙蒙的,他看不见她眼中的自己。
69、犹是深闺梦里人(六)
另一手挽起她随意披散着的乌黑发丝,那柔软的触感带着滑腻,如蛇一般在他指尖缠绕着。他捋起一把,轻轻抚在她的脸上,只余一汪明眸似水。
仿佛是有人,轻轻拨动了他心中的弦,他只觉得心中一颤。
“是你……对不对?”他开口,声音生涩哑然。这张脸,真真的像极了她,比若如还要像,更甚的是一双眼眸,虽然若如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那眼中的光彩却全然不似。
画扇的身子一颤,宛若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奔腾起来,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住他。他的脸,是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脸,依然是那样好看的眉眼,一点都没有变。她曾经那么深那么深地想念着他,当发现那个可笑的错误的时候,她又是那么渴望能够告诉他真相。
如今她的脸已经痊愈了,他亦肯相信她。只要她简单的一个“是”字,一切都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只是,她忘不了姑姑的死!
即便他是失手错杀的,姑姑亦是死在他的手里的!
终是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红着脸,仿佛是不经事的小家碧玉,羞涩却迷茫地:“奴婢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颓然地垂下手,连宸祈失望地。
“不是吗?”难道昨夜的一切都是梦吗?”那昨夜……”
“昨夜,奴婢扶皇上回房休息,那知道皇上突然抱住了奴婢……”画扇装出一副羞赧不已的样子,头低得不能再低,手指不断地交缠着,真的就似深闺女子初见男子一般。
看着她的样子,连宸祈默然地,想了半日,眼中有古怪的光芒流转。画扇不敢抬头,只是眼角余光略微瞥见,却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愈加沉寂,她心中愈是慌乱。
“罢了。”他终是淡淡的,嘴角浮起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凄然无奈。“既然朕要了你,便会给你个名分。”便喊来悠儿,交代在旁整理出一间干净的屋子让画扇住下,便起身往前殿去了。
父皇和母后那里,还需要费点精神呢。
不多时,悠儿便收拾好了屋子。庵堂中本就不甚奢华,临时收拾的屋子,也略简陋些,不过一床一几,靠窗立着一个架子,挂了件藕色小衫,底下又又水绿色的流苏细裙,并一双杏色平金绣花鞋。
“姑娘如今也算是个主子了,虽还未册封,总不好穿着婢女衣衫的,先换了吧。”悠儿笑着道,便要替画扇更衣。
画扇急忙推了几步:“不劳烦姐姐了,初儿自己来便好。”总是不习惯人伺候的,在南王府里便是。
悠儿见她这样说,亦不勉强。她是皇帝身边贴身的侍女,连皇后都无需伺候的,便福身退下了。
搂了衣衫在怀中,画扇慢慢地在床边坐下。这床铺得极软,悠儿只不过照了宫中宝林的规格,底下铺了一层棉,上又是一层细棉,才铺了玲珑纱的垫子和藏青色的被子,只是于画扇,已经是再好不过了。原先在南王府里,虽然锦衣玉食,只是终究觉得渺然,如今这床,才仿佛是她的一般。
她紧紧地搂住怀中的衣衫,将自己蜷缩起来。
手脚冰冷,如死了一般。
云画扇,你要坚强些。她轻若无闻地告诉自己,眼中泛起盈盈的光,嘴角却是一丝笑,凄然,绝望,却又决绝。
70、犹是深闺梦里人(七)
正院房中,华清气得将手中的青花瓷茶盅狠狠地掼在小几之上,一双凤目微眯,蛾眉紧蹙。连锦年见她这样,急忙劝道:“何必这样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转身对连宸祈,亦是严厉的表情:“胡闹!佛前殿后,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这是折了大玥朝的福!”眼眸间亦不再是平日素来淡然的笑,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连宸祈自知理亏,亦不敢辩驳,只跪了在地上:“父皇母后恕罪,儿臣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愿意受罚。”
“你不该请我们恕罪,该到佛前去请罪才是!”华清铁青着脸,别过脸去,似是气到不行。顿了顿又道,“把那女子给我带上来,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人让我们的皇帝迷了心窍了!”
吴意子原本是畏畏地站在一般不敢言,见华清这样说,急忙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连锦年讪讪地吃了口茶,静默不语。
他是太上皇,这儿子后宫的事,自然是不太好管的。
不多时,吴意子便领着一个女子进门来。
华清斜眼一看,不禁有些发愣。
是那日在那水池边见到的女子。当年她毁了容,曾也用纱巾遮脸一段时日,那些日子她常常冲纱巾后看人,也养成了看人双眼的习惯,一见这星眸流转的光彩,心下自然便想起来了。
她是皇后的陪嫁丫鬟。
不觉心里已经有几分不悦。
女子款款走近几步,行了个大礼:“奴婢拜见皇上,太上皇,太后。”只觉得她一举手投足,是不尽的风情,宛若有淡淡的轻风清辉萦绕在身。
华清瞥了瞥嘴。
倒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饶是她这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住了大半辈子的,亦没见过几个比之更娇俏可人的。
只是她总觉得奇怪,这女子的眉目间,怎么越看越像一个人。
皇后云若如。
“你叫什么名字?”不禁端坐了,华清开口问道。
画扇抬头,见到坐上的女子,心中一惊。原来她便是太后!那日在水池边遇见的女子,是太后!她还跟她问起过那帕子的事情!
只是微微的一愣,瞬即便回过神来,画扇含笑,恭敬恭顺,却又小心翼翼,怯怯地:“奴婢贱名云初,原先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如今在公主身边服侍。”
云初,又是一个姓云的!
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怎么这偏偏都是姓云的,又都长得如此相似的容貌!大兴国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你可知道,佛前殿后这勾引皇帝的罪名,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女担得起的。”不知为何,想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可语气就是凶不起来。难道是这女子眼眸中温顺纯净的目光,让她狠不下心来?
一个人的眼睛,是最能看出其心性的。
画扇早知道她会有这样一问,心中不惊,只是脸上却惶恐:“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只是思念亲人,便在溪边吹奏一曲家乡的小曲……”
连宸祈看在眼中,不觉心疼,宛若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眼眸黯淡,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母后,是儿臣的错,与她无关。”他垂首,无人能看见他眼眸中的光华不定。
71、犹是深闺梦里人(八)
连锦年闻言倒是吃了一惊。
他可从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女求情,从小便是帝王的教育,他身上有帝王的一切脾气。
华清亦是吃了一惊,一时间有些讪讪的。正待要说话,只听到屋外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若梨便似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一边嘴里嚷嚷着:“母后,您快来瞧!”
只见她蹦跳着进门来,手中捧着一团白绒绒的东西,淡胭脂色的衣裙旋舞,屋子里沉闷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哟,这是什么?”绿萝好奇地凑上去,惊喜地,“兔子!主子,是兔子!奴婢还以为是雪球呢!公主,您哪来的这兔子?”
见绿萝这样惊喜的模样,若梨得意洋洋地:“是林佑礼给我逮的!他可厉害了,一扑就准!”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林佑礼?”华清嘴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不禁看向连锦年。连锦年亦是疑惑的神色,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定远侯收的那个义子?”连锦年若有所思,仿若自言自语般。
若梨拼命点头。
“父皇,您可不知道,林佑礼的骑射之术多精湛。怕是大大皇兄也比不过的……”兴致勃勃地,忽地才看见跪在地上的自己的皇兄和一个陌生的女子,“皇兄,你们俩跪着做什么?”她好奇地。
华清摇头,一门心思早跑到那个林佑礼身上。她是过来人,见若梨脸上的表情,心中便猜了个七八分。初怀春的少女,脸上的甜蜜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可是这林佑礼到底是什么人,她还未见过。
虽说是林远带回来的,可边境蛮荒之地长大的,总让她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不觉竟头疼欲裂,苍白了脸上。连锦年看在眼里,急忙心疼地扶住。
“罢了罢了,都先退下吧。皇帝你随师太前去正殿,在佛祖面前好好思过。”便同绿萝扶了华清进去。
画扇愣愣地,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连宸祈。
却,发现他也在看着她,眼眸中的心疼,竟让她心中一揪,疼得无以复加。他,真的信了她的谎言,信了昨夜里的云画扇只是他的错觉吗?
三月雪清清,北方吹未尽,似花开,点点枝头。
连锦年环了华清在怀中,华清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一颗心渐渐平静,头疼居然好了许多。她苦笑:“看来我这辈子还真离不得你,你竟能治我的病!”
连锦年亦笑:“离不开才好,咱们找一处清幽之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话间,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人儿,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一股清淡若无的花香,袅袅入鼻。
“哪有那么容易!”华清垮了脸,叹息道,“这祈儿的后宫,似乎也乱得恨……还有梨儿,那个林佑礼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行,我得找林远问问清楚!”说着便要挣脱连锦年的怀抱。
连锦年无奈地皱眉,却是抱住了她。
“过几日再问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72、飘散露华清风紧(一)
几场春雨下过,枝头的桃花已经开了大半,惠风和畅,满目是绿意盎然花影重重,春意渐渐地浓了。
白玉盖碗里是浅红的玉梅羹,轻雾缭绕,袅袅在半空,兰指轻翘,捏住了白玉包银的小勺,轻轻搅了几下,勺了一星点,樱唇微张,抿了一小口,才漫漫不经心道:“没事儿,翻不了天去。”
吴嫔生的银面朱唇,一张小小的樱桃小嘴总是抿着,似做撒娇模样,是此次进宫来的妃嫔之中最为娇俏的,平日里总是一副甜甜的模样,此时却是蛾眉微蹙:“既非大选小选,小小的一个贱婢,竟做了主子,实在让姐妹们心里过不去。”一边拿眼瞧了瞧身边的粉衣女子,示意她说话。
王才人得了吴嫔的眼神,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表姐说的是……”声音低如蚊蚋,简直要听不见了。吴嫔气恼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叶贵妃不动声色:“过不去?本宫做了贵妃,她们就过不去。如今又过不去!”见吴嫔便了脸色,又悠悠地叹了口气:“总归是这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