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和下属一个个谈心,敲定下半年的计划,和数个相关部门澄清责任权限,同时还要兼顾北京的业务和PNDD的集中采购。
谭斌有点头晕目眩,觉得自己是典型的小船不可重载。
幸亏工作日很快结束,又到了周末。
她约上文晓慧去置几件当令的夏装。
谭斌买衣服一向简单,固定的几个牌子,款式合适,颜色适宜,付了款就走。
她衣橱里的颜色,差不多都是基本色,不用考虑搭配的问题。
在相熟的品牌处, 谭斌取了几条长裤和及膝裙,又挑了两件颜色清淡的衬衣,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
但她在一件大花透明衬衣前,流连了很久。
套上身试一试,珊瑚粉的底色上,盘绕着大朵枝叶缠绵的热带花卉,衬得整张脸明亮晶莹。
她犹豫几次,还是依依不舍地放下,自己并没有太多场合穿这种风格的衣服。
文晓慧看得不耐烦,不管三七二十一替她付了款,“你也换个风格,天天穿得象老太太,打算清修呢你?”
“穿这件衣服能做什么?”谭斌白她一眼,“阴阳双修?”
文晓慧嘴里正含着一口矿泉水,噗哧一声全喷在她的袖子上。
临走想起沈培的衣橱也该换季了,又为他拿了两件恤衫。
交钱时文晓慧直抽冷气,跺脚长叹,“哎呀呀,谭小姐,你这样会把男人宠坏的。”
谭斌随口说:“我知道,你在嫉妒。”
文晓慧为之气结,扭头就走。
谭斌追上去赔笑。“楼上俏江南的毛血旺和豆花不错,今儿我请客成吗?”
“不去!那是你糊弄客户的地方,又贵又难吃。”文晓慧还在生气。
谭斌笑起来,想起方芳对俏江南的评价:该店大师傅的水平相当之稳定,每一道菜都做得万劫不复地难吃,从未有过失误。
她拉着文晓慧的手臂央求:“欢奇的海鲜锅也行,姐姐,给点儿笑模样好不好?”
文晓慧坐下犹自忿忿不平,“重色轻友,哼,就为个小屁孩儿。”
谭斌翻着锅底寻找蛏子肉,然后放进文晓慧的碟子里,“都给你,我错了行吗?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
“谭斌,你烦我也得说。”文晓慧并不理会她的讨好,“前天你妈给我妈打电话,你妈直唠叨了你半个小时。”
文晓慧和谭斌的母亲曾是多年的同事。
谭斌的脸顿时挂了下来,
这也是她不愿经常往家打电话的原因,母后大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总拣着她最不爱听的事罗嗦。
不过有什么事不能和自己的女儿当面商榷,一定要在外人面前倾诉?
她无奈地问:“我妈都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老题目,愁你嫁不出去,现如今又跟个不靠谱的男人混。”
谭斌咬着筷子做不解状,“奇怪了,国共两党为抗战都能求同存异,我们俩为什么就是不靠谱?”
“谭斌,你看着我,说实话,沈培和你提过结婚的事吗?”
谭斌脸色变一变,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沈培人是不错,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虽然他父母的婚姻还算平稳安乐,他本人却对婚姻有种异常的恐惧,常说婚姻制度是人类历史上最违背人性的制度。
“他们那个圈子本来就乱,什么事儿没有?男人混到四十幡然悔悟,那叫浪子回头,转个身还是一朵花,照样有十八、二十的小妞儿往上扑,可是你呢?”
文晓慧看着谭斌不停颤动的睫毛,知道自己的话过于残忍,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亲爱的,你在工作上英明果断,感情上真是个弱智儿,大脑极度发育不平衡。”
谭斌勉强笑笑, “可是晓慧,这么些年,我也没有碰到更好的。”
这次轮到文晓慧不说话了,她挟起一筷子生菜,用力塞进嘴里。
五年前的伤害,至今尚未痊愈。虽然伤口上结了厚厚一层茧子,按一按依旧闷闷地痛。
文晓慧还记得谭斌大学毕业时的模样,秀丽的面孔带点未褪的婴儿肥,笑容甜美,整个人挂在瞿峰的臂弯里,眼角眉梢都是小女人的幸福满足。
瞿峰当年是学校里的风头人物,学的是国际贸易,比她们高两届,迎新晚会时就盯上了谭斌,两个人一直走了四年,曾是校园里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
瞿峰毕业后在北京呆了三年,混得并不怎么如意,他转去上海发展。半年后便传出他与一个温州老板的女儿订婚的消息。
这个消息,文晓慧是从其他同学那里辗转听到的。
谭斌自己没有主动提起过一个字, 照常上班下班,只是把一头及腰长发剪成了短短的板寸,一个月内瘦了将近十斤,脸只剩巴掌大一点儿,乍看上去象尚未发育完全的小男孩。
三个月后她辞职,进了MPL公司,从此变成工作狂,眼神话锋都渐现凌厉,等闲的男人再不敢轻易靠近。
那把头发,还是认识沈培以后,才慢慢养回来的,现在刚刚齐肩。
文晓慧在心里叹口气,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沈培这个人。
第 16 章
新工作周开始的时候,谭斌已经完全进入角色。
即将到来的集中采购投标,将是未来两个月的重头戏。今年下半年中国区的销售Quota能否完成,赌注全押在这个大项目上。
几家业内跨国供应商,从技术方案、供应链管理和售后服务,都大同小异。所谓销售,其实就是做人的工作。
所以谭斌一直在琢磨,如何完善她在PNDD总部的人际网络。
不幸的是,MPL这些年的精力,都放在下面的省公司上,和总部的关系维持得并不是很到位。
虽然设有负责总部的客户经理,但因级别太低,始终没能和中高层建立起联系,平时只是做做二传手,起个联系接口的意思。
一年前开始亡羊补牢,略有建树,但起步毕竟迟了很多。
相比之下,多年的老对手FSK,这方面就做得非常聪明,公司里一直特设着几个VP(Vice President)职位,专门用来发展和客户高层的关系。
谭斌对着PNDD总部的组织结构图,发了半天呆。
因为北京地区的业务关系,她只和总部的技术和工程部门打过交道,但也都是泛泛之交,那几个关键人物,几乎素未谋面。
犹豫一会儿,谭斌还是发了个会议邀请给总部的客户经理王弈,约她一起聊聊。
那边的回复很快来了,只有两个字母:OK。
谭斌特意找出一小盒瑞士巧克力,带到会议室。
王弈的英文名叫Yvonne,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一说话语速又快又急,活象打机关枪,嘴皮子稍微慢点的人,根本就插不进话。
谭斌只希望巧克力能占她一会儿嘴,让两人都有个喘息的机会。
王弈接过糖盒,脸上闪过一丝歉意,“Cherie,抱歉我帮不到你。几个关键的Stakeholder,都是Ray 程自己在沟通,我不方便往深处介入。”
谭斌失望,但仍不肯轻易放弃,“没关系,我只想了解一下这几个人的基本情况。”
王弈开口十分钟,谭斌暗暗叹气,明白她不是谦虚,的确是帮不上任何忙,这一次自己竟要从零开始。
盛夏炎炎,回访客户成为一件苦差事。
停车场暴露在骄阳下,地面温度至少摄氏50,拉开车门一股热浪,人进去象洗桑拿。
销售代表方芳刚出校门三年,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牢骚满腹。
“这是总部Team该做的事。他们过得倒滋润,没有Quota的压力,坐办公室里发个mail,写份报告就齐活儿,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咱们这么身先士卒做什么?”
谭斌看她一眼,淡淡说:“方小姐,开口前请三思。”
方芳脸红,知道自己过份,总算收了声。
一样的遭遇,谭斌却笑吟吟的,尽量让这个过程变得愉快。
走江湖的人,各有各的成名绝技,客户关系这回事,则各人有各人的做派。
她的样子赏心悦目,说话善解人意。客户很乐意在工作之余,对着红颜知己聊聊轻松的话题。
她自觉还当得起红颜两字,可是知己,那则是事主的一厢情愿了。
女性做销售的确有性别局限,进退行止都要有足够的分寸。
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奋斗十几二十年爬到今天的位置,前途是否无量还值得商榷,个人生活却早已定型,日常最大的调剂,就是无限的桃色幻想和有限的局部实施。
谭斌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卖命可以,出卖骨气也能商量,卖身,就不必了,MPL付不起。
能修炼到今天,其中的苦涩厌倦自不必多言。她出道五年,手下还没有摆不平的客户。
但是这一回,谭斌遭遇了滑铁卢。
PNDD总部的作风,和下面的省分公司完全不同。
集团总公司总经理,职位隶属部级,就算几家跨国公司的CEO,想约见他也要费点功夫。
下面几位副总,自有各公司VP级别的人照应着。轮到总监级的,就是各部门的经理,PNDD的中层干部。
因为见多识广,小恩小惠难以打动他们,甲方倨傲的姿态做到十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尤其是业务部的经理田军和总工程师刘裕泰。他们的好恶,对未来的产品选型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就是这两人,让谭斌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挫折,原来那套水磨功夫,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田军四十出头的年纪,说话不温不火相当客气。面对他谭斌却觉得非常不踏实,接触几次,谈话依然停留在表面,无法深入下去。
而刘裕泰的态度就异常冷淡,谭斌电话约过几次,想和他见上一面,都被冷冰冰地拒绝。
王弈实在看不下去,偷偷劝谭斌:“Cherie,你还是放弃他吧,纯粹是浪费时间。”
“为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普通工程师的时候,被咱们某个人得罪过,他一直记恨到现在,提起MPL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谭斌一筹莫展,多年的不败历史就此划上句号,她真不甘心。
她咬牙,心中暗暗发誓,刘裕泰,不拿下你我谭字倒过来写。
虽然这么发了狠,心里还是沮丧万分。她下了班往沈培处,拿他的颜料画笔泄愤,挤出大堆的颜料,胡乱涂抹在画布上。
沈培抱着膀子站她身后,一本正经地点评:“这一笔还不错,相当的有灵气。那一处,显然是个败笔。”
谭斌正没好气,扬笔在他额头上抹一下,“这笔呢?”
沈培躺倒在地做昏倒状,“啊,天哪,绝世奇珍啊!”
谭斌大笑,恶作剧之心骤起,索性整个人结结实实趴在他的身上,干脆涂黑他的鼻头,两颊再添几撇胡须,就是一只形神兼备的小猫。
沈培眯起眼睛,一声不响忍受着她的蹂躏,只为了她脸上近日难见的灿烂笑靥。
谭斌拼命忍着笑,拽起他拖到洗手间的镜子前。
沈培对着镜子观察一会儿,用力挤出一个忧郁的表情,转过身开口唱:“Memory,all alone in the moonlight……”
倒是字正腔圆,声情并茂。
谭斌跑出洗手间,揉着肚子直跺脚:“死人,成心害人,唉哟,肚子疼死了……”
沈培从后面抱住她,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乖,这就对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又不会塌下来,做得不开心就辞职,我养你。”
谭斌回头,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
沈培故做神秘压低了声音,“我没告诉过你吧?老爷子给我留着几样好东西,咱俩就是天天胡吃闷睡,也能活几辈子。”
谭斌心头温暖,在外面一直是她想方设法逗别人高兴,难得有人肯彩衣娱亲讨她的欢心。
她捏捏他的脸,“别胡扯了,你的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培正忙着收拾东西,预备他的甘南之行。
入睡前他问谭斌:”你真不能去?”
“集采马上开始了,正是吃紧的时候,哪儿能离开?”
沈培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谭斌实在过意不去,亲亲他的嘴唇说:“下回吧,我答应你,我发誓。”
沈培也就没说什么,脑袋拱过来放在她的枕头上,扭来扭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很快就去见了周公。
他的睡相很安静,几绺额发散下来,和睫毛的阴影混在一起,嘴微微张开,有种天真无邪的神情,象小孩子一样。
谭斌凝视他的面孔,又心疼又好笑,感觉自己象个小妈。
她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子,按熄了台灯。
两天后她飞往上海,参加一个售前Brainstorming(作者注:头脑风暴,就是一堆闲人坐一块儿胡吹乱侃,期望能达到三个臭皮匠的境界,其实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