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牧岩吗?面对这个颇带挑衅的问题并没有让安以若情绪失控。她笑容有些淡,但仍坚定地说:“不会。”
盛夏不了解她,当然不知道她对感情有多执著。盛夏闻言怔了怔,然后微微笑了下,思绪飘远,漫长的十几年岁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浓香袅袅中,安以若从盛夏口中获知了牧岩与何书慧之间的一切。
何书慧是个清幽若菊的女子,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怎么说呢,其实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种。
牧岩十五岁的时候何书慧搬进他所居住的小区。很巧的是,他就读的中学就在她学校的隔壁。因两家长辈是旧识,牧岩自然而然地带着她上下学。后来他上了警校,她顺利考进本市升学率最高的高中,他们之间的联系开始靠通信维持。知道她踏进大学校门,他们才确立了恋爱关系。
二十二岁的牧岩年轻冲动有干劲儿,执行任务时胸口中枪,何书慧赶到现场,在他倒下时将他抱在怀里,哭到晕倒。真正意识到他所从事职业的危险性,温婉的何书慧一改常态,极力劝说牧岩退出警界从事稳定的工作,然而牧岩态度坚决死活不肯。这样地僵持持续了半年之久,最后何家二老也出面干涩小辈间的感情之事。何父甚至直接找牧晟深谈,希望能为他调动工作。牧岩怒极,与何书慧大吵一架,两人情绪异常激动,终是不欢而散。后来何书慧以出国为砝码做最后的抗争,却不料在去机场途中被向牧岩复仇的毒贩绑架,当他赶到之时,她已中枪身亡。
葬礼时,一袭黑衣的他在她墓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面对何妈妈的打骂他默默承受。之后的一年是牧岩此生过得最浑噩的日子。他不肯回家,怕面对父母;他喝酒,没有节制;他训练,发疯一般。
从起初的心疼到最后的愤怒,牧晟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牧岩,你知不知道你为人子还有父母?你置我们于何地?难道你这样书慧就能回来吗?她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现在自责有人和意义吗?如果你真爱书慧就抓住那个杀她的人,让他得到应有的制裁!”
滂沱大雨里牧岩颓然倒下,病了足足七天,醒来后他脱胎换骨。痛苦的经历将他打磨得日渐沉稳,经过近一年的追查,他亲手击毙了杀死何书慧的凶徒。
那一年他去墓园看她,带去她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坐了一天没说一句话。
纵是万语千言,如今也已是枉然。
有时候,牧岩理智得令人费解,更令人心疼。
之后的几年里,他被工作和训练占满。出来做卧底时出现过萧然,在认识安以若之前,他的感情世界就像一张白纸,空空如也。
那么沉重的过往,很快就讲完了。当然,后半部分是盛夏不知道的,出国多年的她自然不知道牧岩是如何挣扎着走到今天。她看到的,是他的遗忘,她知道的,是他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她并不喜欢这样费尽心机的自己。可当回国第一天就在银科大厦外碰到久别的人与安以若拥抱在一起,内心深处尘封的记忆被瞬间唤醒,潜意识里的破坏性人格开始一点点暴露出来,她根本控制不住。每每见到安以若,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死去的表妹。她愈发恨安以若,可以一遍遍地毙她本是完美的设计稿,借此宣泄心底沉郁的情绪。
可盛夏到底不是冷血,她内心深处比如何人都明白安以若是何其无辜,而她做的这些事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加丑陋,其实毫无意义。
她累了,恨得累。
想象着牧岩颓废的样子,想象着他如何一个人苦撑着从痛苦中走出来,安以若的心疼得厉害。她微微别过脸,将含泪的目光投向窗外,焦点在外面不知多远的山多远的水。
对于何书慧,他是深深爱着的,否则不会僵持了半年之久都没有狠心地说出要分开的话,更不会经历了长达七年的沉淀才走出阴霾。
原来,冷静沉稳的性格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在经历过那一场痛彻心扉之后,他才变了。而他的心,更是曾经被鲜血洗礼过。
骤然间,她已经分不清是在恐慌牧岩对何书慧的用情至深,还是更惊惧于与他的爱敌不过他们十几年的感情。
a城的夜色依然那么璀璨,一盏盏路灯洒下晕黄的光,照射着空气里微浮的尘土。安以若狠力踩下油门,车子箭一般飞驰而去,瞬间湮没在暗黑的夜色之中。
城市的某些角落,充满了诱惑。絮絮叨叨脆弱受伤的灵魂,在夜色与昏暗灯光的掩饰之下,纵情宣泄温软人性中狂野的一面。
安以若醉了,心智也变得模糊。
她枕着胳膊趴在吧台上,远远望过去,单薄的身影悲伤而无助,与整个酒吧如火如荼的气氛格格不入。
手机不停地嗡嗡震动着,她摸索了半天才掏出来,放到耳边。
“怎么不接电话?在哪儿呢?”牧岩找了她几个小时,去遍了所有她常去或可能去的地方,心急如焚,语气便不自觉地严厉了几分。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她突然就哭了,哽咽而破碎地低喃,“牧岩,我怕我再爱你,也敌不过你们十几年的感情……”
她似乎怕把握不住他整颗心,却又忍不住心疼他多年来背负的沉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她那么彷徨而无助。
她的哭声混杂着动感极强的乐声,停在牧岩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抑郁。他坐在车里,心口一阵揪紧地疼,握住电话的手因太过用力骨节都有些泛白。勒令自己冷静下来,他放柔语气,“听话,别哭了。告诉我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当牧岩以时速一百二的速度赶到“天籁村”酒吧的时候,两个眼角眉梢带着地痞流气的男人正扶着安以若往外走,其中一个似乎欲伸手摸向她腰际。
眼底骤然涌起怒意,火气以迅雷之速直烧到脑门,哪里还有理智可言。他一阵风似的疾步冲过去,挥手就是一拳,力气之大令男人摔出三米之外。
临近的玻璃桌被撞翻,酒吧内惊叫声四起。
另一个男人即时发飙,将脚步虚浮的女人搂在身前,朝着牧岩叫嚣。
顺手抢过身侧大励手中的资料袋,啪的一声刮打在男人脸颊上,声音沉冷地打断他的话,“放手。”
男人被扇红了半边脸,嘴里还不示弱,“敢和老子抢女人……”
话音未落,手中的女人被扯离了怀抱,同时,脸上狠狠地挨了一记重拳,随后还没等他爬起来,已被人揪住衣领提了起来,抬头之时被牧岩冷厉阴寒的目光慑住,面露惊色,“大,大哥……”
“滚!”牧岩合了合眼,强压下心口上蹿的怒意,一把将他甩开。
保安闻声涌了上来,扶起被打的客人,语气极为不善,“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呢?”
“警察办案,所有人把身份证拿出来。”大励正起脸色,将安以若扶回牧岩怀里,即时亮出证件。
牧岩拦腰将安以若抱起,径自走出“天籁村”。到了外面,她不安分地挣
扎起来,牧岩由着她闹,扶着她走到车边。
不知是微凉的夜风令她清醒,抑或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唤回了她残存的意识,安以若分辨出身旁的人是牧岩。她仰起犹挂着泪痕的小脸,主动吻上他的唇,有些慌乱,有些急切。
她需要证明,他就在她身边,从来没有离开。
牧岩抱她更紧,紧到似要将她搂碎在怀里,回吻中交织着怜惜、眷恋、以及铭心的爱。
晕黄的路灯之下,一对恋人吻得旁若无人,缠绵入骨。
后来他将她抱回公寓,进门后转身将她抵在门板上,伸手撕碎她身上薄薄的衣裙,激烈渴切地吻过她每一寸肌肤,浑然忘我地纠缠着她,似是要与她结合到开荒地老,直到死去……
各有一段过往的他们终于还是遇到了感情路上的第一波风浪。对于七年前发生的事,牧岩没有更好的解释。他想,安以若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他的过往,如同他当年也用了很长很长的时候沉淀下沉痛的记忆。
就在他们为爱情神伤的时候,a城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一个月间居然发生三起命案,死者除了有两名是吸毒者,居然有一名警员。
牧岩一下子忙了起来。身为缉毒大人负责人,他介入案件之中,与专案小组配合,全力追查凶手的下落。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顾及着安以若的人身安全。在心里开始有了某种猜测之后,他愈发注意韩宇庭的一切,尤其在与盛夏见面时,听她无意中说过一句“车祸之后他不只样子变了,连性格也变了,陌生得我完全不认识”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
这天从案发现场回来,牧岩再次翻阅着韩宇庭的资料。在看到他出车祸的时间时,脑海里滑过某些片段,他自言自语道:“五月,又是五月……”
五月里,萧雨被当场击毙;五月里,萧然挟持了晨晨射伤了他;五月里,安以若被顾夜绑至缅甸;五月里,经过一场殊死搏斗,他救出了安以若;五月里,顾夜脱逃,至今下落不明。
统统都发生在五月。
合上资料,考虑再三后他给牧晟打了个电话,“爸,您能不能帮我个忙?”牧岩是很讲原则的人,但他并不古板,当意识到有些事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解决的时候,他知道该请谁出面。
“什么事?”牧晟问。
“我要申请将金钥匙从上头调出来,越快越好。”金钥匙是极为重要的证物,上次从萧雨身上搜出来后就交了上去,现在存放在警局证物室的保险柜里。牧岩去云南的时候根本没带在身上,如果按正常程序申请,除了有充足的理由,更需要足够的时间,可那个时候的他,连一天都等不了。
“下班前把申请递上去,程序还是要正常走。我会给你郑叔叔打电话,等他通知你去取。”
说完工作,牧晟看了看日历,提醒道:“明天你妈的生日,晚上记得带安以若回来吃饭。”
忙得连生日都忘了。牧岩抚额,爽快地应下,“知道了。”挂了电话这才想起安以若去了外地,迟疑过后,拨通了她的手机。
“展销会结束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明天还有一天,后天半天,晚上回来。”安以若那边有些吵,她应该在会场,和他通着电话还不忘交代事情,“把白色绸缎的那件礼服挂出来,对,就是那件……”
牧岩皱眉,想象她在现场忙碌的样子,有些心疼,“别太累了,晚上早点儿休息。”
她随口嗯了一声,犹豫了下,问道:“你,有事吗?”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他一般不会在白天给她打电话。她知道他最近为了查案作息时间有些混乱,加之她的工作忽然多了起来,忙得也没顾上他太多,两人倒是有几天没见面了。
扒了扒头发,他说:“明天我妈生日,想带你回家。”似是怕她拒绝,紧接着说:“你忙你的吧,等回来的时候再约时间见面,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难听出前一句里隐藏的期待以及后一句里隐约的失望,安以若心里有点儿难过,正想说话又被助理打断,“安小姐,盛总请你过去一下。”
“晚上我再打过来。”牧岩准备收线,却又被她叫住,“牧岩?”
“嗯?”觉察到她的欲言又止,牧岩满心期待地屏住了呼吸。自从知道了他和何书慧的事,安以若沉默了许多,似有若无的冷淡令他心急又无奈。此时握着电话,似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然而他能感觉到,默契依然存在。
沉默了几秒钟,她轻轻地问:“案子有进展了吗?”
同样经历过感情伤痛的安以若在醉过闹过之后依然保留了一份难得的理智,她正在努力地学习给予他初恋最大的尊重。牧岩何尝不懂。
微微弯唇,他说:“暂时还没线索。”
像是无话可说,安以若没吭声。牧岩也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柔声曼语,“这两天都在会场吗?累不累?”
“还好,有助理帮忙。你呢?”
“我什么?”他状似不解,等待她的关心。
“你,吃饭了没有?”想问他好不好,想嘱咐他执行任务时要小心,开口时却变了味。
吃饭?牧岩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她问的是哪一顿?
无声地笑了笑,他直言道出思念,“以若,我想你了。”想她孩子气的撒娇,想她纯净的浅笑,想她一切的一切。
“嗯,我,知道了……”安以若简直对自己无语,在说什么啊,她最近都不太正常,这通电话更是糟糕透了。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也不等牧岩说话,她匆匆说道:“我去工作了。”然后咯的一声,电话里传出忙音。
牧岩怔住,她居然就这样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清晨,牧岩接到专案组负责人的电话,驱车去了警局。
“报告已经出来了。如你所料,子弹确实进行过特殊的打磨处理,大大减弱了杀伤力。否则依开槽的软头弹而言,进入人体后不可能只造成穿透这么小的创伤。”因为开槽,会在人体内开花或炸裂。
“凶手有意误导我们。”牧岩敛下眼,神情凝重,“不过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或许他是为了掩饰子弹的来源,却偏偏给了我们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