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交通大队上班,你明天过去做下笔录。”牧岩站起来,伤口隐隐疼起来,他右手轻抚上胸口,神色如常地问:“席先生似乎对我有误会。”牧岩是什么人,别人脸上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晴,见面次数甚少,并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席硕良对他的敌意。然而并不确定他知道了机场那一幕,不想越描越黑让安以若为难,于是才这么试探着问。对于两人之间初见的那一吻,牧岩认为越少人知道越好,尽管他当时只是为了避人耳目掩饰身份,而他们之间也确实清清白白,但她是有男朋友的人,这事对于她而言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忽然很懊恼那天突来的举动,或许他可以处理得更好。
唇角抿成一条线,席硕良脸色沉郁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淡声问:“不知道牧大队长做了什么令我误会?”并不想从他嘴里知道事情的起因,却依然控制不住心底猛然间窜起的怒意,席硕良面无表情,声音很沉。
牧岩拧眉,感觉席硕良说这话时的口气很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似乎明白了几分。
两人互看了一眼,牧岩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不屑与恼怒,席硕良在他眼中看到的沉静与淡漠。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立在医院的走廓里,偶有医生护士从身边经过,疑惑不解地回望向这边。
“三个月前我在机场执行任务,与刚刚回国的安小姐第一次见面。”牧岩斟酌了下,谨慎措词:“她受我连累无意中卷进这件案子才会被萧然盯上,以为她是警方的人。”无论席硕良知不知道他在机场吻了她的事,他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们之间并没有过深的交往,而她也是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来,就是这么简单,希望他不要多想,也不要再去猜想。
忽然心生倦意,席硕良收回目光,抬步从他身侧经过,走出两步又停下:“似乎认识了牧队长以后险象频出,不是她进医院就是你进医院,以后还是少见的好。”牧岩轻描淡写的解释令他愈发不快,总感觉他有意无意在维护安以若,没有忽略牧岩受伤之时握她手的情景,那幕像是一根刺梗在喉间,令席硕良极不舒服。他凭什么?他没资格。
“至于说为救以若令牧队长受伤,我以她男友的身份说声谢谢。”语落之时,席硕良稳步离去。
牧岩默然,看了眼他的背影,转过身与他背道而驰。
急转而下
记得巴尔扎克说过:“恋爱是一个谜,它只活在人们的内心深处。”
对于安以若而言,过去的六年到现在,席硕良就是心底深处的那个人,爱着等着,疼着甜着,害怕着恐惧着,期许着憧憬着。说一千到一万,所有的患得患失,无非是因为她想靠近他,无非是因为她真的很爱他。
他曾经放弃过她,她选择了原谅;他似乎并不懂得珍惜她的心,她也一步步退让和迁就。如果,如果说她知道他们之间最终将背道而驰,她还会不会在这最后相聚的一夜选择再次妥胁地原谅呢?
当然,这是一道谁也给不出答案的习题。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如同离开医院的安以若并不知道席硕良出了车祸,更不知道两个男人因为她首次针锋相对。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倦意纵生。
夕阳的余辉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纤细的背影尤显孤单。安以若漫无目的走在街上,麻木地随着人流而去,她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该去哪儿,丝毫不觉早有人始终跟在她身后,只是她一直在闹市区闲晃,似乎无从下手。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当她停下脚步,发现竟然在席硕良的公寓楼下。
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双手掩住脸,她沉沉叹了口气。
手机适时响起,她定了定心神,一次次深呼吸后努力让声音听上去没有丝毫异样,“妈妈。”
“怎么还没回来?硕良都来了好一会儿了,就等你呢。”安母的声音很轻,透着外人不可知的喜悦。
“硕良?他,他过去了?”听到他的名字,安以若怔忡了数秒,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去她家里。
等回过神来,安母已经挂断了电话,安以若感觉自己的鼻间都是酸的,那种幸福的情绪让她不自觉勾起唇角笑了。
脚步顿时变得轻快,挥手拦了出租车。回到家的时候,餐厅里飘来饭香,而席硕良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父亲下着象棋,见她回来,他回身笑望着她:“怎么才回来,阿姨说你老早就出去了。”
换了鞋走到他身边坐下,抬眼见父亲脸上的表情很柔和,她说:“本来想去公司找你一起回来的,结果你先来了。”
不顾安父在场,席硕良亲昵地揉揉她的发顶,“你生日嘛,所以早出门了,怕路上堵车迟到了。”今天是她生日,虽然昨天负气爽约,但并不是真的想和她发脾气,所以从医院出来后就主动去了米鱼的公寓,米鱼刚回来,显然是在睡黄昏觉,睡意朦胧地说:“以若回家了,你不知道?”
他没接话,犹豫了小片刻,回家换了身衣服,直奔岳父家来了。
这并不是席硕良第一次到访,以若出国前昔,安家二老要求女儿请他来家里坐坐,他们想看看女儿爱着的男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也想借此确定两人的关系。后来安以若出国他自然也就没再来过,今天仅仅是第二次上门。
她温柔地笑了,克制住想握他手的冲动,轻声说:“你们聊着吧,我去帮妈妈的忙。”
安父但笑不语,低头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良久之后,听他说道:“硕良,你的棋艺大有涨进。”一年多前两人对奕,那时的席硕良可谓败得很惨,急于求成不说,更是毫无策略可言,如今时隔不久,他的棋艺算是突飞猛进。
安父并不知道,在这方面席硕良其实根本不感兴趣,但商场如战场,为了领悟某些东西,他才慢慢开始学习下棋之道,以锻炼自己掌握进退攻守之法。
席硕良笑得谦虚,说道:“差距太大,到底还不是安叔叔的对手。”说着手起棋落,吃了对方一子。
安父笑笑,“不见得,差距再大也是有度的。我老了,早晚要被超越。”话语间飞象护住老将,以免被他将上一军。
听出安父的话外之音,席硕良抚额,正要说话又听安父继续说道:“相传象棋是秦末楚汉相争时的产物,韩信发明象棋,是为了锻炼将士的攻杀能力。”略作思考,落下一子,“正所谓商场如战场,你选择象棋静心是对的。”安父似是看透了他,抬眼看着他,“只是攻杀不宜过度,该退一步时也不要太固执地去穷追猛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言外之意,他不必太过执着,有些东西退一步才是海阔天空,包括和以若的关系,必须有人退让,而自己的女儿明显已经无路可退,那么现在,只是看他的选择而已。
席硕良似是体会到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手上拿着棋子犹豫了下,落下的位置并不是先前心中所想,安父瞬间了然他的领悟,欣慰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朗声说:“硕良,以若是个单纯的孩子,你可得替我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受委屈啊。”
席硕良敛神,郑重点头,沉声道:“安叔叔请放心。”
两个男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没有逃过安以若的耳朵,站在厨房里,她用力揉了揉眼晴。父亲为了心爱的女儿放下身段委婉地劝席硕良摒弃所谓的门户之别,只要他肯退一步,他们的爱情就是光明一片。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安以若想哭。
父母之爱,永远都是最无私的。哪怕并不是十分中意,哪怕因他的忽略而心存不满,却依然顾及女儿的感受,只要是她爱的,他们都愿意接受,甚至是退让。
这样的尊重,令她动容。低头帮母亲摆碗筷,眼晴已经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席间,安母很热情地招呼席硕良吃菜,笑容亲切得完全不当他是外人,而安父更是主动找话题与他聊天,反倒是安以若,异常沉默。
突然间,她很心疼自己的父母,为了她,他们真的愿意倾其所有,与此同时,她也很心疼席硕良,他能走出这一步并不容易,看到神情专注地与父亲交流,她能体会到他的辛苦,餐桌下,她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席硕良神色如常,手心微一翻转,轻轻回握了她一下又快速松开,安以若低头吃饭,眼晴已经彻底湿了。
安父心情大好,席硕良不能推辞,陪着老爷子喝了两杯。他酒量本来就浅,又加上白天已经喝了不少,下餐桌时已经有些微醉,可是却没忘还有正经事要办,于是,在安以若帮着安母收拾好餐具后,牵起她的手站在安家二老面前,掏出了西装内袋中准备好的红色绒盒。
安以若怔怔地看着他取出那枚戒指,恍惚间听到他说:“安叔叔,我愿意照顾以若一辈子,希望你们信任我,将女儿交给我。”
根本不知道安父如何回答,只知道席硕良笑了,那笑容有着如释重负之感,然后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声音放得很柔,“以若,你愿意嫁给我吗?”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他终于开口向她求婚。
安以若的眼晴红了,眼泪默默流下来。
以指腹轻拭着她的眼泪,席硕良重复:“以若,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滴泪滑落到席硕良手背上,他能感觉到那滴眼泪滚烫的温度,刹那间,心底柔软的一角揪紧了,他怎么能如此忽略她?固执地绯徊了这么久才肯迈出这一步?
回身看向安家二老,见他们鼓励般点了点头,他笑着将戒指缓慢而又坚定地戴在她手上,“以若,相信我可以让你幸福。”
这是安以若听得最清楚的话,全然忘了父母在场,更忘了羞怯,她扑进他怀里,在他胸前落下幸福的眼泪。
直到此时,席硕良方知安以若等他开口等得几乎要绝望了,对于他的淡漠,她不是无所觉,而她始终不挑明,是不想给他压力,怕他再次弃她而去。
直到今夜,安父安母方知女儿有多爱眼前的男人,女儿含泪的笑深深刺痛他们的心,为了爱他,她到底隐忍了多少?然而哪怕他们并不甚满意,依然将心疼化作了声声祝福。
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
安以若送席硕良出门,下了楼才知道他没开车,扶着他,她问:“怎么没开车?你打车来的?”
席硕良点头,单手支着墙,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之间,柔声说:“生日快乐,以若。”
环上他腰身,身体微微前倾,露出衣领下雪白的颈项,她回应:“硕良,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的誓言,他的承诺,她想要的归宿,他作为礼物在生日这天送给了她,她从没像今夜这么快乐过。
他俯低了头,微合着双眼吻上她的唇,是那样旁若无人的温柔与缠绵。
这一吻不同于平日的亲密,夹杂着隐忍与忧伤的质地,勾缠出无限飘渺的心结与思绪,或许,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内心狂掀的波澜,或许,两人都有意借由唇间的柔软,和那相抵的温度,抚平心尖的不安与焦虑。
当唇稍稍分开,额头相抵,席硕良抚着她的头发,喘着气低声问:“怪我吗?”他的冷淡,他的忽略,他的嫉妒,他的负气,她有太多的理由怪他。
安以若双颊红润如血,轻轻点头又摇头,偏头将脸埋在他颈侧,温热的呼吸抚摸着他的肌肤,她低低说:“责怪永远抵不过相爱。”她是怪他的,怪他不肯听她解释,怪他对她的不信任,怪他丢下她离去,也怪他一天一夜的不闻不问,然而,这些责怪在他登门的时候已经烟消云散。
席硕良深心处最隐没的那根弦刹时颤抖,眼神异常柔软,手臂微一收拢,轻轻勾住她的脖子,唇覆在她耳边,“以若……”
一声温柔的轻喃,轻易瓦解了她的意志,安以若下意识偎进他怀里,汲取他身体上的丝丝温暖。
初夏的夜,风是凉的,然而,相拥的他们却浑然不觉。
静静相拥了许久,席硕良松了松手,“回去吧,看感冒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她搬回了家上班不如从前方便,他细心地想到了这点,决定天天来接她。
她乖顺地点头,体贴地理了理他的外套,细心地嘱咐:“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别让我担心。”
他笑,“好,我打电话过来。”
看着出租车离去,她沉静地笑了,裹紧外套转身进了楼里。
电梯前与值班的保安擦身而过,脚步声远了又突然靠近,安以若站在电梯前,不及反应,只觉脑后一阵沉闷钻心的疼痛。
在眼前隐入黑暗前,安以若听到有人轻声说:“我得带你走。”然后,身体被人轻轻抱起。
寂静笼罩着黑夜,皎洁的月俯瞰着大地,命运的转折就发生在这一刻……
幸福之夜,安以若就这样被带离了家,开始了人生中地狱一般的生活经历。
天使恶魔
入眼,已是无边无际的黑,那纯粹的颜色蔓延至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眉头紧锁,她睡得极不安稳。不知是疼痛,亦或是迷茫感的牵引,无意识地轻轻呻吟出声,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浅浅呓语了声,再次昏睡过去。
“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