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凄惶使他倍感前途无望。然而青春的冲动却又使他非常想干一番大事业。可现在,他却像一头困兽一般被围在笼子里。朦朦胧胧,他似睡去。混沌中,他在等待遥遥无期的光明。
“福哥,我娘让你帮着写一封信。”
惊愕之中,李福睁开眼,他看见淡淡的星光下站着一个女子,李福定眼细看是住在村头的同姓不同宗的妹子月妮。他兴奋地跳过来说:“好呵!只要你看得起我。”
月妮笑着说:“看福哥说的,我怎么能看不起你呢?我和娘找了大半个村也找不着个认字的,你在咱村还是个大秀才呢!”
看得出月妮的话是诚心诚意的。李福兴致一下高昂起来。他说:“给谁写信呀?”
月妮说:“给俺哥呗,俺哥去朝鲜半年多了,昨儿个刚来信,俺娘就急着回信。”
李福笑着说:“当娘的谁不着急。来,上屋来吧,我这就写。”
可月妮说:“我忘了拿纸。”
李福说:“你去拿吧!我只有一支钢笔。”
月妮很快拿了纸来。李福点亮了那盏马灯,将纸放在膝盖上写着。月妮一边口述信的内容,一边看着灯影里的李福的脸。那是一张男人的,方方正正,毛刺刺的,厚实而又善意的脸。他此时正沉浸在一种真诚中。月妮那少女的心房被这张充满生命朝气,英俊而又真诚的脸所感动。在那怦然心跳的一刻,月儿妮想:如果我嫁给他多好!可他家为什么是老地主呢?他大爷还让政府枪毙了。月妮刚刚燃起的心之火被
这现实吓退了。她怯怯地站在草棚的门外,看着李福在纸上写着神奇的字。李福的影子在灯影里摇来摇去。月妮羡慕地想:如果自己会写字该多好!
信一会儿就写好了,李福给月妮念了一遍,月妮笑着说:“福哥,俺就给你说了几句,可你写了这么多,你怎么知道俺娘心里想得话?”
李福得意地笑笑:“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知谁家的事呵!你说是不是?”
月妮说:“福哥,你真行!念书就是好。俺要是认字就好了。——福哥,谢谢你,俺走了。”
她的话音未落,那轻快的,苗挑的,少女的身影便消逝在深深的夜色中了。她恰似一个精灵,飘忽而来又飘忽而去。李福便走进了更深的痴迷与茫然中。他看着门外那空旷的打麦场。打麦场的东头有树,树技上的树叶儿还嫩黄娇媚,而远处地里的麦子却已很高了。李福又想起爹赶自己去济南念书的事。记得走的时候,粉莲就站在那几棵柳树下。那磨上的碾子转呀!转呀!真让人烦。那个季节正是春天,杏花红,桃花美,槐花更是白如玉,那粉莲更比花儿俏。爹却从自己的手中抢了去。当自己在济南知道这件事时,都要疯了。可木已成舟,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自己再没有念书的心思,混了一年多就碰上了解放。爹聪明,向政府交了家中的一切,可是不交又能怎么样?结局肯定是令人不堪设想的。大爷被*了,二大爷去了台湾,爹却做了开明人士。奶奶上吊而亡,娘又归去不还……这一切的一切让李福百思不得其解。
他吹灭灯沉沉睡去,可此时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李福,李福,快到村委会参加团小组的学习。” 李福坐起身说:“我又不是团员,也不是发展对像,去干啥。”
顺声音而来的是团小组长。他说:“你虽不是团员和发展对像,可你最近的表现不错,我们可以把你做发展对像。”
李福兴奋地跳起来跟上团小组长快步走去,走着走着,一想起大爷的事便放慢了脚。不过,李福的心里毕竟有了希望。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第二天,月儿红着眼睛走进李福的草棚,李福刚喂完头遍料走进草房,见月儿这副神态,不安地问:“你不去上学,这么早来干什么?”
月儿“哇”地大哭着说:“大哥,咱的亲娘死了,刚才大舅家来人说的。”
李福呆住了。半晌才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咱娘怎么死的?”
月儿哭着说:“俺不知道。他们没说!”
李福向外快步走去,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对月儿说:“你去对爹说,让他喂两天马,我在这里等着你,咱一块去大舅家。”
月儿答应着去了。李福快步来到团小组长家,团小组长听了汇报想了想说:“你快去快回。”
李福便带着月儿来到大舅家。大舅也是被批斗的老地主,见李福进来,他更显出一种被批斗的相来。他蹲在门坎子上抽烟,腰弓着。李福用逼人的目光看着大舅问:“告诉我,我娘怎么死的?”
“你娘……你娘……”
大舅不敢说的样子使李福一脸的愤怒。他上前一步又问:“说,我娘怎么死的?”
大舅没有回答他的话却一下子跪在李福的跟前哭着说:“你娘和你妗子生气上吊死的。”
“什么?”
李福一把揪住大舅的衣领使劲往前一推,大舅跌坐在地。李福又上前一步揪住他,红着眼珠子说:“我去政府告你们逼死人命。”
大舅忙哀求着说:“大外甥,你可千万别呀!你娘可不是我逼死的,你可千万别告政府呀!你可怜可怜
我这条连狗都不如的老命吧!”
月儿拉着李福:“大哥,我害怕。”
李福满脸泪水地看看大舅又看看月儿便松开手问:“我娘呢?”
大舅朝里屋指了指。李福拉着月儿冲进去。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兄妹情深(29)
这就是娘吗?一个瘦瘦干干的,苍老无比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肉的小女人。一件蓝粗布褂套住大半个身子,肩上、胸上都补着补丁,脚上的黑裹布又脏又臭,一双眼深深地陷进眉骨下面,嘴却鼓出来,头发稀疏地散乱着。李福和月儿跪下去。
大太太埋在离杏红不远的坟边。因为是地主的老婆和妹子,许多的仪式就免了。抬棺材的人只有大舅和李福以及大舅的俩儿子。当黄土掩去了大太太的棺材时,她便彻底地从这个世界消逝了。李福万分伤感地和月儿叩完头站起身对战战兢兢的大舅说:“咱这门亲就算断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自己也多保重吧!”
李福拉着月儿头也不回地走了。大舅的眼里滚下几行浑浊的老泪。天渐黑了。李福蹲下身子说:“月儿,哥背着你。”
月儿就爬上了李福的背。走着走着,月儿看见一个土坡上开着一簇十分艳丽的花,说:“大哥,我去把那花摘来给小竹。”
李福放下她,她便跑到花跟前,摘了一大把花跑来。李福的眼睛盯着月儿脚上花鞋上的一层白布,等月儿跑过来说:“月儿,你过来,哥把你脚上的白布扯下来。”
月儿说:“不,我是给娘带孝的。”
李福拉下脸说:“不行,娘是地主婆,不能给地主带孝。”
月儿听了这话便弯腰扯去鞋上的白布。李福也弯腰扯去自己鞋上的白布,然后又背起月儿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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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那双动人的,美丽而又忧郁的大眼睛总是怯怯地低垂着。她不敢正眼看人,人们在看她时总是先看见她闪动的睫毛。她从来都是悄无声息,连她走路,说话都给人一种悄悄的感觉。她生怕惊动了什么。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写作业,做针线,带弟妹,干家务。谁也忆不起她的存在,可又时时离不开她的存在。她在这个家中成了粉莲无法离开的助手。她在自己宁静的心绪中长大了,然而,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与之相反,苹儿却在一种升腾的热情中满怀激情地拥抱了青春的到来。她关切地注视着自己身体每一个部位的变化,她在惊恐的害怕中走向了成熟的惊喜,并且,她把这种惊喜用各种各样的语言方式和行为方式报告给每一个和她在一起的人,而且她还十分看不起月儿悄无声息的做人方式,她还把这当做好欺负的弱点。自粉莲来到这个家她就给这姐妹断官司,一直到现在,依然如此。她们这对姐妹真是前世的冤家。
第一章 情事难料(30)
月儿喜欢花儿,喜欢自己梦中的世界,还喜欢和弟妹们相处。她常在外面弄个什么来赠予弟妹。因而弟妹们也格外喜欢她。今天,她外出割草回来的时候,手里又拿着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进了院子她便递给正要哭的竹儿。正往灶房里抱柴禾的粉莲看见竹儿挂着泪花笑了,说:“竹儿,你真是的,你哭也快,笑也快。”
苹儿迈步从门外进来大声说:“月儿,你还有吗?也给我一枝。”
月儿声音怯怯地说:“我给小竹了,你向小竹要吧。”
苹儿看了一眼粉莲说:“算了,我不要了。我不能让小竹不高兴吧——娘,你说是不是。”
粉莲笑笑又忙自己的去了。这时,李青云跨进门说:“饭好了吗,我饿了。”
粉莲忙给他盛上饭放在院子的条桌上:“好了,你这就吃吧!——这么忙着吃饭,有事呵!”
李青云显得不耐烦地说:“你别问啥事了,反正是有点事。”
粉莲一边不安地给孩子们盛饭,一边看着李青云的脸。李青云端起碗坐在长条桌上阴沉着脸。他的脸近来有点黑,吃饭也不多,可今儿怎么喊起饿来了呢?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呵。粉莲也端起一碗绿豆红薯粥走过来,手中还拿了两个榆钱贴饼子坐在李青云的跟前,递给李青云一个饼子。她一边吃一边看着李青云问:“我怎么看你不高兴呢?”
李青云咬了一口饼子说:“我哪天高兴过?”
粉莲没再答话,自己吃着饭也招呼着孩子们。李青云也没再答话,只是低头吃着饭,并把吃饭的声音弄得很响,孩子们全都害怕地看着他,并努力地把自己呼吸的声音弄得小点。李青云吃完饭,很烦躁地把筷子扔在桌上刚要往外走,又回过头对孩子们说:“听你娘的话,别出去惹事生非了。”
李青云走了,粉莲愈加不安。他遇上什么事了呢?
天很晚了,李青云还没有回来。粉莲安排好孩子睡下,坐在炕边等着李青云。她看着空空的门外,心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过,更没像现在这样对以后的日子充满茫然。她感到自己的心如同死一般寂静又无望。她感到自己像一个脱了孩子手的风筝飘在空中,飞呀!飞呀,飞向何处谁也不知道。也许掉在野地里任着风雨折磨,也许掉在哪条沟里埋了身子再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大太太和二太太的死。她们曾有钱,曾美丽,可现在,她们又在哪里呢?想到这里,粉莲的身子抖了起来。李青云怎么还不回来呢?她急切地等着李青云的归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想依恋那个肩膀,只是因为这个家不能没有父亲,也因为粉莲麻木的心灵已习惯这种现状了。因而,这份担心便显得更为真实和重要。由于粉莲处在这个特殊的家庭中,所以粉莲没有朋友,没有同伴。她的泪水只有自己吞咽,她没有可倾诉自己心里话的人。
她在灯下补着一件破旧的衣裳,但一针下去尖锐的针刺进她右手的食指。一粒黄豆大小的血珠涌出来。突然门响了一声,她慌忙走到院子里,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她觉着心口窝有什么东西堵着。她问自己:孩子他爹出事了吗?小学校里没有,他会去什么地方呢?
到第二天,李青云还是没有回来,粉莲不敢出去打听。因为村里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透出的蔑视使粉莲甚至幼小的竹儿都明白,他们一家是地主分子,不能乱说乱动,更由于他们大爷被*的缘故。他们的身份比一般地主更低一等。
粉莲在不安中打发福慧去上学,福慧问:“俺爹怎么还不回来呢?”
粉莲说:“他可能马上回来,你先去上学。”
可是福慧一会就回来了。粉莲惊异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福慧难过地说:“学校里来了新老师,俺爹不在那里了。——他们就把我赶回家了。他们还说俺爹是老地主,还说俺奶奶害怕枪毙自杀了。还说……”
粉莲的脸异常地苍白。她沉沉地却是愤怒地对儿子喝了一句:“别说了,——你自个在家学吧!”
粉莲跑进屋扑在床上。她不敢大声地哭,只任那泪水汹涌地流下来。哭着哭着,她才猛然意识到,李青云出事了。她以及她的一家的生活将会由此而发生深刻的变化。已十五六岁的月儿,苹儿因其家庭的原因至今尚无人提亲。她们虽长相出众,如花似玉,但个人生存的需要使人们不敢伸手摘火山上锻造的铁玫瑰。虽然村里的小伙子们对李家姐妹的美貌垂涎三尺但却无人敢于冒险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