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太太小月了（1）
（第一部） 饥饿与爱情
情切切兮，人伦，
国泱泱兮，中华；
慧根不灭兮，我佛，
儒雅灵秀兮，孔孟，
浑沌之气兮，老，庄；
长河永流兮，史册。
——手记 第一章
1
二太太小月了，这几天，李青云在大太太的房里歇着。李青云总想过去看看，可是大太太总想法缠着他，使他难以脱身，可他心里却对二太太杏红实在放心不下。
这几天，二太太杏红也实在可怜，纵有千种风情，万般娇媚，这会儿也似霜打了一样，眉不是眉，眼不是眼了，看着怪惹人疼，惹人怜的。真是一条开过了日子，掉了花片的花枝子了。
鲁西北的早春二月说热不热，说冷也不冷。钻进被子热乎乎的，爬出被窝却也凉息息的。杏红斜斜地靠在被垛上，松松的髻绾在脑后，几缕黑发散在白净的两腮上。虽是一副病容，但她顾盼流辉的大眼睛依旧楚楚动人。然而，她的神态却黯然了许多，莹莹的眼中似有泪光。她的眼睛总望着门坎，但她等待的那个人却两天没有来看她了。
杏红轻轻叹了口气，头倒在被子上。她白得耀眼的脖子显了出来。脖子下是葱绿的薄丝袄的领子边儿。薄丝袄套着月白色浅底深花的衫子，衫子上粉红色的宽滚边俏而不艳。双排的扣鼻儿从领口一直到腋下。她的腿上盖着家织的印花被，但她还是怕冷的样子。
这小屋里的暖炕是专为杏红砌的。二太太生就的怕冷，现在就更怕冷了。她整天没精神，身子软软的。有时脑子还迷迷糊糊，偶而前院里传来大太太的吼叫，她也只是睁睁眼，然后再昏昏睡去。而此时，她却没有睡，她觉着身子有点不舒服，便轻轻移动了一下，就觉着有热热的东西流出。她的心儿阵阵恐惧。她想找个人说说。可找谁说呢？大太太像个夜叉似的很厉害。恐惧像蛇一般盘紧了她的心，她想下炕喊人，但她不能。下面的血泉一般地流着。她使尽了全力喊道：“苹儿，苹儿。”
可是谁也没有来。前院还传来柳琴的曲子，那是大太太在听戏文。杏红知道大太太早已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装做没听见。杏红的心碎了，几滴清泪落在衫子上。她伸手从被子里撕下几块棉花垫在下身，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动了，再动就活不成了。
外面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云里夹着一片一片的黑云。杏红想：苹儿上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了屋见娘这副惨兮兮的样子问：“娘，你怎么啦？”
她一问，杏红的泪涌出来，哽哽咽咽地说：“苹儿，你快去叫你爹，就说娘叫他，让他一定过来，娘有话说。”
第一章 大太太不让去看（2）
苹儿跑着就走，却一下绊倒在门坎上，疼得她咧咧嘴也没有哭。她跑到前院的堂屋里，看见爹正和大娘坐在八仙桌前听戏。苹儿的双脚骑在门坎上，眼睛看着李青云。李青云朝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和大娘说话。苹儿以为爹爹会来问她，然而，爹爹却什么都没有说。苹儿几乎是恶狠狠地，也是偷偷地将大娘瞪了一眼，大声说：“爹，我娘叫你。”
李青云回头对苹儿说：“你没看见我正有事吗？快先去玩去。”
苹儿的眼睛眨也不眨，还站在门坎上动也不动。李青云又转脸看着大太太，大太太伸出手来看着自己手上金光灿灿的镏子，并在上面照着自己并不美丽的影儿。她知道李青云正征询着自己的目光，所以，她既不抬头也不吭声。李青云沉吟半响才说：“福儿他妈，我过去看看，杏红正病着，我总不能不管吧？”
大太太把半个白光光的，有着几条深深纹路并贴着几片苍蝇屎的脸闪出来，不阴不阳地说道：“去呗，好像我解了裤带把你捆在我铺上似的，也不照照自己有多俊。”
李青云的脸红一下，白一下。但他还是站起身拉起苹儿向后院走去。走到门口对苹儿说：“你去玩吧！我去看你娘。”
他一步迈进来，见杏红微闭着眼睛倒在炕上，脸色已不是人的脸色，她的血好像流干了。李青云爬上炕，把手放在杏红的脸上急切地问：“杏红，你怎么啦？”
杏红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青云，我可能不行了，血流得太多。”
李青云一下抓住了她的手恐惧而又不安地说：“你别说这话，我这就请医生，再找个服侍你的人。” 杏红摇摇头说：“别费心了，我知道自己。”
李青云的眼睛红了。他说：“不，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上哪儿去找你这样的媳妇。你不光长得美，还明白我的心思。——我还想着过几年把她休回家去，给福儿娶个媳妇，咱俩好好过。——杏红，你别想这么多，我这就去请大夫。”
杏红的嘴角露出涩涩的笑来。
李青云连忙去请大夫。这位大夫是济南府有名的付先生，并是李青云的好朋友。他坐在炕边轻轻把手放在杏红细细的，白白的手腕上。他的惊愕之色逃不过杏红的眼睛。但付先生很快就平静地说：“不要紧，吃两剂药就过来了。”然后回头对李青云说：“走，前厅我去给你开方子。”
可前厅落座后，付先生冲李青云摇摇头并微微叹了口气说：“李先生，我真无能。我无力回天了。二夫人的气数将尽，准备后事吧！不过有无生还的可能就看夫人的命了。如果阎王留她几年也算她造化好。我开几剂药试试。”
李青云傻了。送走了付先生慌忙去抓药，并悄悄托下人刘嫂去找个丫头来服侍杏红。
杏红的血止住了。但杏红却连坐得力气都没有了。李青云每天几乎什么都不做了，只守在杏红的炕前。忽听得前院传来苹儿的哭声，杏红挣扎着起来却昏了过去，李青云揽起她，口里叫着：“杏红，杏红，你可别一蹬腿走了呵！”
过了好大一会儿，杏红睁开了秀目，神色迷茫却无限牵挂地说：“你去看看苹儿吧！”。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 新来的丫头使人惊艳（3）
李青云说：“不用，有刘嫂看着，你别挂心。”
杏红闭上眼睛，全没了气息似的，过了片刻，她有力无气地说：“青云，你过来。”
李青云把脸紧凑过去并贴在杏红的脸上，让杏红微弱的气息滑过自己的脸，他真得害怕杏红此刻死去。只听杏红虚弱地说：“我今晚想让你搂着睡。”
不知为何，李青云听了心中一阵恐惧。他正想说什么，刘嫂一步迈进来，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秀丽的女孩儿。这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垂手低头站在刘嫂的身边。刘嫂说：“老爷，你让我找的人，我找来了。这是我外甥女，我大表姐的闺女。我大姐夫死得早，就落这么个闺女。这孩子勤快，懂规矩，心眼好，你看模样也算周正。”
李青云听着，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的心中还停留在对杏红死亡的恐惧中。他甚至连看一下眼前这个他未来一生都无法离开的女孩子都没有看一下。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叫什么？多大了？”
刘嫂连忙说：“她叫何粉莲，是三Ｏ年生人，今儿十六岁。老爷，你看中意不中意？” 李青云给杏红掖了掖被子说：“你看着行，那就留下吧！”
刘嫂忙拉粉莲曲膝跪下行了大礼，李青云在惊讶之中将目光向那粉莲投去。这一瞥目光投去，不亚于*。她长得真是个美，而且竟和杏红长得一样，天下果然有这等奇事，莫非将死的人又投生了？这粉莲齐整的旧衣服包裹着她那杨柳枝般的身体，一根长长的乌黑的又亮丽又风情的辫子从脑后甩到腰际。她的脸儿小小的，却粉白如玉，嘴儿小小的，却艳若樱桃，宽宽的前额透着生命的智慧，薄薄的单眼皮儿包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儿。长长的白脖子上包着一条月白色衣领，衣领上包着紫色的滚边。这月白色衣裳是用标准的鲁锦做成。虽说旧了却洗得十分干净清爽。她的胸脯上微微翘着奶尖尖，肥大的裤子掩不住修长的双腿。不知为什么，粉莲的脚是一双天足。此时，李青云便把目光定在了这双脚上。刘嫂看到李青云的目光连忙说：“老爷，我大表姐就这一个闺女，小时候叫疼不让裹脚，我大表姐心疼这闺女也就不给她裹了。哎，就因为这双大脚，粉莲的婆家不好说呀。”
刘嫂的这番话使李青云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脸微微有点红，幸好在黄昏的幽暗里，别人谁也看不清。他想：这粉莲真是个俊俏的闺女。心里这样琢磨着便说：“你领她下去吧！该干什么你给她吩咐就行了，只是服侍二太太要精心一点。”
刘嫂领着粉莲走了。
也许是二太太命薄没福，当夜二太太就殒了。李青云跪在杏红的土炕前哭得大雨泼天，大太太张李氏也慢慢走过来哭了几声可怜，挤了几滴眼泪。大太太生得儿子李福，月儿，二太太生得苹儿都过来哭了几声，然而毕竟是：李福与二太太两不相干，月儿也只有五岁，苹儿也只有四岁。
李青云坐在杏红的灵前越想越觉着杏红千般可怜，万般不幸。想着应该厚葬杏红，并想把她入祖坟地。大太太听了一股恼怒涌上心来，张开被烟油子熏黑了的又薄又青的嘴唇骂起来：“你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把她当正经人看待，真是好人家的闺女都死绝了！弄个婊子来还当神一样供着。我找娘去。”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二太太死了也吃醋（4）
大太太迈腿就要出去，李青云一把拽住了她说：“你别去找娘了，我依你。”
大太太一甩袖子走出屋子，屋子只留下了李青云。李青云愣了一会神找到正在灶房里贴饼子的刘嫂说：“刘嫂，你帮我找几个人来把苹儿娘葬了。”
刘嫂红着眼睛抬起眼皮子看了一下李青云说：“还有别的吩咐吗？你尽管说，俺去办就是了。你别操心。”
李青云又对着刘嫂愣了一下神说：“没别的事了，给她穿几件新做的衣裳葬了就行了。”说完李青云就回到左厢房自己的书房里。
那大太太想想自己在李青云的心中竟连一个窑姐都不如，不觉烦从心起，她一把扯下院子里槐树上的一条树枝子正要回屋，回头看见儿子李福背着杏红养下的闺女苹儿走进院子，上前一把拉下苹儿说：“你自己没有妹妹？”说着大声把正站在屋下朱漆廊柱跟前看他们说话的月儿唤过来，并伸手抱起月儿放在李福的背上。十六岁的，已有了李青云宽宽肩膀样儿的李福莫明其妙地看着大太太：“娘，你这是干啥？二娘刚死，苹儿怪可怜的。”
说完，李福又伸手去抱苹儿，大太太却一伸手推倒了苹儿。李福有点恼怒地大声说：“娘，你怎么能这样呢？”
李福和大太太都以为苹儿会哭，但奇怪的是苹儿并没有哭，她睁圆了两只非常美丽的眼睛看着大太太。直看得大太太的心里颇不自在。谁都能看出来，苹儿的眼里是刻骨的，今生今世都不会消除的仇恨。她打掉李福再一次伸向她的手朝后院跑去。大太太，李福，月儿都愣在了院子里。
苹儿扑在粉莲的怀里大哭起来。粉莲的泪滴落下来。她想起自己从小没有爹的那一天，也这样无依无靠似的。她抱起苹儿回到自己的下屋，哄着苹儿睡了。睡着的苹儿眼角还挂着一串泪珠，就像早晨的梨花瓣上挂着露水。粉莲想：这没妈的孩子就是可怜。
杏红被葬在了村外的乱石岗子。送葬的只有粉莲，刘嫂和几个短工，还有李苹儿。苹儿问：“粉莲姑姑，娘怎么在这里睡觉呵！”
粉莲的眼里涌出泪，她哽咽着说：“苹儿，快跪下给你娘叩个头吧！”
苹儿小小的身子跪了下去，她头上的白花像舞动着的杏红的精灵。刘嫂伸手拉起苹儿抱在怀里哭着说：“我苦命的孩子。”
他们都一一叩了头拉着苹儿往回走，粉莲不由回了一下头，这碎石瓦砾中长出了萋萋青草。粉莲的心里有些难言的忧伤。呵！人的命就像这草似的，一点都不值钱。她抱起苹儿朝村里走着，苹儿说：“粉莲姑姑，我冷。”
粉莲说：“咱这就回家。”
他们都顺着来路往回走，越走越远，粉莲那根大辫子也在飘飞的甩动中模糊了。 。。
第一章 夜惊丽人来（5）
2
活生生的，千娇百媚，仪态万方的杏红就这样的消逝了，消逝得无影无踪，任李青云怎样的梦回牵绕都不可能再享有杏红光滑的肌肤，呢喃的软语，低笑的娇态了。他的心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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