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丽艳头发蓬乱,司徒青云衣冠不正。那日,白丽艳杀死了董河澜后,正愁无处可去。待众人散去后,司徒青云又悄然出现,两人又厮混在一块,准备远走他乡,觅一清静之地,共度神仙般的快活日子,一出门,却撞上了奄然而至的清兵。
陶思诗也看见了两人,道:“朝这里逃来的不是白姑娘和司徒公子吗?”
殷玉羽扶着陶思诗快步回到了寺内,道:“你坐着别动,外面纵有天大的事你也别管,谅清兵也不敢乱闯佛门净地。”
二十二、隐石禅师(二)
山门外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白丽艳惊恐万状地喊道:“隐石大师快来救我……”又传来一阵金铁碰击之声,听见隐石禅师沉稳的步履走过前殿,打开了山门,殷玉羽连忙纵出门外,紧跟其后。
寺院外已围满了黑压压的清兵。司徒青云已被清兵的刀枪逼住,妄动不得。隐石禅师也心头暗惊,怎地一大早冒出许多清兵?他手握锡杖打一稽首道:“阿弥陀佛,小寺早课未完,多有不便,请问官兵来此何事?”他的声音有如洪钟,压倒了嘈杂的人声。
马上一人拍马越众而出,喝道:“看这两人形貌,就是沈四爷所说的司徒青云和方将军的夫人白丽艳了,且看紧了。”然后他对隐石禅师抱拳还礼,道:“大和尚是出家人,自不会打诳语,前几日,艾某的部下董河澜将军带领一支人马到了此地,突然遭到一伙武林人士的残杀。敢问大和尚,这些贼寇哪里去了?”
隐石一见对方戴着花翎顶带,脸上布满了杀气。又看他一手已残,一只空袖在晨风中飘荡,左手提着一把十分沉重的状如剃刀的大刀,心道:“他自称姓艾,大概就是百姓中流传的‘鬼面屠夫’艾新角了。在杭州,百姓不肯薙发,这把刀不知斩了多少人头,百姓对他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
隐石禅师宣了一声佛号后道:“杀人者早已逃走,贫僧不知他们的去向。”
“好哇,”艾新角看着对白丽艳嘿嘿冷笑,道:“你两人谁先说?”。他一把抓住了司徒青云的头发问道:“我早知你就是司徒函辉的儿子,你总该知道你父母的下落吧?杀董将军的人逃到哪里去了?不说?我先砍掉你的头颅。”
白丽艳娇躯一拧,上前护住了司徒青云,柔声道:“将军怎拿他和小女子出气,这几日,夜里他都和我在一起……”
艾新角阴沉着脸孔,笑道:“方夫人可真会享受。汉人不是有一句话,‘春宵一刻值千金’,方夫人是夜夜千金了。那你告诉我,是谁杀了董将军?他们又逃到哪里去了?”白丽艳俏脸生霞,口掩香罗,腻声道:“谁知他们逃到哪里去了!奴家和公子连自身都难保,怎敢管这种闲事。”说罢,扭着腰肢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隐石禅师心头暗震,这董河澜明明死于她的“金钗封喉”绝招,却给她推得一干二净。这个女人,天生就是说谎的高手。
艾新角见白丽艳悲苦欲绝,道:“既然夫人如此说,暂可不深究,但必须剃发归顺我大清。”他举起了手中约四十斤重的大剃刀。
司徒青云瞧着艾新角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变了面色,泪流满面地哀求道:“体肤毛发得之父母,毁坏便是不孝,可否先不薙发,求将军网开一面……”
“不行!”艾新角一声断喝道:“若不剃发不着大清衣冠,以不遵国制论处。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任你选吧!”
殷玉羽冷眼相看,对司徒青云的哀求嗤之以鼻,对他和白丽艳之事已有耳闻。他见艾新角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丑态,欲几度出手,但怕陶思诗受惊,故隐忍不发。如果艾新角要他也薙发,那他只好先发制人,将他拿下,逼他退出寺院。
隐石禅师开言道:“体身乃一具臭皮囊,何惜乎几根毛发。”
白丽艳也哭道:“公子,你也要为奴家想想,不如先行薙了,你我走得远远的,到无人处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司徒青云见哀求无望,扑通跪倒在地哭诉道:“父亲母亲大人,不孝儿从此再也无颜拜见二老,权当没生我这个儿子……”他转身跪倒在隐石禅师面前,道:“请老禅师收留,在下宁愿出家修行,一生长伴青灯古佛。”
隐石禅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人生即苦海,慈航之舟专渡有缘之人,公子有此一念,六谛之门已开。”他转问道:“艾将军可允许贫僧超渡此人?”
艾新角为人悍恶乖戾,双眼一翻,不理睬隐石禅师的恳求。
白丽艳凄哀欲绝地道:“司徒青云,你怎不想想奴家对你的一片真情,怎能抛下奴家而循入空门……”
司徒青云一碰上白丽艳哀怨的目光,心一下子软了。他一言不发地重跪到艾新角的面前。艾新角的左手举起了闪着寒光的大剃刀。他的功夫果然了得,手不抖刀不颤,刀锋挟着风声呼呼划过司徒青云的头皮,头发纷落,头皮完好无损。司徒青云的前半个脑瓜已呈青白色,一个小卒撂下剃头担子,帮司徒青云在脑后编了一条粗壮的辫子。这下子,司徒青云不是和尚也已是半个和尚了。
“嘿嘿,诸位看,”艾新角左右打量着司徒青云,道:“多好看,人一下子就精神多了。你们汉人连甚么是漂亮都不懂,背后挂一条大辫子多威风!他又对司徒青云道:”且饶你不死,你爹娘都是武林人物,你去劝说他们不要和大清作对,归顺大清才是正道,去吧。”
司徒青云满脸通红,用袖子遮住额头鼠蹿而去。白丽艳紧随其后,不时回头望了艾新角几眼。
殷玉羽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头渐起一团疑云。以他刚才的话,沈宗衡并没有死,已将诛杀董河澜及清兵的事禀告了他,但他为甚么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话,而且轻易地放过了她……
艾新角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薙发之事且搁到后边,大和尚,我早已得到密报,你的寺中藏匿过反贼朱以海和司徒函辉一帮江湖人物,你告诉我,他们现在藏匿何处?”
风波骤起,隐石禅师暗自心惊,道:“贫僧是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不管满人汉人,入我寺中都是缘份。他们是来过本寺,不过早已走了。本寺距镇上有里许,故不知是谁杀了董将军,也不知他们到了甚么地方。”他在心里念道:“罪过罪过,说了谎语犯了口戒。”
艾新角指着殷玉羽道:“看他的装束是武林中人吧?”
隐石道:“他是老衲的世俗弟子,今日正准备为他剃度出家。”
殷玉羽立刻明白隐石禅师的好意,今日真难为他了。如果艾新角定要他薙发,那唯有拼死一斗。他自信宰了这个‘鬼面屠夫’并不难。他曾听说清兵屠杀扬州、嘉定两地百姓惨烈之事,偌大的扬州只逃出二三十人。如果他突施杀手,那不仅仅要祸及僧众,更要祸及一方百姓。
艾新角道:“既然已皈依佛门,那就由大和尚自行剃度,不过,本将要入寺看看是否藏有奸人反贼。”
隐石禅师拦住道:“寺院乃佛门清修之地,不容外人侵扰,兵戎乃凶险之器,有违佛门慈悲之意,得罪了佛祖谁也担当不起,请将军三思。”
艾新角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满人大都相信应果报应之说,艾新角也不例外,自是不敢造次。他命令清兵后退丈许道:“全寺已围,如有奸人反贼,料他们已插翅难飞。”他命手下挨家挨户搜查,如抓不到真凶,便将全镇人都杀了。
隐石禅师道:“艾将军何必跟百姓过不去,百姓何辜。”
艾新角哈哈笑道:“我大清马上起家,马上得国,当然也靠马上治国,谁敢不告以实情,包庇凶手,就以企图恢复前明颠覆社稷论处,就该杀!”
“将军所命恐有干天和。”隐石禅师道:“顺治爷已坐上龙庭,应着手收拾民心为是,一味杀戮,恐酿成天下之怒……”
艾新角森然道:“我已对大和尚礼让三分,自应识趣,休再绕舌。以午时为界,凶手若不自首归案,或知者有意隐瞒,那本将就刀不留情了。”
隐石禅师见相劝无效,拉着殷玉羽退回寺中。他急得在殿中来回踱步。按他的暴躁性子,早已跳出去与艾新角大战三百合,但师兄无持以前一直劝诫他,遇事且不可莽撞,莽撞易铸成大错。他思虑再三,苦无良策。
殷玉羽道:“不如我出去先擒了这厮?”
隐石禅师道:“不不,此举大为不妥,这样做只会招来更多的清兵,而且祸及百姓。”
殷玉羽怕陶思诗担惊受怕,疾步向后院走去。隐石禅师茫无目的地随后跟随,一见到陶思诗的住处,又伫立门外。陶思诗一见殷玉羽的神色,已知事态严重。山门外不时传来清兵的吆喝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她问道:“公子,清兵真的又会采取屠城的手段?”
殷玉羽瞧着她惨淡的容颜答道:“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姓艾的岂在乎一镇的百姓!”
陶思诗道:“我娘临死前说她是董河澜的夫人,我是她的女儿,待我出去和他们说明,或许还有一丝余地。”
隐石禅师拍着额头道:“这倒不妨一试。”
“使不得,”殷玉羽道:“姓艾的还不知董河澜和思诗母亲被谁所杀,如果他一追问起来,岂不自露马脚?何况陶姑娘正在病中。”
隐石禅师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地踱步,而且越走越快。他的脸上已急出豆大的汗珠,边走边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午时一过,姓艾的便要大开杀戒……”
寺前的树荫下,清兵正在划拳猜令,一阵阵的酒肉之味飘进了寺内。转眼午时已到,派出追查的清兵接踵而至,都说不知真凶去向。艾新角一口干了一碗烈酒,带着几分醉意一摔酒碗,喝道:“传令下去,男女老幼一概杀光,房屋烧光,财宝带走!”
隐石禅师喝道:“将军且慢!”他重开山门,大步走到艾新角的面前。前面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肉,一股腥秽之味冲入鼻内,隐石禅师掩鼻后退了几步道:“将军若滥杀无辜,可谓不仁;上天有好生之德,而将军杀之对上天则不敬无礼;妄开杀戒则必激民变,是谓不智。还请将军思之……”
艾新角歪着头嘿嘿笑道:“这一套咱不懂。大和尚大概说得唇燥舌干了吧,不妨先干了这碗酒润润嗓子。”他把一碗酒递到隐石面前。隐石禅师一面后退一面摇手,道:“不,不,贫僧不敢破这佛门之戒。”
艾新角得意地狂笑道:“哈哈哈,夺江山靠的就是杀人。不杀人,无以立威,不杀人天下就坐不稳!”他又干了一碗酒,眼中闪着狡黠的亮光,摇摇晃晃站起来,醉态毕露地道:“大和尚如吃了桌子上的酒肉,艾某今日便封刀不杀。”
“这,这……”隐石一时茫然无措,无言以对。
艾新角边吃边喝,连连打着饱嗝道:“怎么样?你如能破戒,咱立即退兵,否则午时三刻一到便开始动刀。”
隐石禅师怔怔地看着酒肉,忽见盘碗中的鸡鸭断腿残翅跳动起来。忽尔碗中的酒变成了腥红的血……他喃喃自念:“天意如此,劫数难逃……”他双手合什,向西方拜了几拜,对艾新角道:“将军言出如山,不是戏弄贫僧之言吧?”
艾新角道:“艾某从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隐石禅师自思苦修一生,一心向善期盼证得大道,登上极乐。一旦破戒,又得打入地狱,再受轮回之苦。他忽想佛祖割肉饲鹰餵虎之事,自己也忒将自身的臭皮囊看得太重了。待心神稍定,他才道:“就遵将军之意,贫僧吃了这桌酒肉。”
殷玉羽上前劝阻道:“老禅师千万不可毁了数十年的清修!”
隐石禅师瞠目大喝道:“无须多言,为救一方苍生,贫僧便破这如来一戒!”他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撕开一条鸡腿塞入口内,又灌了一口白酒,喉结蠕动了几下终于咽了下去。几番想呕吐,都给他强行咽了回去。他闭上眼睛,随抓随吃,肚子已渐渐隆起。
四周的清兵肃静无声。艾新角睁大了眼睛,矫舌不下,手中的大剃刀慢慢垂了下去。
隐石禅师挺着肚子站了起来,把残剩的酒肉席卷一空,这才走到艾新角面前道:“贫僧已遵所约,现在请将军下令吧。”
艾新角肃然起敬,深深一揖道:“大和尚慈悲之心令人敬佩,艾某岂敢食言。”他跳上坐骑,手一挥,带领清兵匆匆离寺而去。
隐石禅师再也苦熬不住,一张口,肚中的污秽之物喷薄而出。他跌跌撞撞地喘着气道:“天杀的清妖,毁了老衲的道行,日后碰上,休想逃出老衲之手!”
“大和尚甘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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