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祭师行完礼数,祭台右角忽传出一阵淙淙的琴声,那声响清亮凝重,透着空灵肃穆,揉着天清地和,如行山颠水涯之上,似朝露春雨从天而泻,让人在经历繁冗祭礼后精神为之一爽, 随即气息和平,不知觉有清风明月之感。
燕青精通音律,听那琴声心中直叫好,这琴声清婉中含混沌大气,弹琴指法中的揉、绰、注、撞、走、飞、推都用到了及至,抚琴者心归知止,与神合灵,与道合悟,已然物我相忘。“妙啊,妙啊,此曲只应天上有!”燕青心中惊叹,竟听痴了。
不知何时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燕青从那琴乐的意境中顿回,听身边人在议论这奏琴者是李师师,她技艺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到金国水土不服,竟失了颜色…
燕青早知是师师奏琴,他听过她奏琴,他见她第一面起就从她的琴声中领略了她不同凡女的智慧通达,并由此倾心。但今日他又从她的琴声中听出一番凌云之气,这种气度浩然坦荡,令人神往之余又不禁有些愧然。燕青忽然觉得他好像对师师并不完全了解,她在他面前娇柔委婉只是因为对他有情,但她的心灵深处有一方他看不透的领地,她身上仿佛有也有一团他猜不透的迷。
远处李师师奏毕,抱琴而去。燕青望她背影有些迷乱。“师师,这些时日你是怎么过的?是你变得像个迷还是我越来越糊涂?”他在心中喃喃自语。
完颜宗瀚望李师师的背影也若有所思,他突然对身边的一位侍官低语,那侍官点了点头,退身而去。
侍官悄然而行,绕到祭台的右侧,他乘人不注意正欲潜身向李师师而去,忽被宛赫叫住:“密兑儿,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密兑儿忙止步,躬身道:“皇上说太后为今日祭典操心了,特遣奴才来问个安,并送来一幅玉佩。”他说着将双手玉佩举起。
宛赫瞟了他一眼道:“既是向我问安,怎么却向着别人去?好像这玉佩本来也不是要送给我的,你这样做岂不是违了圣意?”
“这,太后,皇上的意思是…”密兑儿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完颜宗瀚向他交代了,这玉佩要悄悄送给李师师,不要张扬,刚才他明明见完赫太后转身向另一边去了,怎么她背后像长了眼睛?
宛赫冷笑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你都弄不清楚,还当什么差呀?这玉佩我收下了,你回差去吧。”
密兑儿喏喏退身下去,宛赫轻轻长叹一声,但叹声未定,耳旁又有一声音响起:“拜见太后。”
宛赫抬眼,觉得眼前的人看着面熟,便问:“你是何人?”
“在下是四王爷府中的张闲。”
“张闲?”宛赫想起来了,完颜昌府上是有这么一个中原人,好像昌儿还挺看中他,但他此时现身是为何事?
未及宛赫开口,燕青恭声道:“王爷差在下来是向太后问安,王爷念及太后爱听琴,特送送太后一幅中原觅得的上好琴弦,以兹太后身边的抚琴人能更好地奏琴伺候太后”燕青说着向宛赫递上一个锦盒。
宛赫望着锦盒,眉头轻皱,她听懂了,她的昌儿是变着花样向李师师赠物,手段倒是比她的皇儿要高一筹,这李师师有那么了得吗?才露一露脸,便让她两个儿子争着来送东西,看来这女人即使红颜没了,也照样是祸水,该怎么打发她呢?
宛赫犹疑间,燕青向李师师暗送了一个眼神,李师师心领神会,向宛赫走去,在她面前跪身道:“太后,小女子忽感身子不适,可否先行回宫?”
宛赫“哦”了一声,心思转动:“她想离开这儿?难道她看出我的不安?这女人真是玲珑会意之人,知道自己在这儿惹麻烦。也罢,她早点在这儿消失也早点让我那两个痴儿少东张西望。”宛赫微点了一下头,向身边两个随从做了一个手势。
李师师跟着两名随从出去,她背对祭台,悠然而去,青天煦日下留一剪曼妙背影,令人遐想无限。
宛赫盯那背影,眼色森然,心中突生悔意:“这女人是祸水,是祸水!她怎么将她留在身边?她怎么让她这活到了今天?”她向身后一贴身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侍卫点头即去。
中都戌芴街,人迹皆无,戌芴街和周围几条街道都属戒防的街道,皇族的祭天礼不结束,百姓便不能上街,也无心上街。春日午后的暖阳照着肃静的街道,街中只缓缓行着一小轿。
李师师此时坐在轿中,焦作不安。她不断掀起轿帘张望,燕青呢?他怎么还没来?再往前行一段就要看到皇宫了,那是囚禁她的监牢,她岂能再回去?
正思索间,猛然轿身一沉,翻落在地,她惊呼一声,被弹出轿外,未等落地忽觉一只手臂托住她的腰间,那手臂一卷,将她带到几步之外。
她头晕目眩,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只嗅到一丝她熟悉的箫肃之气,便止不住狂喜,紧紧将那手臂抱住。那手臂携着她在空中翻了两番,待她立身定睛下来才发现自己依在燕青的肩上,她欣喜地望着他,却见他瞟都不瞟她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她顺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心头一收,打了个寒战。
几步之之处站着个人,右手持利剑,左手按在咽喉上,眼睛鼓出,直愣愣地望着燕青,满脸充满惊恐; 痛苦; 不解; 不甘…好像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不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怎么他面前的对手会出手这么快?快得不及还手,快得不可思议,快得让他来不及接受死亡!
那人睁着眼慢慢倒下,左手松开,李师师这才发现他咽喉上中一只弓弩,那弓弩几乎没入他的颈项中。几步之外那两个抬轿的随从也倒在地上,身上各中一弓弩。
“你杀了他们?”她第一次见这样场面,忍不住惊战。
“他们要杀你,我岂能让他们得手?”他说着走向那三具尸首,将三只弓弩从他们尸身上取出,又用那把剑在这几具尸首的伤口处戳了几下。
李师师有些不解,问道:“他们已经死了,你何必还用剑砍杀?”
“我是不想让人看出他们都是中了川弓弩死的,江湖上能在瞬间连发三只弓弩的人不多,恐怕别人猜出是我,所以在他们伤口上再砍几道剑伤,就分辩不出了。”
“唉”李师师长叹一声,心道:“江湖险恶,以往只听说过,此刻算是见识了,真残酷之极。燕青若不是武功心机过人,哪活得到今天?”她见惯了他温文尔雅的模样,今日第一次见他出手相博,瞬间取三人的性命, 不免惊忧相杂。
他收好弓弩,伸手去扶她,忽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一下明白过来,立刻神色放柔道:“是不是吓到你了,害怕吗?”
“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她努力向他轻笑一下,逐渐镇定下来。
他想起她原来在烟雨楼衣食无忧,风花雪夜的生活,禁不住叹了声:“唉,你跟我这个江湖浪子在一起,难免要见血腥,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她轻抚他的胸口,柔声道“真的不怕,和你在一起只有欢喜,顾不上怕了。”
她这一声柔情细语又激起他的豪情,当下将她横身抱起道:“你既然不怕,我就为所欲为了。”说罢施展功力,托着她向前急奔而去。
她闭上眼,依在他的怀中,听他胸口急促的心跳,只觉得自己是一片浮云,飘在晴空中,上面阳光漫洒。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天道(三)
行过两条街,在一街角立着一辆双骑马车。一车夫在马前走来走去,显出不安,忽然那车夫见一人飞奔而来,怀中抱着一个女人,他立刻跳上马车,刚在车前坐好,那人也携着女人进入马车,向车夫低声道:“包打听,快走!”
包打听策鞭向两匹马一挥,那马车便向中都南城门急驰而去。车中两人相依而坐,十指紧扣,星目交错间会心一笑,无声无息,胜似千言万语。
马车一路疾驰,眼看要出南城门,包打听“吁”了一声,让马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儿了?”车中人急问。
“前面好像不让过去, 我去看看。”
“等一下,将这四王府的铜牌带上,就说是为四王爷办急差要出城。”
包打听拿着拿张铜牌向城门去,一会儿便转来,摇头道:“燕大哥,这四王府的铜牌不管用,城门兵士说今日午时后闭城,任何人不放行,只有持皇宫金牌的人能出去。”
“任何人不放行,那这些人怎么都赶着马车往城门外走?”燕青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布往外看, 又道:“这些人的马车比寻常的车大多了,他们怎么能大摇大摆…? 不好!不好!”他突然看出其中的名堂,一下脸色大变。
“燕青,不要急,今日实在出不去,我们可以先躲一躲,总有办法的。”李师师见燕青一下变得这么紧张,忙安慰他。
燕青神色黯然,摇头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他们竟这么快?唉,我这是百密一疏!”他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前额。
“你怎么了?”李师师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好像不是为他们出不了城才这样,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这是为什么?
包打听见燕青如此沮丧,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愣愣地站在马车边,此时身边忽传来一声“娃娃兵,原来你在这儿!”
包打听一听那声音,浑身一哆嗦,但想避也来不及了,只能满脸堆笑道:“迷兹公主,小人有礼了。”他说着向她一拜。
迷兹不理他,只盯着那马车,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帮别人跑趟差事儿。”
“赶着马车办差,办什么差啊?”迷兹走近马车。
“公主怎么在这儿?今日不是祭天礼吗?”包打听故意转移话题。
“我才不要参加什么祭天礼,闷都要闷死了,我一人偷偷溜出来了,就是要找点乐子。”她说完又迈向马车道:“不然,我坐上你的马车,你带我出城玩。”
“公主改日吧,今儿不让出城。”包打听跨前一步,拦住迷兹。
“不让别人出城,还能不让我出去?”她说着便猛地一掌突袭击包打听,包打听身子稍侧,她一下跳上马车。包打听见状忙出臂将她要掀车帘的手拦住,道:“公主,请下来,你要打斗,我们在马车下打斗岂不更好?”
“我今日不想打架,只想坐马车。”
包打听急了,忙道:“公主下次坐行不行?下次我弄一辆漂亮的马车,这辆马车太简陋了,和公主实在不配。”
包打听这么一说,倒是让迷兹心中狐疑好奇并起,他不让她进去,她偏要进去,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她故意转脸,向包打听媚然一笑,道:“这是你说的,下次要给我弄辆漂亮的马车,那我就等下次了。”
包打听舒了一口气,道:“下次,下次我一定做到。”眼见迷兹要下来,他伸手去扶她,不料她在此时又向他肩头猛出一掌,他毫无防备,向后退了一步,眼睁睁望她跃身跳进车中。
她一跃进车内,还未着落便觉一只手按在她左肩上,这手轻轻一带,将她带到马车的侧边,耳边有人低声道:“公主,得罪了,我不能让你跳到她身上。”
她立稳后定睛打量,见燕青和李师师在她面前,一下惊得大叫:“你们,是你们!…”
“是我们,没错。”燕青道:“公主,实不相瞒,我们在私奔。”
燕青毫不理会迷兹的满脸惊愕,接着道:“我不远千里,从中原到金国就是为了她,为了今日。”他说着握住李师师的手,对她含情而视。
她向他嫣然轻笑,眉目送春,也将他的手紧紧捏住。
二人深情凝视,仿佛融化在彼此的疵情萦结的目光中,仿佛时空在此刻定格。
迷兹震住了,这二人在她面前款款情深,若置身世外,若旁无他人,世间真有这样的有情人!
此时包打听也探身进来,见眼前三人一语不发,他也不知说什么。
僵了好一阵子,迷兹缓过神来,向燕青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要带走李师师,好大的胆!”
“我是梁山好汉浪子燕青,我几年前就认识师师了,我一直要带她走。”燕青此时挑明身份,他想好了,今日无论如何要出城,迷兹送上门来是天意,将她劫持只怕是唯一的出路。
迷兹望他点头,转身问包打听:“那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包打听,我从来没骗过你。”包打听望着迷兹,愣愣地答道。
“从来没有?”迷兹眉梢一挑道:“你刚才说下次要给我弄辆漂亮的马车,真的有下次吗?你不是要跟他们一起走吗?”
“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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