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当众揭榜，兵士便领他主仆去见左丞相娄敏中。
娄敏中见柴、燕二人仪表磊落， 气质不凡， 先是一喜， 再听柴进谈古论今， 引经据典， 指点江山更是惊为天人。 这娄敏中本是江南一没落的教书先生， 因机缘被友人推荐给了方腊， 其为人圆滑， 善巧言会色， 渐得方腊喜爱， 终至左丞相之职。娄敏中经书未通， 胸无大才， 哪见过柴进这样高谈阔论的贵族， 自然对他佩服之至。 后他又问燕青， 得知他是杭州人又是一喜， 道：“老夫也是杭州人。” 当下说起杭州话问燕青一些问题， 燕青对答自如。 娄敏中笑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连书僮也这般知书达理。”
第二日娄敏中在御殿上朝见方腊， 力荐柯引主仆， 方腊听说柯引是孔子之乡之高明贤士， 心中大喜， 朝后在御书房命召见柯、云二人。
柴进、燕青应召而来， 方腊见他二人外表不俗， 暗中已多信娄敏中之言。 他向柴进问道：“我南国正遭梁山军围剿， 城池丧失日多， 你此时而来， 有何高见？”
柴进道：“在下略通星象， 早察东南一方龙气上升， 这龙气不久即席卷中原， 是以陛下勿惊。 至于连连失地是因天罡星正犯， 试想天下成霸业者何人不经过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劫？ 劫难过后自是霸业成就之时。 今后一段时日陛下还会继续失城， 待宋江手下天罡星正将折损尽数， 陛下只要有一息尚存定会龙腾再起， 那时便不是东南一隅， 而是问鼎中原了。”
柴进一席话说得既符合实情， 又充满希望， 方腊不禁连连点头， 心想真是遇见了高人， 一席话拨开乌云见青天， 我失了三分领地， 宋江的弟兄也去折了近三成， 看来这是我帝业必经之劫。 想到此， 他对旁边侍官道：“传旨下去， 各级将士中有杀梁山军地煞星副将者赏金千两， 有杀天罡星正将者赏金三千两。 即便失城但若多杀梁山头领者仍有赏！”
柴进未料他一番胡言乱语会引来方腊这么一道旨意， 他暗中汗颜， 想梁山兄弟竟要因他这番话死伤更多。 他抬眼望燕青， 见燕青也低下头去， 似有同感。 方腊又问了一些天象之说的问题， 柴进只用阿谀之词迎合， 正说着， 御书房边门外传来女子窃窃笑语声。 方腊听了， 皱眉道：“是金芝、玉芝吗？ 你们快出去， 不要在此搅了正事。”
他话音未落， 边门外出来一个女子， 燕青见了一惊， 道：“怎么是你？” 那女子向他笑道：“我说过‘咱们后会有期’的， 对不对？”
南征（五）
方腊问：“玉芝， 你见过这二位？”
玉芝道：“父王， 他们就是我前日说的在林中救我的两位大哥。”
方腊大笑道：“真是天意啊， 你们未进清溪城就救了我的玉芝公主， 真是上天显应， 送你们来助寡人一臂之力。”
玉芝向门外喊道：“金芝姐姐， 快进来， 你也见见我的救命恩人吧。”
门外又进来一十八、九岁的女子， 见她长眉秀目， 文静淑娴， 和玉芝气质大不一样。 她进来后轻轻道声：“父王”， 便向柴、燕二人略一弯腰施礼， 那二人忙起身回礼， 回：“公主金安”。
方腊道：“你们来了也好， 替父王为这两位贤士敬杯酒， 如何？”
玉芝道：“父王不说， 我也是要敬这杯酒的。” 说着她斟一杯酒向燕青， 金芝就斟另一杯酒向柴进。
燕青喝下酒后， 见金芝不知怎地将那杯酒端向柴进的时候竟失手泼洒在他的衣袍上。 金芝道声“对不住”， 就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溅在柴进身上的酒， 柴进忙道：“不碍事， 我自己来。” 他伸手去拦金芝， 却无意中抓住了她的手。 这一抓只是一瞬， 两人均立刻放开手， 金芝转过身去， 羞红了脸。
方腊在一旁看得真切， 禁不住哈哈大笑。
几日后娄敏中作媒， 向柴进传方腊欲许金芝公主于他， 召其为驸马之意。 柴进心中叫苦， 想他卧底尚未开始， 先就成了方腊的女婿， 怎么事情会弄成这样？ 他向燕青看去， 燕青望他点头， 他知此情形已无可推托便向娄敏中点头答应， 并谢皇恩浩荡。
待娄敏中去了， 燕青向柴进笑道：“驸马爷， 臣这厢有礼了！” 柴进瞟他一眼道：“你别高兴太早， 我看那玉芝对你有意思， 你早晚也要成什么驸马。”
燕青道：“不一定， 我不过是书僮仆人， 身份低了点， 方腊要许他的玉芝公主给我是有顾虑的。 唉， 这次扮书僮真是对了。” 他想幸亏他未扮成柴进弟侄之类， 不然玉芝真要很快嫁给他了， 若是那样他怎么回去面对师师？
婚约许下十多日后， 方腊下旨让柴进和金芝公主完婚， 柴进摇身成为“柯驸马”， 燕青也被封内宫侍卫官， 宫中上下称其“云奉尉”。 至此柴、燕二人始得在清溪城内外、方腊王宫中进出自如。
随后几个月， 坏消息不断传来， 对方腊来说， 坏消息是他又丢了湖州、宣州、独松岭、杭州等重镇； 对柴进、燕青来说是梁山头领阵亡数不断攀升， 开始阵亡的还多是地煞星副将， 但打下苏州以后， 天罡星正将丧亡数大增， 特别是郝思文、徐宁、张顺、董平、张清、秦明这些武功高强将领的阵亡让柴、燕二人震惊。 双枪将董平和霹雳火秦明是梁山五虎上将， 没羽箭张清曾创石打梁山十五员猛将而不败的记录， 他们的阵亡让柴、燕体会到前方征战的惨烈程度。
这日方腊宫中有捷报传来， 昱岭关镇守大将， 号称“小养由基”的南国第一射手庞万春在昱岭关外一日射死六名梁山头领：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方腊大喜， 命摆酒庆贺， 宫中已多日未有欢庆了。
柴进奉召去赴宴， 燕青一人在宫门外转悠， 想起石秀曾舍命在法场上救下卢员外， 今日竟丧命昱岭关， 暗中甚为感伤。 他正低头走着， 忽觉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下意识出掌去抽那只手， 耳边听见“哎哟”一声， 转头去看， 见玉芝在一旁甩手道：“你怎么那么用劲， 疼死我了。” 燕青一愣， 小玉对他做过同样的事， 说过同样的话， 此情此景让他有时空错位的感觉， 玉芝在他眼里成了小玉， 他望着她一下呆住了。
玉芝见他呆呆望自己， 倒是不好意思了， 低头笑道：“你怎么那么奇怪地看我。” 他回过神来：她是玉芝， 她是方腊的女儿， 唉， 她怎么长相个性都会像小玉？ 玉芝见他心情好像不佳， 便道：“云奉尉， 今日大家都去赴宴， 我一人好闷， 你能不能陪我出城去涉猎？”
燕青点头， 他也觉得心中闷得慌， 出去射杀一阵只怕会好些。 他拿上弓箭带玉芝在城外岭中猎物大半日， 射了十多只山鸡， 七八只野兔并一只大麂子。 他箭无虚发， 玉芝在一旁欢喜得大呼小叫， 不停地收猎物， 眼见这多猎物他和玉芝都快拿不了， 天色也不早了，便回城。
打马进城之际， 见前方来一队人马， 为首一人剑眉鹰鼻， 面相严峻， 正是方腊御林军副统领， 昱岭关守将庞万春的弟弟庞万秋。 庞万秋见玉芝立即迎上去道：“玉芝公主， 末将这厢有礼了。” 玉芝瞟了他一眼道：“庞万秋， 快叫你手下人让开， 我们要进城。”
庞万秋看了看她马后挂着的猎物道：“原来公主喜欢涉猎， 下次涉猎末将一定奉陪， 我庞家箭法是从不虚放的。” 玉芝小嘴一撅道：“又不是只你庞家人会射箭， 云奉尉也箭无虚发， 看看， 他今日射了这么多。”她满脸欣喜地看着燕青。
庞万秋鹰勾鼻一耸， 盯着燕青道：“原来云奉尉也会射箭， 真是深藏不露啊， 怎么样？ 咱们来切磋切磋如何？” 他不等燕青回答就对身边一小校使了一眼色， 小校即向百步外的一棵柳树奔去， 背靠柳树站立。 他对燕青道：“看见没？ 我们以那小校的帽顶为标， 将其帽子钉在柳树上， 如何？”
燕青望他， 心道：“你们庞家箭法就是以活人为靶练出来的？” 庞万秋见他不出声， 冷笑道：“怎么怕了？ 怕失手出人命？”
燕青浅笑一下， 拿弓去柳树百步之外处， 瞄准那小校的帽端一射， 帽子从小校头上落下， 钉在柳树上。 玉芝见了立刻拍手叫好。
庞万秋瞟了一眼玉芝， 对另一小校使眼， 那小校即跑到柳树跟前。 庞万秋故意走到比燕青远十步之处， 拉满弓弦， 扬手一射， 那小校的帽子跌落下来， 箭却不知哪儿去了。 玉芝喊道：“庞万秋， 你的箭没在柳树上， 你输了！”
庞万秋道：“公主， 你到柳树那儿好好看看再下结论。”
玉芝走到柳树跟前， 见柳树上一个洞， 庞万秋的射出的箭力透树干， 箭身完全没入其中， 箭头和一半箭身从树干的另一端伸出来。 玉芝见了撇撇小嘴， 向庞万秋道：“你说过是将帽子钉在树上为胜， 又没说在树上射个洞， 还是你输了。”
她说完拉着燕青的手道：“云奉尉， 你赢了， 我们回宫去。”
庞万秋阴沉沉地盯着他们远去， 喉咙里咽了几下口水， 心想：柯引、云璧， 这是哪儿冒出的两个小白脸？ 一个娶了金芝， 另一个又勾搭上他心仪已久的玉芝， 我庞氏兄弟为方腊如此卖命， 怎么竟不如寸功未立的小白脸？
燕青刚见了庞万秋刚才那一射， 心中暗暗吃惊， 庞万秋箭法精准， 臂力惊人， 显是在自己之上， 他哥哥庞万春号称南国第一射手， 本事还在庞万秋之上， 难怪他一日*杀梁山六名头领。 唉， 方腊手下能征惯战之士不亚于梁山， 此番征战是两虎相斗， 两败俱伤， 中原南北惯战勇士在此一战中竟要折损殆尽， 真是大宋之哀也。
玉芝见燕青一路上默默无声， 以为他还想着庞万秋不快， 便对他道：“云奉尉， 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保准你喜欢。” 她领着燕青在宫内穿梭， 到了一座假山前， 她头一低钻进一个石洞， 燕青也俯身进去， 见她手在两边石壁上拍打， 很快在一处停下， 手在上面按了几下， 石壁嗡嗡作响， 慢慢挪开， 燕青朝里望去， 见里面长灯通明通亮， 条案塑像耸立， 竟是另一番天地。
燕青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父王拜神的地方， 他最近心情不好， 我见他经常来这儿。”
燕青看着眼前的塑像， 有两座比较大的是日神和月神， 围绕这两座神像还有一些小神小鬼。 他知方腊信的是明教， “明”中含“日”和“月”， 这日神和月神自是他的主神。 他环顾周身， 见日神前面的香案上有一张纸， 走过去一看竟是“圣光图”！ 怎么方腊也有一张圣光图？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南征（六）
玉芝见燕青打量这张图， 在一旁道：“我父王经常会对着这幅图发呆， 不知是为什么？ 这张图奇怪得很， 上面竟是些点点线线， 有什么好看的。”
燕青道：“他把这图放在日神前面， 定是对他很重要了。 你带我来看这些你父王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他已经没功夫对这些事生气了。”玉芝说着眼神暗淡下去， 又道：“我带你来是想你和我一起向这些神明敬拜， 保佑父王的江山不要被梁山军打垮。”
燕青听了一怔， 他原以为玉芝只是无忧无虑地过她的快活日子， 不想她也为这些战事烦恼。 看着玉芝虔诚地跪在神像前， 他一时不知所措，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前面凶煞的神像， 觉得玉芝像要被他们吞没， 他无法在这样的神像面前跪下去， 他只想出去。
昱岭关大捷给方腊王宫带来的喜庆不过昙花一现， 很快更坏的消息传来， 昱岭关失守， 庞万春战死， 睦州失陷。 玉芝又找燕青陪她在城外涉猎两次， 但随着战事加紧， 她再也没心情出去玩了。
方腊此时更抱定柴进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言论， 命国师邓觉元加紧训练他的二万御林军， 摆下“乾坤阵”， 准备在清溪城外和宋江决一死战。
燕青作为侍卫官也加入“乾坤阵”的训练， 见这“乾坤阵”内敛外张， 层层变化繁而有序， 让二万御林军的战斗力足以攀升至五万以上。 他心中细细琢磨阵法， 悟到精妙处不禁连连惊叹， 又想幸亏他和柴进来清溪卧底， 不然这“乾坤阵”真要让梁山军功亏一馈。
又几月之后， 清溪城的天障乌龙岭在阻挡梁山军二十日后失陷， 乌龙岭守将， 能同时力敌武松和鲁智深的南国第一勇士石宝在悬崖上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