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雀看着她两手翻飞,细致的拢发、盘发,簪花佩饰,最后将下部的长发编成一个漆黑的麻花辫绕至胸前,再在其上点缀数朵娇黄的水仙。末了换上厚软的高腰长裙,配以娇黄的披风,俏丽生春,尽态极妍。
当她再度出现在老夫人面前时,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端详了半晌,啧啧赞叹不已。
“这是怜香手巧。”婴雀难得的谦虚一回。
“还莫说,奶奶身边这两个丫头,一个怜香,一个惜玉,最为心灵手巧,不过也要你的底子好才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怜香惜玉?”婴雀喃喃道,“这不会是程大哥起的名字吧?”
“聪明,正是他!”
“这个程大哥,当真是无孔不入。”
老夫人呵呵笑道:“立雪是爱玩了些,不过心肠最好,对女儿家也最为呵护,比逍儿强百倍。”
“这倒是真的。”
老夫人闻言呵呵直笑。
“老夫人,小姐,该用晚膳了。”惜玉过来传话道。
“不要叫我小姐,还是叫我小麻雀的好,不然,让那家伙听到了又该尖酸刻薄啦。”婴雀道。
“那家伙?”老夫人微感诧异,“谁是那家伙?”
“呃,是……是您的孙子。”
“逍儿?他仍旧欺负你么?这个臭小子,待他回来看奶奶如何收拾他!”
“小姐放心,”怜香在一旁笑道:“少爷近来大半都待在学馆,除了想起来时过来向老夫人问个安,很少回来,您恐怕很难见到他。”
“哦。”
说话间,老夫人已携了婴雀进入膳厅,婴雀惊讶的发现席上尚有方紫络与苏宁儿。
“逍儿忙于事务,都是紫络陪奶奶用饭,宁儿也常过来,你们都认得了罢?”老夫人含笑道。
“认得。”婴雀一面应着一面顶着方紫络如刺的目光,随老夫人入席。
“今日高兴,奶奶倒想喝点酒。惜玉,去花厅的多宝格上将那个青花酒樽取来。”老夫人兴致高昂道。
“奶奶,我去罢,就让我孝敬孝敬奶奶。”婴雀抢先道,她委实被方紫络与苏宁儿的视线扎得浑身不自在。
老夫人含笑颔首。
婴雀来到花厅,拍胸舒了口气,见到东面墙一个巨大的黄花梨多宝格柜子,古朴之极,其上陈列着数个形制不凡的瓷瓶。她走过去,揭开其中一个青花酒樽的瓶盖,顿时酒香扑鼻,中人欲醉。她正欲抱走,一抬眼发现头顶的格架上一个秘色长颈圆瓶,造型极其雅致,色泽青碧剔透,宛若明月染春水,薄冰盛绿云,紧紧吸住她的视线。
她忍不住举手去摸,刚刚碰到,便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蓦然响起:
“你在做什么?”
她吓得手一颤,急忙缩手,不幸的是,那个瓷瓶亦被她碰了下来,“咚!”,砸在头顶上,翻了几个跟斗后摔落在地,砰然碎裂,竟有数不清的珠玉宝石滚满一地。
婴雀看呆了,及待抬头,发现是慕容逍正一脸发黑的立在她面前。
“我……不是故意的,若非你突然开口讲话,我也不会吓一跳。”婴雀一面抚着砸痛的头顶,一面弯身去拾地上的珠玉宝石。
“不许碰!”慕容逍出言制止。
“我帮你拾起来。”
“不必,只怕愈帮愈少。”
“你属狗的?专咬吕洞宾!我偏捡!”说着,将珠宝一件件直往怀里塞。
“你……”慕容逍一把拉起她来探手向她怀中夺去,指尖沾裳时蓦然停住。
婴雀眼见他探手来夺时便已愣住,此时一脸难以置信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也是个登徒子,我去告诉奶奶去!”扭身便走。
慕容逍一把抓住她,沉声道:“莫想逃!”
“谁逃了?我逃还能逃出这兜魔岛去?奶奶正要酒用膳呢!”说着挣脱开来,走过去抱起那个青花酒樽,瞪他一眼,走入膳厅。
“奶奶,我来为您倒酒。”
婴雀殷勤的为老夫人倒满酒,刚刚坐定,便见慕容逍走了进来。
“咦?你今日怎的想不通跑回来用晚膳了?”老夫人惊讶道。
“我怕有人在府中制造麻烦。”
“谁?”
方紫络早已立起,命惜玉添碗加筷,命怜香在自己身旁增了一个座椅,示意慕容逍落座。
慕容逍坐定后,眼望婴雀,道:“奶奶日后定会知晓。”
老夫人嗔道:“你就这般看小麻雀不顺眼?我看不是小麻雀制造麻烦,而是你在不停的找小麻雀的麻烦!”
“奶奶英明!”婴雀连忙大声附和。
慕容逍盯她一眼,开始去拿酒樽。
“我来为哥哥斟酒。”婴雀忽然立起来,拿过酒樽走过去满脸含笑的为他倒满酒。
“你看看,小麻雀一个女儿家都不与你计较,你羞不羞?”老夫人横着慕容逍道。
慕容逍正被婴雀那声“哥哥”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闻言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肉麻。”
“臭小子,你说什么?”老夫人眼一瞪,手中的乌木筷子便要拍了上来。
“奶奶息怒。”婴雀连忙拦住,笑道:“哥哥的脾气奶奶还不了解么?自打出生以来就不曾说过软话的,何必强人所难?”
“你怎么晓得?”老夫人奇道。
“程大哥告诉我的。”
“又是立雪那小子!他什么都与你说嘛。”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嗯!程大哥是我最好的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义薄云天,万死不辞……”
“呵呵,奶奶倒不晓得那小子几时变得如此伟大了,呵呵。”老夫人哈哈大笑。
“谁在夸我?”程立雪的声音突然蹦了出来,随后直直闯入一人。“小麻雀,我找得你好苦,原来你被老夫人带到了这里。”
“立雪啊,你来得正好,用饭不曾?”老夫人问道。
“自然不曾。”
“好,好,一起吃罢。奶奶今日总算了了一桩心事,高兴得很呢!”
众人皆奇。
“奶奶了了什么心事?”程立雪问。
“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的终身大事?奶奶,您又要逼我娶谁家闺女呀!”程立雪大叫。
“奶奶这回不逼你,奶奶要你心甘情愿的娶她!”老夫人自信满满道。
“奶奶,我不想成亲哪!”
“胡说!你程家的香火岂能断送在你这小子手里?你放心,这回那女孩儿,你定会喜欢得不得了,奶奶相信自己的眼光。”
“奶奶,那是您的眼光,不是我的眼光。”
“哼,到时,你恐怕哭着求着要娶人家,此刻却说这等大话!”老夫人面色不满。
“奶奶,我——”
“我吃饱了。”慕容逍忽然站起来欲走。
“咦?战驹哥哥,你分明一口饭也未吃嘛。”苏宁儿道。
“我不饿。”慕容逍转身便走。
“回来!”老夫人一脸严肃的叫住他,“我老人家尚未吃完,你这当孙子的倒先行离席,你的教养哪里去了?坐下,不饿也要给我守着!”
慕容逍深吸口气,依言坐下。
“哇,奶奶,没想到兄长大人居然这般孝顺。”婴雀惊叹道。
“这小子原本除了脾气臭点,一直是个孝顺孩子,只是近来愈发不听话了。”老夫人哼道。
“哦。”婴雀点点头,忽然向慕容逍碗中不断夹菜,笑道:“请哥哥尝尝这个,还有这个,这个……饿着肚子可不好。”
慕容逍看也不看她,冷冰冰道:“不必你假殷勤。”
婴雀顿时一噎。
“臭小子!”老夫人咬牙咒骂。
“奶奶息怒,您只管劝说程大哥娶亲,不必理他。”说着又向慕容逍碗中夹着菜。
“我不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慕容逍一一点着碗中的菜肴,一一否决。
“这么多菜您都不吃,那您到底吃什么?”婴雀惊讶道。
“我此刻没胃口。”
“那你没胃口的时候还真多,动辄不吃饭,要么就耍脾气,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让奶奶这般操心?”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慕容逍终于抬头向她横去一眼。
“我是替奶奶教训你!”
“公报私仇。”他慢吞吞道。
“你不识好歹!”
“心怀鬼胎。”
“你狡猾多疑!”
众人眼看着二人在饭桌上一疾一徐的展开唇枪舌战,旁观之人莫不成为空气,不禁愕然。
那二人意识到气氛有异,不约而同的停下来,静坐不语。
“逍儿,你还真是让奶奶大开眼界!”老夫人蹙眉而嗔,“一个做哥哥的,竟然寸步不让,你羞也不羞?”
“奶奶,我也有不对之处。”婴雀做出一副忏悔而又无辜的样子。
“好孩子,奶奶抱抱。”说着伸臂将她抱在怀中。
婴雀搂着老夫人的腰,将头转向慕容逍的方向,不断向他做着鬼脸。
慕容逍抿着唇,别开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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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游园戏四杰
用罢晚膳,程立雪问慕容逍道:“你今晚回学馆么?”
“回。”
“那咱们一道走罢。”
“我先回房收拾一下东西,你先走罢。”
“那我等你。”
“不必了,可能会很久。”慕容逍说着自行步出膳厅,向自己的东厢房走去。
“这小子,莫非要出远门?收拾什么东西?”程立雪喃喃道。
“你莫理他,尽管回去休息罢。”老夫人笑道。
程立雪点头告辞。
慕容逍正靠坐在太师椅中发呆,方紫络走了进来,看看四周,分毫未动,又看了他半晌,奇道:
“你不出门?”
慕容逍一动不动,道:“不出。”
方紫络立在他面前,看着他,又问:“今晚你不回学馆了?”
慕容逍懒懒的欠身,拿过书案上的一本画册,慢条斯理的翻看,道:“暂时不回了。”
“为什么?”
“太晚了。”
“你方才分明一直在发呆,有这发呆的工夫,早就走到学馆了。”
“我困了。”他说着立起身来,径直走入内室。
方紫络望着他的背影,蹙起眉头。
次日一早,婴雀便开始在府中兜来转去,最后爬上一个楼台居高望远,惬意不已。
“丫头!你是何人?”一声大喝响彻云霄,婴雀吓得脚底一滑,竟顺着冰棱尖叫着向下跌落。
底下的人一愣,慌忙伸手将她接住,再随手扔在地上,再度大喝道:“呔!你是何人?”
婴雀惊魂未定,坐在地上抬头一看,身边围了四个人,均瞪大眼看着她。
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残雪,笑道:“我是慕容逍的妹妹。”
四人愣住。
“战驹几时有个妹妹?”
“没错,定是假冒的。看她一身邪气,分明就是个小妖女!”
“看我斩妖——”
“等等!”婴雀慌忙大喊一声,问道:“这是兜魔岛罢?”
“是又如何?”
“兜魔岛上有个小妖女难道很奇怪?我看你们一个个奇形怪状,也与妖怪无异啊!”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问道:
“我生得很奇怪么?”
“我生得像妖怪么?”
“我不会比你还丑罢?”
“去!你当然比我还丑!”
“丫头,你来说说,我们哪个最丑?”
婴雀笑嘻嘻道:“实不相瞒,诸位个个生得不同凡响,难分伯仲,小女子委实不好说。”
“哼,你这丫头谁也不得罪,是不?狡猾得很,定是奸细!”
“喂喂,好人也有狡猾的呀!看这位大师就一副聪明相,敢问尊姓大名?”
那宽鼻阔嘴、满头乱发的头陀高声道:“我是狮面头陀!”指着身旁那位尖嘴猴腮、一身五颜六色衣衫的黑脸瘦子道:“这位是玉面锦狐。”
婴雀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玉面锦狐瞪眼尖声道,“俺这玉是黑玉,繁花似锦的锦,狐狸的狐!”
“幸会!幸会!”婴雀连忙绷紧面皮,拱手作揖。复又转向另一位胖大和尚,肃然道:“这位大师是……”
“差一点!”
“呃?”
“差一点!”对方大吼。
“哦,您是差一点大师,是不是?”
“没错!”
“幸会!幸会!”
“我是袁不敬!”第四位生得略微齐整些的自报家门。
“失敬,失敬。”婴雀连连作揖,道:“诸位大哥哥是来找我义兄大人的么?”
“正是,你快闪一边去。”
“你们是我义兄大人的什么人哪?”
“哼,也不怕告诉你!”差一点大师道:“我们皆是当年差一点被朝廷灭了的重犯,死里逃生后巧遇战驹,一起亡命天涯的朋友,江湖人称‘降龙四杰’!”
“啊,原来是降龙四杰,久仰久仰。”婴雀点着头,正待再拍,忽听得玉面锦狐尖声叫道:
“老桑!你来的正好,这鬼鬼祟祟的丫头自称是战驹的妹妹,战驹几时冒出个妹妹?”
婴雀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五旬老者正向此处行来,闻言,精光闪闪的眸光直直的射在她身上,顿如芒刺在身。
“这位老伯伯……”
“老桑是管家,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差一点大师高声道。
“哦,那桑管家应该知晓老夫人收了个干孙女的事罢?”婴雀向走过来的桑莫含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