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将萧然扶到床上,让他侧卧着,泽悦倒了杯水递上来,很自然地问道:“萧然,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当了侍卫?是家里要送你进宫的么?当侍卫这么苦,又老是挨罚,你受得了么?”
萧然剑眉一挑,斜睨着他,半认真、半调皮地道:“若不是拜你所赐,我哪里会受罚?”
泽悦又有些尴尬,掩饰地咳了一声,嘿嘿笑道:“别怪我,我们俩彼此彼此,若论调皮捣蛋,你也不差到哪儿去。”
一句话说得萧然失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种恣意妄为的人。”
泽悦哼了一声:“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你这种张牙舞爪的人。”
两人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泽川见这两小子总算太平下来了,笑吟吟地道:“你们俩谈,孤到外面走走去。”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泽悦伸出手,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萧然:“我郑重向你道歉,若是肯交我这个朋友,就跟我三击掌。”
萧然温润地微笑,也伸出手:“好!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便是朋友了。”
击完三下掌,泽悦忽然苦着脸道:“不行,我太鲁莽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萧然一挑眉:“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卫,你不想交便罢了。”
泽悦生气地瞪着他:“你看我象是这种人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好。”
黄昏时萧潼来到瑶华宫的时候,竟然发现泽悦父子与自己的宝贝弟弟正在庭中花树下对饮。萧然的脸色还很苍白,可喝起酒来却毫不含糊。
“萧然,你少喝点。”泽川劝道,“受了这么重的伤,饮酒不好。”
萧然目光闪亮,展颜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遇到伯父与泽悦,真是我人生一大快事。”
九五之尊一下子僵住,呆呆地站在那儿,脸色迅速由白变青,最后黑得象锅底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惭愧,我好象写泽悦与萧然写得有点上瘾。。。。。。
番外三 少年自负凌云志(七)
借着酒劲的麻醉,身上的疼痛仿佛减轻了许多,喝多了酒,萧然苍白的脸上慢慢泛起红晕,一双眼睛却亮得照人。看起来神采飞扬,完全不象刚刚受过刑的人。
泽悦看着他,笑得促狭:“萧然,我发现你的身子真是铁打的,受那么重的刑,你还能坐得住,还能喝酒,真让我佩服。”
萧然淡淡一笑:“我从小到大一直在挨打,早就已经习惯了。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用不了几天就好了。”
泽悦听得心头一沉,想起他身上各种各样的伤痕,忍不住凝眸看着他。这个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的少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到现在他都不肯吐露他的身份,却只是认定自己是朋友,是不论身份、不论地位、不论任何外在因素的朋友。他想交的只有自己的心。
惺惺相惜,原来便是这样一种感觉。无论你是贩夫走卒,是田间的农夫亦或山里的樵子,是地位尊贵还是身份卑微,只要你们彼此欣赏、彼此敬佩、彼此产生心灵的共鸣,你们就可以肝胆相照、生死相交。
可是,这样优秀的少年,他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他本该享受更好的生活啊……
“萧然。”泽悦郑重地看着他,“你这么好的人品武功,为什么甘心当一名侍卫?我们一见如故,我父王又那样怜惜你,不如你跟我们到海天泽国去吧,我父王肯定会重用你的。将来我当国君,你便是我的左膀右臂。”
门口的萧潼好象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一阵晕眩后,目光霎时变得凌厉起来,嘴角的肌肉有些痉挛。身旁的太监被他可怕的脸色吓得悄悄后退,唯恐靠近他便会遭了池鱼之殃。
“不,多谢你好意。”萧然温润的声音在庭院中轻轻回荡,“萧然生为穆国臣民,此生势必为穆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已成为朋友,今后可以常来常往,我也可以到泽国去看望你和伯父。泽悦,你会有更好的贤臣辅助你,你不需要我。但是……”他想说我大哥需要我,可是想到大哥,他的心上便似有千万根针在扎着,痛得喘不过气来。
大哥,今生今世,无论你给我多少教训、多少捶楚、多少疼痛,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承受。无论国法家法,无论你赏我耳光还是藤条、板子,甚至鞭子、廷杖,我都当成是你的恩赐。可是,你为何要让我在人前受辱?我不愿意为我没有犯的错误低头,更不愿意向他人屈膝。我的尊严高过生命,你明白么?
萧潼默默地站在宫门外,默默地看着庭院中温馨融洽的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在阵阵绞紧,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他郁闷到极点,只觉得自己就象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开。这死小子白天与泽悦闹得鸡飞狗跳,还公然顶撞自己,挨了刑杖,一转眼两人成了好朋友。而这海天泽国的王子竟然怂恿他到泽国去!
明明是仇人变成了朋友,明明是兄弟现在视同外人。难道朕还不如这个刚刚认识的,跟你闹得象乌眼鸡似的小子?
向身旁的太监点点头,太监立刻扬声喊道:“皇上驾到——”
庭中三人齐齐怔住。
萧然呆呆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大哥缓步走进来,举手投足间显得雍容尊贵、气度非凡。他的心再次疼起来,远远超过了胸口与背上受过刑之后的疼痛。直到萧潼走到他身边,他才如梦方醒,恭敬地跪了下去:“属下萧然拜见皇上。”
泽川父子也站起来向萧潼拱手致意,泽悦心中颇为忐忑,自己与萧然都喝了酒,功力明显降下去,都没有感觉到萧潼何时走近。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这里“策反”的言论有没有被萧潼听到。
怂恿人家的侍卫背叛主人,而主人就在后面听着,这种状况实在让人难堪。泽悦偷偷观察着萧潼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一双幽深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暗暗安慰自己,怎么会那么巧让他听到?不会的……
萧潼摆手示意萧然起来:“刚刚受过刑,不必多礼,起来吧,随朕回宫去。”
泽悦心头一紧,脱口道:“陛下,萧然身受重伤,今夜怕是不能值勤了。请陛下开恩,让他留在瑶华宫吧。下臣略通医术,可以照顾他。”
萧潼气得笑了出来:“王子认为朕是那种苛待下属的暴君么?”
泽悦连忙道:“下臣不敢。”
泽川挡在泽悦面前,彬彬有礼地微笑:“犬子无状,冒犯陛下了。穆国乃泱泱大国,陛下乃天下闻名的仁君,岂会苛待下属。”
萧潼淡淡地一摆手,命跟来的两名太监:“扶萧然回宫。”
看着他们离去,泽川心头的疑云再次翻涌起来,皱眉沉吟道:“孤越想越不对,这穆英帝对萧然的态度绝不是主子对侍卫的态度。如果只是普通的侍卫,他根本不会如此苛责,毕竟侍卫的职责无非是保护他安全。只要不失职,他就没理由这样亲自惩罚他。”
顿了顿,道:“不行,孤一定要弄清楚萧然的真实身份。”
泽悦不以为然地笑道:“哪有那么重要?萧然自己都不在乎什么身份,我们又何必在乎?儿臣只当他朋友便是了。”
泽川摇摇头,走到门口,向两边看了看,正好见一名太监从凝霜阁那边走来,他连忙招手唤住他:“小公公,孤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太监见他穿着打扮不同寻常,又听他自称孤,猜想他是哪国的国君,恭敬地道:“请贵客只管问,只要奴才知道的,必定如实相告。”
泽川目光一转,貌似随意地问道:“你们陛下有几位兄弟?”
太监道:“陛下有两位嫡亲的兄弟,是先皇与太后所生,还未成年;另外还有两位兄弟,是先皇的嫔妃所出,已成年,封了王,早已外放到属地去。”
“哦,这嫡亲的兄弟还在宫中?”
“正是。”
“可否请教他们的尊姓大名?”
“二王爷名叫萧翔,小王爷名叫萧然。”
泽川怔住,原来……果然如此。
泽悦见自己父亲到门口与一名太监聊了会儿,转身回来时脸色已由晴转阴,不禁愕然。正要问什么,泽川忽然抬手一巴掌扇过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泽悦脸上。半边俊脸顿时印上五根鲜明的指印,迅速肿胀起来。
“父王?”泽悦捂着脸,又是震惊又是委屈,“儿臣做错了什么?”
泽川用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道:“惹事生非的小畜生!那个萧然果然是穆英帝的亲弟弟。我们本是登门拜访的客人,想不到为了你的轻狂举动,逼得穆英帝亲自下令责罚了自己的兄弟。你……你可真是能干啊!”
泽悦长到十四岁,从未见父亲如此盛怒过,到底心中害怕,颤颤地跪了下去:“父王息怒,儿臣哪里会想到堂堂王爷去做一名侍卫?这个穆英帝如此栽培他的兄弟,真是匪夷所思……”
“闭嘴!”泽川厉声喝住他,“那是人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你去管!那个小王爷心胸何等开阔,被你害得受了刑,还将你当作朋友。你这个小畜生……真是气死孤了!明天你跟孤一起去向陛下道歉!”
泽悦嘟囔道:“只要萧然不介意就行了,儿臣才不管穆英帝如何想呢。”
一句话换来老爹又一巴掌,这下泽悦两边脸都肿了起来,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皇帝寝宫,萧然一言不发地跪在萧潼面前,等待着大哥劈头盖脸一顿痛责。过了好久,才听到萧潼艰涩的声音:“然儿,你知错么?”
萧然抬起头,倔强地看着萧潼,眼底的痛苦如烈焰般熊熊燃烧:“大哥,小弟没错!就算大哥再打小弟二十杖,小弟也依然是那句话,小弟没错!”
萧潼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抽过去。
萧然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的巴掌,面无惧色,但更无妥协之意。
萧潼的手掌在堪堪刮到萧然脸颊的时候生生顿住,呆了半晌,咬咬牙,狠命地收回去:“然儿,你告诉朕,你为什么愿意当朕的侍卫?”
萧然一震,神情顿时恭敬起来:“回大哥,小弟勤练武功、熟读兵法,就是为了将来成为穆国大将军,领兵打仗,保卫穆国疆土,保卫百姓家园。但小弟不愿靠着大哥的恩赐一步登天,小弟想从最基础的职位做起,慢慢锻炼自己。”
“既然如此,你该明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每行每业都有它的规矩与制度。一个国家若无法度二字,国将不国,那么它何以而立?何以而治?”萧潼的声音低沉下来,并不严厉,却字字深重。
“是,小弟明白。”
“无论士农工商,无论你身处什么职位,都必须遵守你的规矩。连朕都得遵守身为帝王的规矩,不能肆意妄为。而你呢?既然你选择当了侍卫,你便该去遵守侍卫的规矩。这也就是朕为什么要你跟宇文方去学规矩的原因。朕想问你,那些规矩你都背熟了么?”
“是。”
“好,你现在当着朕的面逐条背给朕听。”
“是。”萧然记忆力极好,过目成诵,早就将那些守则牢牢记住。此刻逐条背来,完全不打折扣。
等他背完,萧潼才淡淡地问道:“你自己对比一下,你犯了几条错?”
萧然呆了呆,慢慢垂下头:“第一,小弟不该在皇宫之内肆意喧哗,扰乱宫廷秩序;第二,小弟不该闯入非值勤区域,惊动贵客;第三,小弟不该不顾尊卑,随意与贵客嬉戏;第四,小弟不该违逆皇上旨意,当众冒犯天威;第五,小弟不该连累宇文统领,害他为小弟受罚……”
“这些你都知错么?”萧潼盯着他。
“是,小弟知错。”
“既然如此,朕命你向泽悦王子赔礼道歉,你为何不肯?”
“大哥。”萧然猛地抬起头,眼里已经泛起泪光,“小弟违背宫中规矩,甘愿接受宫中的惩罚。可泽悦是外人,小弟不愿在一个外人面前屈膝。大哥要维护国体,维护天威,可小弟也有自己的尊严。即使只是一名侍卫,即使是地位卑下之人,也有他的尊严,也有他的坚持,请大哥原谅……”
萧潼动容地看着他眼里闪动的泪光,心狠狠地一痛。是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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