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萧然依然象在做梦一般。牢房里仍然飘浮着她身上发出的淡淡清香,手指间仍然留着她的体温,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惶恐。“我一直在原地”,“我在家等着你,等着你平安归来”,这样的承诺、这样的幸福,自己能否拥有一生?
水儿太好了,这世上美好的事物总是遭到天妒。她是那样多情而敏感细腻的女子,一次次为自己担惊受怕,一次次含着泪放开自己的手,独自离去……她的心能够支撑多久?
他呆坐在墙角,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无力地抬起头,却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面的人一身明黄,后面的人一身银衣。
他惊讶地看着他们,自己的大哥竟然与泽悦走在一起。泽悦,他是接到了自己的喜贴,所以赶来给自己祝贺的。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这么早,只怕是借了这次机会,想与自己好好团聚一番。
上次挖了地道来救自己,自己没有跟他走,他带着失望而去,却依然祈求上苍保佑自己逃脱一劫。后来自己没死,给他寄了封信去,泽悦回复时只字未提,却在信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可爱之极。
此刻又见到了他,还是那样俊美邪魅,微微勾起好看的唇角,慵懒的、似笑非笑的模样,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潋滟的光芒,勾魂摄魄。
萧然迅速给他递过去一个招呼的眼神,然后向萧潼跪下,深深俯首:“大哥。”
铁链发出的声音听来十分刺耳,令泽悦脸色一变,心痛与愤怒从他那双妩媚的眼睛里喷薄而出。
萧然那种无限愧疚又诚惶诚恐的样子深深刺伤了他,自己今生最好的朋友,萧然,那样一个孤傲倔强、铁骨铮铮的男子,在自己最亲的亲人面前,却变得如此卑微而怯懦。
他一步冲到萧然面前,俯身扶起他,回首瞪着萧潼,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萧潼!萧然到底犯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大罪,你要如此惩治他?他是你的亲兄弟,他为你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他把全部的精力、才华、心血都付给了你,付给了你的江山,你还要对他如何!”
“泽悦!”萧然大惊失色,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这人怎的如此鲁莽?沉声喝道,“不许对我大哥无礼!”
泽悦怔住,眉头紧紧皱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似乎想不到萧然会对他这样声色俱厉地大吼。
“泽悦,是我的错,怪不得大哥。”萧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恳求的味道。
泽悦呆了半晌,目光从萧然脸上移到萧潼那双深不见底、阴云翻涌的眸子里,后者神情淡然,天生的傲气从他眉宇间散发出来,沉默,根本不屑于解释。
而萧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多么希望从他冰冷的脸上看到一丝动容。
泽悦更加愤怒,咬了咬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萧潼!萧然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我了解他就象了解我自己一样。他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若再也不当他兄弟,就请你放过他,让他跟我去海天泽国!”
“泽悦……”萧然失声低呼,泽悦竟然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受罚,这样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语音未落,一股凌厉的掌风已刮到他脸上。啪的一声,萧然被打得倒退两步,几乎被脚下的铁链绊倒。勉强稳住身体,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却从他那双深黑的眼底看到刹那间涌过的痛苦,犹如冰底流泉,沉重而晦涩。
“萧潼,你要打打我好了,跟萧然无关!”泽悦怒不可遏地向萧潼吼着,白皙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连眼睛都红起来。
萧潼不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萧然,脸色铁青,好象他才是罪魁祸首。
萧然心中酸涩,一言不发地跪下去,哑着声音道:“大哥,对不起,泽悦冒犯天威,小弟代他赔罪,请大哥息怒。”
泽悦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目光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与尖锐,牢牢锁在萧潼身上。仿佛他只要对萧然稍有不利,他就要扑上去与他拼命。
萧然暗暗苦笑,泽悦,你的脾气怎么越来越见长了?你这样冒犯我大哥,不仅帮不了我,反而会令我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
萧潼盯了萧然半晌,冷冷一笑:“很好,有了倚仗,所以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萧然震惊地抬起头,这样的斥责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在大哥心目中,自己竟是这样乖张邪僻、不守法度之人?他以为自己有了海天泽国做为依靠,所以才这样放肆?
心骤然冷下去,喉咙里涌满泪水,连呼吸都似乎被堵住了。 可是眼睛好干,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他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惨然笑起,连解释的力量都没有了。
萧潼被他脸上那种凄怆之极的笑容震动,冰山般的面容渐渐有些消融。而泽悦看着他俩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什么,嘴唇动了动,终于费力地发出声音:“对不起,萧大哥,是我太冲动了。你不要怪萧然,是我一厢情愿,希望他去泽国。可他一直不同意,上次他抗旨下狱,我想救他,可他宁愿死也不跟我走……”
萧潼觉得心中无比苦涩,自己的兄弟,竟要别人护着,而自己,似乎一直在扮演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哥。无力地挥挥手:“你们谈,朕走了。”
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响起萧然的声音:“大哥,对不起。”那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有一丝痛苦,好象突然间放开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饭局,怕没时间写,上班时偷写的哦,窃笑中。。。
第四十三章 暗夜惊鸿
萧潼的脚步滞留了一下,没有回头,明黄的身影映着午时的秋阳缓缓走出牢房,深锁的浓眉间笼着一层暗淡的阴影。
宇文方候在牢外,见皇上出来,脸色十分难看,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忐忑地问道:“皇上,王爷他……还好么?”
萧潼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怅怅地往外走。
宇文方跟上去:“皇上,是不是那个泽悦狂傲不羁,冒犯了皇上?”
萧潼苦笑:“朕自从认识这个死小子以来,就没见他对朕有过好脸色。他总觉得朕亏待、苛责了然儿,总是拿仇视的眼光看朕。朕想,若不是看在然儿份上,他怕是要跟朕拔剑相向了。”
“他敢!”宇文方脸上立刻罩上一层寒霜,“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子,连他父皇见了皇上都要恭敬地行礼,他怎敢如此嚣张?”
“何止是嚣张,他三番五次劝然儿离开朕,到他海天泽国去。然儿不知道怎么就与他特别投缘,那小子张狂跋扈,桀骜不驯,然儿就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变得越来越倔强、越来越不听朕的话了。”
宇文方暗道,怎么皇上说话的口气活脱脱象个管不住儿子的父亲?不肯怪自己儿子不肖,反倒要怪别人带坏了他。王爷这样的人,外表温润,骨子里棱角分明,谁能轻易改变他?便是皇上你自己,从小到大王爷被你这样严格管教,又哪里改变了他什么?
萧潼心里象灌了钻一般沉重,轻轻叹道:“朕今日心情格外烦躁,刚才还失手打了然儿。这小子……怕是离朕越来越远了。”
宇文方一愣,那日萧潼为了萧然夜宿青楼一事痛责他,他已经想到了这句话,只是没敢跟萧潼说,想不到今日萧潼自己说出来了。不知怎的,听皇上这样讲,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样一个强势、冷硬的人,露出这样颓废、黯然的表情,令他觉得特别难过。
“皇上连遭打击,压力重重,心情自然会不好。”宇文方善解人意地安慰道,“王爷那样孝顺皇上,他会理解皇上的苦心,不会埋怨皇上的。”
“是吗?”萧潼茫然地看他一眼,目光依然暗沉,“看来朕还是太软弱,一个小小的摩戈,就将朕搅得心神不宁了。然儿这死小子,他一定觉得朕冷酷无情了……”苦笑,“不过他本来就觉得朕冷酷无情的……他与朕不同,他从小渴望纵情恣意的生活,也许他更适合笑傲江湖,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武林中人。是不是朕将他约束在朝廷中,害得他很痛苦?”
宇文方听得心头大震,今天的皇帝完全不象平日的样子,他竟然絮絮叨叨跟自己讲了那么多话,而且不称萧然“王爷”,只说“然儿”,倒好象在跟自己拉家常一般。是不是皇上真的经不住这打击,变得软弱了?
“皇上,你千万不要这么说。王爷从小发誓一生报效皇上,他是心甘情愿留在朝廷中,为国出力,为皇上尽忠的。属下明白,皇上只是因为被泽悦触怒,又觉得王爷向着泽悦,所以才会生气打了他。王爷也必定明白皇上的心意,他那样懂事,绝不会对皇上生分起来……”宇文方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暗暗叹气。这对兄弟啊,总是有那么多的纠结,将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萧潼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你去散布消息,将王爷被押天牢,朕动手打了他,对他大发雷霆,扬言要用国法制裁的事添油加醋传播一番。”
宇文方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一笑躬身:“是,属下遵命。”悄悄退了下去。
萧潼不知不觉走到坤玉宫外,止步,抬头看着宫前满架紫藤枯叶,轻轻叹息:“梓童,丹儿,你们怎么样了?朕真无能,堂堂一国之君,竟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
牢房内,泽悦默默地看着萧然,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邪魅的、慵懒的笑容,一双平素漂亮得近乎妩媚的眼睛里,此刻一波波地流露出自责与心痛。
“萧然,对不起,我兴冲冲提前来到长宁,本以为可以趁你还未穿上喜服之前,好好与你盘桓数日,痛饮一番。谁知道刚到王府,就听王府侍卫说你被皇上囚禁在天牢。我一怒之下去找皇上,逼他带我来天牢。我看见你这样子,实在控制不住。真对不起,连累你挨打。你大哥那么霸道,你为什么还甘心受他摆布?为什么就不愿意跟我去海天泽国?”
“泽悦!”萧然捂着半边被打肿的脸,夸张地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你若不想我再挨我大哥的耳光,就少在我面前提去海天泽国的事。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我大哥的,随便他怎样对我,哪怕有一天我死在他手里,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耳边却似乎又响起萧潼的话:“很好,有了倚仗,所以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嘴里发苦,大哥,请原谅,我不得不再次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来。可那不是因为有了倚仗,而是我不得不去做。
“萧然!”泽悦一屁股坐在地铺上,捧着自己的头,全无形象可言,气哼哼地道,“你这人脑子里一团浆糊,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萧然促狭地笑道:“那时因为你眼睛里有一团浆糊,看不清我的真实面目。”
泽悦差点笑出来,想一想,脸色又黯淡下去:“你这次死定了!放走敌将,害得皇后与太子被劫,你大哥颜面尽损,朝廷威严不存。这是多大的罪过?就算你大哥有心护你,满朝文武也把你逼死了!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夜里悄悄来劫了狱,带着你和秋姑娘逃到海天泽国去。上次挖的地道还在,是从你王府里挖出来的,只要我再动点工,通到你这个牢房来,你便可以逃出去了。你知道我手下那些人鸡鸣狗盗,样样功夫都了得……”
萧然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人这样“夸”自己手下的。这个泽悦啊!
眼睛亮了亮:“对啊,你提醒我了,我正想逃狱,有你这地道,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了。若你不来,我还想打蒙了狱卒逃跑呢,不过那样动静太大,万一被发现,我死倒不怕,就怕事情不成功。”
“嗯?”泽悦呆了一呆,惊喜交集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萧然,你终于想通了?你终于肯跟我走了?”
萧然斜了他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谁要跟你走?我只是要逃出去办一件事。等办完,我自然会回到牢中来的。我犯了这样的大罪,若是再叛国出逃,这辈子我都休想摆脱叛逆的罪名了。”
泽悦大大受挫,极其无奈地瞪着他,呆了半响,道:“好吧,我马上回王府找人来挖地道,今晚接应你。你到时将床的位置移一下,我便挖到这里,到时用床铺将地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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