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好手,他们的大儿子清河也快17了吧?你们家杏儿要是和清河结了亲,也是门当户对,不像留根是个孤儿。”
“谁说不是啊,要是以前做兄弟,啥事也不讲究,现在到了自家闺女,可就得斟酌斟酌,不瞒老哥你说,我和樱桃也是这么个意思,可孙垒和葡萄坚持先把大哥的孩子安顿好,再给自家孩子找个媳妇。”
“唉,要说葡萄两口子也都是个仗义的人。大哥老孙头在的时候,对自己几个兄弟,就像爹妈一样,要是在的话,也和我一般年纪了。六十多喽。”
周道摇摇头:“俺也是那么想,当年为了去天津卫拿银子,差点把小命搭上,原先的小河都被埋到土里了,到处是乱石瓦块,小河都没有了。我老周辛辛苦苦攒下的财宝就这么没了,天意啊。”
“不是我信命,孔夫子当年有七十二个学生,夫子最得意的那可是颜回,颜回每天早起,到学院门口水井打水,孔夫子就故意放上一块金子还留下字条,天赐颜回一锭金。颜回看见了金子,不但没拿也留下一个字条,外财不发命穷人。”
周道哈哈大笑:“我不信命,可是闺女下边还有三小子,再过几年一个个连上了。要谁家的闺女,人家能不要彩礼啊?”
拾粪的老汉也乐了:“是啊,这年头眼睛都盯着粮食,盯着马车。有了粮食能活人,有了马车能有份生计。”
老汉说着往远处一指,“哎,山东人就是邪门,说曹操,这曹操就到了,你看村头谁过来了?”
周道站起身来,眯起眼,手搭凉棚往竹子栅栏外一看,村头孙留根、孙清河兄弟俩正往这边走。
老汉说:“赶紧的吧,回家等着,没过门的女婿在花瓜地里拜见老丈人,怎么的也不像回事儿。”
周道一拍双手的泥土:“秋后成亲,仨多月就等不及了,看这小子的出息,满仓那孩子早出门做生意去了,你看这俩小子就知道侍弄黄土坷垃,俺不想见他们。”说着抽身出去菜地,溜进胡同关了院门。
老汉在身后喊他:“周老弟,你的锄头还在地里呢。”
2
留根和清河提着胶澳产的德国洋啤酒,还有两条河里摸上来的鲤鱼,来到周家门前,见门扉紧闭,胡同口的黄瓜地里,还有一个粘着黄泥的锄头,拾粪老汉努努嘴,示意两人拿了锄头,过去敲门。
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只听见院子里鸡叫,狗吠。
孙留根看看大门紧闭,说:“清河,怕是没人在家里。”
清河说:“哥,你这人可忒实在了,刚才拾粪的老头还给咱努努嘴,你老丈人肯定在家里。”
正说着话,后头一块土疙瘩落在孙留根的脚下。他回过头一看,只见杏儿和枝子冲他笑呢,枝子早出嫁了,男人在镇上卖布。
清河也看见了,忙喊:“杏儿,枝子姐,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枝子说:“小鬼头,你没长眼睛啊,看不见你杏儿姐拿的花衣裳吗?快做新娘子了,不得准备几身好衣裳。要不进了咱家的门,你还不发牢骚,嫌你杏儿姐打扮得不好看。”
孙留根对着杏儿说道:“是你呀?偷偷摸摸走过来,耗子一样可吓了俺一跳!做衣裳我樱桃婶儿咋不陪你去呢?大姑娘家,自己做嫁衣,也不怕人家笑话。”
杏儿笑着:“留根哥,除了你还有谁笑话俺。枝子姐家里的布可多了,你看着身衣裳好看不?”
孙留根说:“可好看呢。”
枝子问:“你们俩在外头看什么呢,怎么拿着东西不给咱周叔送进去?”
清河说:“姐,你没看周叔把门栓上了吗?”
杏儿撇撇小嘴:“真是两笨蛋,门栓上了你们不会跳墙进去开门啊?以前到我们家偷核桃,那么高的树都上去了,一人高的土墙就憋住了男子汉。”
孙留根撇嘴道:“俺要是敢跳墙,不说别的,就是你爹出来了还不砸断俺的腿?没当上新女婿,先把两腿给赔上了,不够本。”
杏儿说:“你还知道算账阿,那还不孬,俺爹平日里就说你这个傻女婿连个明白账都算不了,将来可养不了媳妇。”
孙清河凑来插嘴逗趣:“杏儿,好嫂子,就别难为我哥这人了,我大说了,我哥单独住一个院子,我们家住老垸子,把新盖的房子给你们住。石头墙结实,屋顶的黄草都是过了年翻新的,过年掌灯用的面灯上也没有这么好的黄草。你要是过了门,就是你当家。你要是不赶紧叫门啊,过了门就让你伺候我娘。还得伺候我,我可是你小叔子。”
杏儿乐了:“你敢!小叔子咋了?等我过了门,你要不听话,我叫你哥收拾你。到时候俺就把你扒光了,站在毒日头下边晒太阳。”
孙清河笑:“俺哥可不能答应。”
杏儿说:“好吧,那你问问你哥,听不听我的话?”说着看看留根,又看看枝子,轻轻盈盈地走到大门口。
留根涨红了脸不说话,枝子说:“清河别胡闹了,过了年你也去媳妇了,咱爹上回领着你见面的人家,就是你媳妇。”
“我才不要镇上的闺女,我不要小脚丫子,我要你和杏儿那样的大脚媳妇,走路都稳当。”
杏儿叫门,她娘樱桃出来开了门,杏儿问:“我爹呢?怎么把人家关在大门外头,叫外人看见像什么话?”
周道装睡着了,听在耳中,一骨碌爬进来,板着脸问:“杏儿,你这样和你爹说话?越来越不像闺女样了。还没有过门,就向着自己婆家人。到底是闺女大了不由爹。”
杏儿笑着:“爹,你也别装糊涂了。你看留根哥都给你拿来洋毛子的啤酒了。从胶澳特地给你捎回来的。”
周道一拍桌子:“好啊,还没嫁过去就替婆家说话,老子真是白养了你一场!叫他们把东西放下,先回去吧。叫你孙垒叔准备齐全了彩礼,五月五送过来,你秋后就过门子了。”
杏儿一吐舌头,对门外院子里的哥俩说:“俺爹说了,彩礼送过来,秋天就叫我过门了。”
她娘樱桃说:“看你急的,没个闺女家的样子,还不赶紧送送留根儿,回去准备东西,这就到了五大五了。”
几个年轻人出了村口,枝子说:“清河,咱们先头里回去告诉爹娘,好准备彩礼,叫杏儿送送你你留根儿哥。”
清河还说呢:“我哥不一块儿回去了吗?”
杏儿脸红了,笑他:“你个傻小子,俺和你哥有事儿商量呢。”
看看姐弟俩走远,孙留根扭头看杏儿,正看到杏儿的一双大眼睛,也在朝他这边看,就问道:“杏儿,你偷看我!”
杏儿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说着自己都禁不住笑起来。“留根儿哥,你,你想不想俺啊?”
孙留根道:“想,能不想吗。俺就想早一天把你娶回家,好天天看着你。”
杏儿低头笑了:“俺长得丑,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十七年了,等过了门,没准你就看烦了……”
孙留根乐颠颠说:“杏儿,你可好看了,要不是去年大旱,蚂蚱成灾,粮食歉收,早就给你们家送来财礼,把你娶回去了。”
说着向四下看看,农历四五月的天,太阳已经火辣辣了,麦田里热浪滚滚,坡岭上有的地方土地贫瘠,小麦早熟,已经开始收割。
土路上杨柳茂盛,没有人影,留根说:“杏儿,我回去准备粮食和马车了。”没头没脑的就要走。
杏儿拉住他:“哥,你就这么走了?”
孙留根听了回转身:“不这么走,还能怎么走?我也没有带马车来啊!”
杏儿偷眼看看麦田里的农夫农妇们,人影在日头下影影绰绰,分辨不清。留根还在愣神儿呢,杏儿猛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几个光屁股小孩儿从大柳树上滑下来,一起对着留根唱儿歌:“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嘛?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早上起来梳小辫儿。
杏儿捂着脸,转身跑回村子。
3
夏秋之交的原野,依然烈日炎炎,大地如烟熏火烤。
农夫们在地里忙碌着,一辆辆马拉的大车、驴和牛拉的地排车、独轮小推车,在野外和村子之间往来穿梭,拉着粪进地,把粪撒在没膝盖的玉米苗地里,拉着水浇苗,再把地头上、场院里堆积如山的小麦秸秆、麦茬运回村子,满满当当的大车后面,小麦秸秆拖在地上,搅起漫天尘土。
留根和杏儿各自在自家玉米地上忙活着,离着半袋烟的距离,偶尔停下手里的活,远远地望一望。快到秋天成亲的日子了,更得小心翼翼分开,生怕旁人说三道四,不中听。
“哎,你看满仓,领回来多俊的一个闺女,敢情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留根儿听到不远处地头的老汉讲。
“没有媒婆上门啊?现在的孩子,可不能在外头呆时间长了,老祖宗的家训都没了,带着女娃子招摇,像什么话奥。”年纪大点的婆婆也说。
“大,娘,你们瞎说什么啊。那是满仓的同学,镇里的药铺王掌
柜的闺女,在县城里念书的。”
一个赶牛车的大小伙子说:“带着女娃子回家,这有什么啊?满仓在镇里和那个女娃子拉着手哩,一起看庙会耍猴的。看见我一点都不害丑。”
“不是说那女娃子本来是说给咱们村留根儿的吗?”那婆婆记性还蛮好。
儿子说:“可不是,留根儿的媳妇原来媒人是说给满仓的,这倒好,两个人把媳妇换了。”
老汉咳嗽一下,还向留根这边指了指,“你这兔崽子,不学老子的实诚,把你娘的唠叨学会了。赶紧干活了,你是黑老鸹趴在猪腚上,光看见别人身上黑了,我看那小女子倒挺上眼,有本事回头你也给老子领回一个来。”
留根看一家人拉着小麦秸秆回村了,自己地里的麦茬也刨得差不多了,就走到地头上的老槐树下,摘下草帽,拿起瓦罐喝水,瓦罐底朝天水却一滴也没有了。
几只硕大的蚂蚱草绿色的“蹬倒山”伏在大槐树旁的荆棘棵上,懒洋洋地伸着触须。
留根儿拿着草帽,蹑手蹑脚走到蚂蚱身后,一把出手攥住一只,另一只一蹬腿儿飞走了,留根用草帽一扑,盖住一只地上的。不一会儿功夫抓到十来只大蚂蚱。
“哥,没水了吧?喝我的吧。”
留根一扭头,杏儿站在身后,脸皮有点抹不开:“你怎么过来了,叫旁人看见了不好。”
杏儿咯咯笑了:“哥,我都不怕,你怕啥?你看人家满仓……”说完觉得不合适,立马打住了。
“我知道自己不如满仓,人家有头脑,识文断字,讨女子喜欢,你爹喜欢满仓,我知道,可我心里头只装着你一个。马上过门儿了,叫外人看见说话难听。”
“哥,我知道你护着我,想着我,可我看你瓦罐没水,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就走过来了,正看见你逮蚂蚱呢。我爹说,一个蚂蚱腿就能喝四两,你逮了这么多蹬倒山,那得喝半缸酒了。”
留根笑了,对杏儿说:“再逮点,给你爹拿点吧,这是最大的蚂蚱蹬倒山。”
“为啥叫蹬倒山啊?”
“力气大呗。在咱们这山里,最多的啥?”
杏儿想了想:“是鹅卵石。”
“是河卵石,跟河卵石一样多的那就是蚂蚱。灌木丛中捉到的蚂蚱,身上长着一对漂亮的翅膀,一对后腿粗壮有力,一跃就能飞得老远,当地人叫它“蹬倒山”,意思是说力气大。这种蚂蚱不好捉,但肚子里可干净。有肉,吃起来可香。”
“我在草地上捉到好几个扁担钩,没有你的蹬倒山大,可全身碧绿,高高瘦瘦的身材,让人看了就想吃,有的肚子里还有籽呢。还抓住一只土灰。”
“土灰扔了吧,你看它们的长相,土了吧叽,一看就叫人恶心。还能下酒?我们也该回家了。”
杏儿答应着把手中的土灰撒开,矮胖蚂蚱展开翅膀飞走了,杏儿说:“哥,我拿来晌午饭了,咱们俩就在大槐树下边吃呗。”
忽然,远处一片土灰色的云彩,遮天蔽日,在远处的天空越聚越多。
众金夫停下手中的活,从不同方向云彩望去。
杏儿边看边对留根悄声地说:“我的妈呀,咋回事?这么毒的日头还能下雨嘛?”
留根阴沉着脸无语。
“真是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留根还是不说话,盯着云彩看了好大会儿,说:“杏儿,快回家。”
杏儿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下雨也是一阵儿。棒子苗都晒蔫蔫了,老天爷也该给下点雨了。”
就见那片云彩越来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