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从软榻上捞起我,并大喇喇扛在肩头,“笨徒,随为师走人…… 再不回山,新婚已过的你,即将寡运临门。”
倒挂金钩状耷拉在诸葛笑笑生右肩,热血上头的我,诧愕问,“寡运临门?!”
“迟钝。” 处乱不惊瞥我一眼,神偷师父漠不关心道,“皇帝老爷命数已尽,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未能生育皇嗣的寡妇,都得殉葬。”
肩扛我,如风拂细柳般,他动作速疾且轻巧地闪至矮窗。
“等等!”蹙迫阻止,源自于杨延光。双手遮捂下腹,他的额头竟蒙了一层薄薄冷汗,深深吁了口气,他才艰难启唇,“敢问老者,你为何断言皇帝大限已至、活不过今晚?”
逾墙而逃的脚步,突然踟蹰。诸葛老儿笑眯眯回头,慢悠悠道出十字,“巫蛊。金蚕蛊毒,始于楚巫。”
巫蛊?我硬生生倒抽气。
“受此蛊毒者,倘若体内脉气由顺转逆,不出三个时辰,必七窍流血而亡。只因‘蛊毒’二字毫无美感,所以它的创用者、苗疆女赛金花又将【金蚕蛊】称之为——” 阴冷苍老的嗓音,掺杂了一抹诡异莫测的恐怖沉鸷、一抹若有若无的调侃,“房中术。”
房中术?!
异口同声的惊呼,出自光少与我。他是质疑,我是窘迫。
“巫蛊分两种:下等蛊毒,如偶人厌胜,以鬼力乱神之说画符诅咒;上等蛊毒,如金蚕蛊,将金蚕施入受蛊者体内,杀人于无形。”顿了顿,诸葛老头的神情忽然变得凛然,“受金蚕蛊毒,死者除了七窍流血并无任何外伤,他们生前或感胸痛、或觉腹肿、总之病症表相怪异。 依为师推断,先仁怀太子,命丧于此种蛊毒。”
心有灵犀地,我与杨延光四目相对,错愕。
“真如老者所言……” 不太敢相信诸葛笑笑生的解释,杨延光再问,“圣上吐血不止,也因蛊毒发作?”
“错。”言简意赅道,诸葛师父睨我一眼,笑得有些不正经,“行房期间,男儿郎血气上涌、情潮澎湃,若误服软骨散,反将导致脉气逆行—— 金蚕蠢蠢欲动,自然加速毒性发作,令皇帝吐血不已。”
啊噗一口口水!敢情房中术,竟是房终术==||| 心怀鄙视,但我仍努力直起脖子仰起脸,疑惑问,“若无软骨散,结局会怎样?”
“何种结局,得问施蛊者自己。”迟疑半晌,诸葛师父慢慢答,“若诚心致死,圣上毒性发作时,笨徒你便背负‘狐媚惑主’的罪责。若别有它招…… ”老头欲言又止。
屏息,我与杨延光竖起耳朵听。
“为师听江湖术士提及…… 金蚕若藏匿于男子纯阳之体,行房期间,金蚕会自发吸取女性阴柔脉气、以平衡男子亏损的气血,延缓毒性发作时间;若藏匿于女性纯阴之体,行房期间,金蚕不但不会弥补女性气血,反因情潮澎湃、阴阳两气混涌,加速毒性发作。”
呼吸猝然一窒,我结结巴巴道,“师、师父…… 长乐郡主死前曾有苟合之事,依照阴阳互换之说…… 她也中了金蚕蛊?!” 晃晃混乱思绪,我瞪大眼睛,“请教师父,施毒下蛊应是何人所为?”
“笨。为师提点了如此多,还摸不清头绪?”诸葛笑笑生不屑哼,继而扭脖看向杨延光,“年轻人,后宫妃嫔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想要保全家族的势力,全靠四个字—— 当杀则杀! 看似残虐的,不一定心狠手辣;看似善良的,不一定菩萨心肠。 ”
杨延光愣住,“德妃?!”
“年轻人,昭平德妃若真想保全圣上安危,定会遣大内高手藏于床底。 选你,只因你和她拥有同样的姓氏:昭平。 于公于私,昭平家的堂侄,绝不会泄露家族秘密。”
叹息,诸葛老头娓娓道来,“三皇子益王既逝,膝下无皇嗣的德妃,已无望再晋封皇后。若继任皇帝登基,她最多被尊奉为太妃。 区区太妃,岂能与权倾朝野、垂帘听政的太后相比?”
“太、太后?!”我愕然,“师父怎知德妃想当皇后、想当太后?”
“说你蠢,你还真愚不可及。德妃她伺奉圣上二十几年,若无揣测人心、设计陷害的小伎俩,又岂能长久留在后宫、享受恩宠?” 诸葛老头弯弯唇,露出一抹神秘笑,“几十年前,为师身为名震关东的神捕,深宫秘辛,当然知晓几桩。”
我瞠目,“什么秘辛?”
“你的意思是…… 德妃为求权势,不惜三施蛊毒?”打断我的好奇,杨延光皱了眉,深深思索的同时亦不确定,“她谋害太子,为求重立储君?谋害郡主,只为嫁祸杨府、削夺怀王兵权?谋害圣上,欲再次陷害杨府、引起二王鹬蚌相争、独独她一人渔人得利?”
“老朽并非神仙,不一定料事如神。不过,江湖术士传言,金蚕本身能辨明蛊主……” 斜眼瞄向杨延光,老头儿唇边泛起一抹顽皮笑意,“人体各经脉气汇聚之处,当属百会穴。趁长乐郡主才死半年、尸身并未完全腐烂,你大可掘开她的葬墓,劈开她的头颅,从百会穴取出金蚕。”
杨延光语意犹豫,“可是……”
“年轻人,大丈夫不仅仅是床上卖力,其他方面亦要敢作敢为。”哼哼讥讽道,诸葛老头扛着我快速闪身,跃出矮窗,“笨徒,趁寅时禁军戒备松懈,我们走。”
眨眼须臾,耳畔聆听到的呼唤声,连同视野里的甘露殿景象,一并离我渐行渐远。 倒挂样儿的我,随着诸葛笑笑生步疾如惊电的脚力,颤得头晕。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其实势力分成4派:丘陵、平原、昭平德妃、皇太子拓跋弘(←此君目前实力最菜,几乎为0)
【房中术】纯属化用,请勿与真实事件挂钩O(∩_∩)O哈~
隐藏的真相(下)
皇宫浩大,也不知行至何处。被阵阵冷风吹得太阳穴涨痛,我挂在诸葛笑笑生的肩膀,憋着一口闷气道,“师父,您还是放我回去,徒儿不愿逃…… 韶王拓跋信陵,从心眼里希望徒儿逃之夭夭,伺机中伤将军府。”
“韶王?”脚步不停歇,带着我从一座檐顶跃至另一处高瓦红墙,诸葛老头才扭脖,答非所问道,“这臭屁娃,长得挺正气。”
正气?明明是邪佞。
“月儿…… 为师跃上枝头捡你回山的那天,矮矮胖胖的你,脸蛋圆润,真像团月饼。” 幽幽长叹,诸葛师父沙哑声线里平添一抹莫名怅惘,“尔今,为师连嫁妆都未准备周全,你竟打算生小月饼。”
强压吐血三升的欲望,我当即反驳,“哪有?!”
“再圆润的月饼,也得靠上等内馅撑门面。否则,仅仅卖相好,味道不佳照样砸招牌。”为老不尊的诸葛笑笑生,朝我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良心被狗吃了的泼徒,今夜一共来了三位年轻人,你最中意谁?”
(⊙_⊙)耶?
我们不是在逾墙逃宫么?咋有闲心聊八卦?
胳膊臂,被善意地轻掐一把,凉嗖嗖的问话窜至耳畔,“喜欢晒太阳?”
领悟师父话外深意,我慢吞吞摇头,“璀璨光芒…… 虽热情,也容易把笨徒晒成焦炭。 大概,我更适合柔和星光。”
“言之有理。”诸葛老头颔首回应,而颤巍巍声音里,透露出玩味笑意,“喜欢爬坡?”
“当然不~~”撇撇嘴,我鼓了腮帮不屑道,“徒儿平生最厌烦体力劳动,何况是攀爬丘陵陡坡?扭伤脚脖事小,伤筋断骨事大。 况且,丘陵也厌烦我。”
清澈眸瞳里快速闪过什么,诸葛笑笑生再问,“喜欢漂亮姐夫?”
“他…… ” 忆及杨延光对于拓跋平原的种种控诉指责,我犹豫了半晌,才缓慢摇头,亦不自觉柔缓了语气,“不敢轻易喜欢。”
“嗯?”似乎,老头好奇心被我撩拨起,“男女情事,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何曾有轻易之分?”
张张嘴,尝试着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留了一大半,倏然转成好奇调侃,“师父,你年近五十了吧?为何不娶妻?”
余音未落,视野里猝然出现一张苍白枯槁的皱脸,空洞眸光极其哀愁忿怨,“月饼,你嫌弃师父老?”
被惊竦得差点没一口水喷扑在干扁老脸上,善良如我,正想摇头安抚一颗脆弱玻璃心,却突然忆起—— 某位不厚道的老年人,曾指使童工,为其烧洗脚水长达数十年。 怀揣报复,我笑嘻嘻点头,没心没肺道,“师父老,比徒儿老。”
“哪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几欲蹭上我衣襟,“想当初,为师貌比潘安、德胜柳下惠。 盛京城内,无论是比为师更俊逸出尘的正茂男儿郎、抑或是比为师更妖娆艳丽的韶华女子,皆不存在。”
呸死你个极度自恋的师父==#
见过自卖自夸的王婆,可没见过如此厚颜鲜耻的神捕。
“不相信?”老头眼里泛出一抹狡黠笑意,“笨徒,为师所言非虚。”
“信你一言,下辈子免轮回五百年。”力撑满头滚滚乌云,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蛋腚自若咳嗽两嗓子,我戳戳他脊梁骨,才好心提醒,“师父,别光顾着瞪徒儿~斜前方,注意斜前方。”
“嗯?”老头歪着脑袋瞅我,浓密长睫轻颤。
金吾卫,眨眼间宛若从地底冒出的近两百名左右金吾卫御林军,据守在北宫门两侧,组成一道长长的人墙。胄甲士兵们手中持有的强弩,在惨淡星光反射下,辉映出寒冽的银白。锐利的箭锋,亦给鸦雀无声的周遭,弥蒙上一层幽邃氛围。 (笔者注:左右卫,掌管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
“奉德妃口谕,圣上龙体违和期间,任何漏液离宫者,立斩不赦。”说话者,正是金吾卫长。身著胄甲的他沉声令下,数十支飞箭齐射,铺天盖地朝我飞袭而来。紧接其后,是大量锋利箭矢,划出的道道的寒光,划出的道道抛物线,叫人望而悚然。
“月饼,闭上眼睛。”毫无任何情绪起伏的告诫。愕然间,我的眉目被温暖大手遮覆,明明很枯皱很粗糙的手,动作却甚是轻柔。暖意,默默无声地诸葛老头的指尖传来…… 很奇异、很特殊的感触。
预期中的疼痛,被突如其来的腾跃轻盈感所取代。而下一瞬,伴随着清脆的木质折断声、撕心裂肺般的凄厉惨叫,以及一抹温热的液体喷溅到我额头,骤感虚软的我,似又随神偷师父一起,从半空中平平稳稳落回地面。
发生什么了?
满怀好奇,我蓦地睁开眼睛,透过指缝间隙朝外看去——
俯趴在师父左肩,我视线的正下方,是诸多被劈开的短箭。
目光慢慢往前挪,我惊愕瞥见一个源源不断流出刺眼腥红的男人头颅!他脖子部分被切割得十分整齐,彷佛被一剑斩断。死不瞑目的他,睁着空洞木然的双眸,直勾勾地于我对视,而被鲜血染透的长发,无力垂搭在被切断的脖颈边缘,随吹拂而至的凛冽寒风,轻轻抖动着,成为死气沉沉的阴郁空气中,惟一解脱。
金、金吾卫长?!
断断续续的惨叫求救声,正拨动我脆弱的心弦,不断仓惶提示着,猝然跌倒在地的七八个禁军士兵,右手手臂皆被齐肩砍断。
定定地,望着师父右手心里沾染腥红血色的长剑,我的心脏,好像忘记了自律,仅剩毫无章法的狂乱跳动。血淋淋的景象,如针刺入眼般难以忍受。伴随着从未体验的耳鸣晕眩,我喉咙深处好似被什么堵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手足无措地,任由呼吸渐渐促急、渐渐慌乱。
“傻徒弟,为师不是吩咐你闭紧眼睛,不许乱瞄么?”毫无任何情绪起伏的叹息,诸葛笑笑生单手把浑身僵硬的我搂入怀中。神情镇定,他朝北宫门所在方位迈出一大步,亦在我耳边嘶哑安慰,“别怕…… 他们,死不足惜。”
随着诸葛笑笑生的步步逼近,剩余的金吾卫士兵,如有默契般纷纷往后退开。冷静神采,从他们眉宇间散去,仅余惊惶忐忑。
“不、不许退!”领头的副卫长,虽鼓足勇气说话,但他眸底显露无疑的恐惧,早已揭示他自信心的全面崩落。颤抖着嗓音,他再次下令道,“射、射箭…… 杀、杀了他们!”
“再来一次?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杀人的本事。”摇头冷笑,诸葛笑笑生避开我的伤腿,动作缓慢亦轻柔把我放下地。慢条斯理地松开右手,任凭染血长剑猝然滑落在地,他沉稳的神情有刹那犹豫,亦蓦然释怀,“罢了…… 免得再惊吓笨徒,我饶你们不死。”
话音刚落,诸葛笑笑生竟动手解开自己被污血染红的外衫——
若非自己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此刻的画面。随着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