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陶书记吗?”
“是啊是啊,就是素兰子汉子嘛!”
“他怎也来了?”
没有人与陶重农打招呼。
在人们的大呼小叫中,人们迅速为他们闪开一条路,把门的两位年轻人也急忙闪在门两旁,让张小燕和陶重农进去。
陶重农和张小燕走进窑洞。
陶重农先向面朝外而坐的蓝如海走过去,笑着说:“蓝老呀,真要把您老给搞弄了,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哪!”接着转身,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张小燕拉到自己前面,介绍给蓝如海,“这是河阴县委书记、县长张小燕同志,全省惟一的女县委书记兼县长,也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县长。”
张小燕随即对蓝如海说:“蓝老您好!欢迎您再次回到家乡来!这次您可得多住些日子啊!我们领您老,好好看看家乡的山山水水!”
蓝如海急忙放下酒杯和张小燕握手。朗朗大笑,并随即朗声朗诵道:
张小燕,张小燕,
梳个剪发没小辫。
虽说人小当大官,
为民办事不走样……
“哈哈哈,小燕同志啊,你看看你看看,龟峁庄群众给你编得唱词,我都记住了。好样的,巾帼英雄呵帼国英雄呵,张小燕同志,好好干!”
张小燕非常吃惊,老人家来龟峁庄才几个钟头,竟连群众编得扇头秧歌词,他都听到了并记下来了。张小燕和蓝如海握过手,又转过身去向老宣头问好:“大爹,您身体还好吗?”
老宣头向张小燕笑笑,连连道:“好咧好咧。”
这时陶重农也转过身来,笑着对老宣头,叫道:“爹!”
老宣头如似无闻,如似无见,绷着脸,自顾自斟了一盅酒,拿起洒盅喝了,把眼睛闭了起来,仿佛僧人入禅入定,不理睬陶重农。
蓝如海见陶重农叫老宣头爹,老宣头变脸变色,显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原来还曾是翁婿关系,吃惊地对老宣头说:“我说憨娃,怎么回事嘛?小陶原来是你的女婿呀!”
老宣头也不回答蓝如海的问话,只是货郎鼓般摇着头,一会儿才叹口气答非所问地说:“俺有两女婿,一个说来丢人,犯事枪崩了,丢人哩。另一个也犯了事开除党籍了,可我憨娃觉着不丢人,俺兴着哩!”
老宣头的话,令蓝如海大惑不解,他哪里知道,老宣头说的“另一个女婿”,不是指陶重农,而是指公孙龟年呢。
陶重农毕竟是陶重农,他的脸红了一阵白了一阵,站在那里尴尬了一阵,就转身对蓝如海说;“让蓝老您见笑了。爹一直在生我的气。我对不起他老人家,也一直没敢来见他老人家。”
这时趴在窗外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一个沙哑破锣嗓子高声喊道:“什么不敢见?问问你自己,都做下一些什么亏心事吧!”
陶重农对蓝如海摇摇头,一脸苦笑。
张小燕听出那沙哑破锣嗓子,是宣石狗的声音,慌忙走到门外,对扎在人堆里的宣石狗低声喝斥道:“你混帐,捣什么乱?快快领大家离开!”
宣石狗悻悻然小声嘀咕(滴沽)说,“他敢做还怕人说?张书记呀,怎么你也学会溜须拍马了?”说罢,朝大家喊一声“大家走”,人们嚯啦一下子,都跟着宣石狗走出了窑院。
而这时坐在土炕上一动不动的老宣头,突然睁开眼,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后对蓝如海说:“万山,”他叫得还是蓝如海的小名,“你别笑话。俺憨娃家,人穷志不穷,从不巴高结富。你万山当这么大的官还不嫌贫爱富,还认俺这个平头百姓老战友,俺领情。但今日个,俺就不陪你了。俺还得上山看俺的林子。你先办公事,如果办完公事,还能多住天,俺给你倒倒苦水。”
老宣头说罢下炕就朝门外走去。
蓝如海也不挽留老宣头,依旧盘腿坐在炕上,朗声笑道:“还是当年楞头青样儿。好,我住下我住下。好久没看到这种好戏喽,岂能不看!”
陶重农等老宣头出了门,依然苦着脸对蓝如海说:“蓝老,真是让您见笑了。爹和乡亲们,都把我当陈士美看了。”
蓝如海说:“小陶呵,你到底是不是个陈士美呀!”
陶重农说:“一言难尽呵一言难尽!也实在难以启齿呀,不过,蓝老呀,主要责任还是在我。我没有能处理好工作和家庭关系呵!”
张小燕看着人们都走出院子,方才回来,陶重农和蓝如海的对话,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好你个陶大省长,你说得倒轻巧,没有处理好工作和家庭关系?宣素兰在老公孙那本《天眼》书页中,一笔笔记着的那些帐,难道这是纯家庭关系不成?
跟着张小燕一齐进来的还有陶重农秘书小许和蓝如海的医生老吴。
老吴对蓝如海说:“首长,我看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张小燕也立即附和老吴话,说:“蓝老,我看也是。住在这个沟沟汊汊地方,来回也有好多不方便嘛。”
蓝如海立即皱了皱眉头,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
陶重农说:“蓝老,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好。”
蓝如海说,“不必了,”然后又对陶重农说,“小陶,我看今晚,你也不必另找地方了,你就和我住在这里好了。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倒想断断,你大省长的家务事哩。”接着又对大家说,“不过,现在你们都给我走。我想先睡它个好觉,下午,还想听听他们龟峁扇头秧歌排练哩。张小燕张小燕,梳着剪发没小辫……哈哈哈……”,蓝如海笑着对张小燕说,“尽是给你们,包括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歌功颂德的哟!”
大家见老头子决心已定,除老吴外,只好都退了出来。
这天下午,蓝如海听了整整一下午扇头秧歌,这是龟峁庄秧歌剧团,专门为风景区成立准备的节日。陶重农和张小燕也都没有来陪同,因为老头子说了,任何人都不准来陪他。
晚上,陶重农就陪同蓝如海,睡在他的前岳丈老宣头的那孔公孙龟年曾经住过的窑洞土炕上……
“唉呀,现在不知道我们的代省长,把他没有处理好工作和家庭关系的动人故事,又编成啥样子了?恐怕现在他们还在谈着哩……”
晚上九点多,张小燕打来的电话,那语气几乎流露的是一种欣喜若狂,张小燕滔滔不绝,在电话里总说了有半个钟头。
白东明听得出神。可心里却如打翻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实说,若不是发生了见到宣素兰的那本《天眼》事,他对这位带点乡亲关系的陶书记陶代省长,是毫无恶感的,岂止无恶感,甚至是有点感恩戴德之情的。可那本被宣素兰又是批注又是新增内容的,写当年河阴事件的,公孙龟年著的那本《天眼》,揭露出来的东西,令他对陶重农对他本人一贯的支持和关心关爱,突然间就全变味了。
等张小燕讲完,白东明说:“就这样吧。你把详细名单尽早给我拿来。”边说边顺手翻动着台历,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蓝铅笔,说,“大后天下午吧,给我准时拿来!”然后,在台历上记下什么,就要准备放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张小燕的大喊声:“咳,你别放呵!我说了半天,你就一点感想感慨都没有?直觉告诉我……”
白东明没再听她说“直觉”,还是放了电话。
065
以龟峁风景区成立仪式为总开幕式,同时进行的活动还有:黄原地区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远景规划研讨会,黄原地区生态平衡发展规划研讨会,黄原地区招商引资洽谈会,黄原地区退耕还草还林还牧总体规划工作会议,黄原地区建设河阴退耕还草还林科技支撑示范规划研讨会,黄原地区文化建设及软环境建设规划研讨会。
白东明之所以对龟峁风景区成立大会本身格外重视,并不是说它比其它几项活动更具重要性,而是觉得,它具有一种“由头”意义。
以一个地区级风景区的展示为由头,希望能展示整个黄原地区的未来,希望能借以吸引外来资本、外来项目、外来技术、外来人才、外来智慧,对黄原地区国民经济和社会综合发展的关注与参与,同时也期盼以此为由头,开展的这些活动,能令全区五百万人民,尤其是地、县、乡三级领导干部能有一次开阔眼界、认识世界,也认识自己的机会,使黄原地区能在中央实施的西部大开发战略中,走在全国前列。
白东明甚至设想,东部沿海发达地区能搞经济特区,为什么不能在中国真正腹地,经济最不发达的黄土高原,也像深圳一样搞一个特区?如果在这座孕生过盘古开天、大禹治水、神农尝百草、后羿射日、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夸父追日、三皇五帝等中国最古老神话、最经典民族精神,有着最古老文字记载历史的大高原,搞成一个特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它对我国社会发展的辐射功能,说不定会更大。事实上从他上任伊始,就不仅开始这样构想,也开始付诸实施自己的构想了,搞这次系列活动就是其中一环。他觉得,他的这个理想构想,首先应该得到科学论证和理论上的支持。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白东明让地委和行署联合发出通知,要求地、县、乡三级领导班子成员,都必须全数参加这次系列活动,并且对参会的三级领导干部,提出了严格的纪律要求。
当然,白东明自身感情系之方面的原因,也不能不说是他把这次龟峁风景区成立活动,作为这次系列活动“由头”的一个主要因素。
河阴县是全国退耕还草还林重大决策的首倡地和首验地,现在又被国家确定为更高层次的示范区。而他本人,不仅曾是首倡首验时期的河阴县委书记,还曾是中国最早倡议退耕还草还林的那份著名报告,名义上的署名人。但那份报告主体思想的发明者,其实是黄原地区人民,或者更具体点说,是河阴县那个叫龟峁庄的小村群众,而发现并总结了这种思想,真正应该的署名者,却是那位他引以为自己政治与人生导师的人物——那位近乎被尘封进历史的公孙龟年同志……
这几天,白东明一头扎在这几项活动的筹备工作中。
地委和行署在家的所有领导,分兵把口,各项筹备工作进行得都很顺利。张小燕说得不错,父亲蓝如海的到来,说不定真是一件好事,他真的是有点过滤了。别的不说,仅以陪同父亲为名、以代省长陶重农为首的省及省有关部门大批领导,和大批专家学者的到来,参加各项活动,无疑就是一个无形推动力。大家都很卖劲,生怕自己分管的那块工作搞得不如别人。其它各项活动,该请的人都已经落实,食宿用车问题,活动项目安排问题,开会参观娱乐场所问题,来宾往返接送和机票车票问题,以及活动需要散发的备类各种材料等问题,都基本上安排就绪了。
倒是由白东明自己亲自抓的,主要由河阴县委县政府操办的,龟峁风景区成立大会这一项,由于邀请来宾迟迟不能定下,令白东###里发急。他和张小燕约定下,要她今天下午三点整,拿详细落定名单来见他,眼看三点快到了。此前,他给她拨过好几次电话,竟然一次也没拨通。县委办县政府办的人说,他们也不知她去哪儿了。他又拨她手机,每次都是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该用户已关机,请您以其它方式联系。”活见鬼,这个死家伙,这死女子,她搞什么名堂?
白东明在自己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敲门声。白东明想,可算来了,赶忙去开门。开门后,果然是张小燕站在门外。他再一看表,呵,一分不差,正好三点钟整。白东明长长吐了—口气,心里暗暗称奇:真个鬼精灵!
“拿来了吗?”
“敢不拿来吗!”
“都敲定了吗?”
“敢不都敲定吗!”
“日程安排、会议内容,都安排好了吗?”
“敢不安排好吗?”
“你这两天都到哪儿去了?”
“敢到哪儿去呢,阁下的命令比三座大山还沉重,在下敢不执行吗!”
“我家老爷子和陶省长现在在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
“你这个鬼家伙!”
“审问完了吗?可以进门了吗?专员大人!”
白东明这才发现,说了半天,他一直把张小燕堵在门外,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急忙闪身到一边,做一个躬身姿势,连连说请请请。
张小燕走进去,先从挎包里拿出一沓纸,放在白东明办公桌上,扭身就要往沙发上坐,见白东明提起了暖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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