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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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朵火烧云-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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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老宣头小女儿宣素青的家。

  老宣头孪生女儿宣素兰宣素青两姐妹,长大后,出落成河阴县出了名的俊女子。宣素兰从小学习好,读书读到中师,毕业后当了小学教师。由于家境困难,也由于小女儿宣素青从小学习不用功,小学毕业后,老宣头就没让她再读书。18岁那年为她招了个倒插门女婿李谈天,成了家。

  李谈天,城关镇东关村人,家穷,小学没毕业就缀学回家种地。由于弟兄多,27岁尚未找上对象。后来经人说合,就来到离家六十里地的龟峁庄入赘,与18岁的宣素青结婚成家。当时的新房,就是现在公孙龟年住的那孔窑洞。这幢小楼是发家后盖的。至今仍是龟峁庄惟一家砖瓦房。

  李谈天一表人才,人也勤快,心灵手巧。除帮助老宣头作务那几亩承包田外,得空还帮助乡邻碹窑盖房,打铁修机具,割家具做木工。在家对岳父和媳妇都非常好。村里人说,老宣头前世修下的,招了个比亲儿子还要好的好女婿。但有一样不顺心,结婚多年,宣素青都没有开怀生育。

  一个穷家,几亩薄地,家里活再多,哪够小伙子干?何况,媳妇宣素青也能劳动,岳父老宣头年纪虽过花甲,但身板结实,原本家里这点活就是老头一个人干也就行了。所以刚刚改革开放那阵子,谈天一边在村里开石料烧石灰一边就思谋着,不如趁冬闲到外面闯一闯,挣点活泛钱。和媳妇、岳父商量,他们也都同意,哪想这一去,倒把个家业给创大了。

  开始,李谈天跟一个浙江人在县里、地区给人家打家具。

  后来,李谈天又和妻子宣素青,在县城开过一段时间小烟酒铺,那烟那酒并非是批发的,而是姐姐宣素兰丈夫、比他李谈天还要小两岁的陶重农送的。那时陶重农已是河阴县委书记,几乎每天都有人送烟送酒。陶重农为照顾自己的小姨子夫妇俩,就让他们在城里开了个小小烟酒店。可开了一年多时间,一是陶重农就升调地委工作离开河阴了,二是李谈天觉得靠一个当官亲戚供货开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把小店关了。

  再后来,李谈天又到一家建筑工程队当小工、大工;又拉起过一个草台班子,自己当工头,干过承包建筑工程;最后,在积攒了点钱之后,干脆成立起自己的建筑公司,起名叫谈天工程建筑有限公司,成了河阴县巨富,有名的农民企业家,并且在县里盖了自己的别墅。

  李谈天发了,但不忘本,既不抛弃糠糟之妻,也孝敬岳丈。他先把妻子带了出去,又要把丈人带出去,可老宣头死活不离龟峁庄。没奈何,他在龟峁庄又盖了这座小楼,说是让岳父住的,另外他们俩口子也回来休个假什么的,也住住。可老宣头倔得很,就是不住,就是不离他那个烂窑洞。甚至从这座小楼盖成以来,老头子连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过。因而,这座鹤立鸡群,内部装修富丽堂皇,家具一应俱有的二层小楼,就一直锁着。倒是老宣头的亲侄子,村委副主任宣石狗时不时地出出进进,其实也不是他在住,而是为了给堂姐宣素青夫妇看看门子。

  宣石狗家的土窑洞,就在这座小楼后面,一个小山坳的山崖下。

  肖俊英、公孙龟年和妇女主任樊巧珍,走进小山坳的时候,山崖下那个连围墙也没有的小院子里,正乱成一锅粥。

  宣石狗脸朝下,正趴在两条板凳架起来的一块门板上。

  几个年轻男人有的在压宣石狗后背,有的拿木楔子在撬他咬紧的牙关,期望他呕吐。他们刚刚给他灌了一肚子大粪,地上,门板上,宣石狗本人和几个灌他大粪的年轻人身上,到处都是粪便。整个小院子和小山坳里,着弥漫着一片浓烈的大粪味。这是农村抢救服毒之人一种土办法,拿茅厕中的大粪灌进服毒者胃里,以便让服毒者呕吐出胃中服食的毒药。

  一些上了年纪的婆姨们,则大都在窑洞里,为宣石狗的母亲说些宽心话。宣石狗母亲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老太太盘坐在土坑上,一声声“儿呀,你为甚要走这条路”“你死了还让娘怎活呀”,呼天呛地,哭喊着。等到肖俊英他们来到的时候,老太太的哭喊声,似乎已经纯粹变成了一种民歌长调般如歌如诉的歌唱;而且内容也转向了对早死丈夫怀念之情的倾吐:

  啊咳咳咳,我的天呀,

  山顶顶上盖庙还嫌个低呀,

  人棵棵里就数着个好人你呀;

  俺只说你是松柏树冬夏常青呀,

  哪知道你是杨柳树一时新鲜呀;

  二饼饼牛车呀你慢些些走呀,

  真魂魂俺跟在你车后头呀……

  肖俊英和公孙龟年拨开人群,人们见工作队两个年纪最大的人来了,顿时像有了主心骨,鼎(汀)沸声随着静了下来。

  肖俊英问:“醒过来了吗?”

  村支书兼村委主任宣石娃说:“吐出了些些,还不行!”

  肖俊英命令道:“快绑担架,送乡卫生院!快!”

  可村里几个年轻人只是不动。

  肖俊英急了,骂道:“王八蛋,都聋了?还不赶快送卫生院!”

  村里年轻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仍然不动。

  肖俊英再看一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赶到这里的两位年轻工作队员张小燕刘淳,刘淳捂着鼻子,张小燕已经蹲在那里呕吐起来。她的无名火不由得在心头猛窜。刚要发作,有人拉她一下手臂,是公孙龟年。

  公孙龟年说,“大家别慌,肖队长说的对,救人要紧!快找绳子,把这门板两头一拴就是担架嘛!”说着一只手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摞钱,抓过宣石娃的手,把钱朝宣石娃的手中一拍,接着说,“这些钱先垫医疗费,不够,我们再凑。快,快,快绑担架!”

  村里年轻人们,这才呼啦一下行动起来。

  不一会,绳子找来了,横杆找来了,很快就绑成了一副能由四个人抬的门板担架。村里几个年轻人,加上工作队员刘淳,抬的抬、扶的扶,呼呼啦啦,拥簇着爬在门板上的宣石狗下山走了。

  肖俊英、公孙龟年走进窑洞,向宣石狗母亲安慰几句,然后,叫上正在院里呕吐的张小燕,支书兼村委主任宣石娃,妇女主任樊巧珍等村干部,回到队部,开始细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村干部们也不知道底细。天还不明,他们听到石狗娘大喊“救人啦救人啦”,赶到石狗家,石狗已经不省人事,喝的是灭鼠药。于是赶紧就给他灌大粪。此前,他们连宣富贵带一家人告状的事都不清楚。

  肖俊英见一问三不知,不由火又起来。

  “好呵好!你们还算什么狗屁干部?一个村委副主任,连人家傻婆姨都不放过,你们倒好,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有类似问题?”

  公孙龟年见肖俊英又发了火骂人,不由眉头一皱。

  肖俊英毕竟也是女人,心细,从公孙龟年神情上,她立即就感觉到公孙龟年对自已的反感。其实,这一点,她早就感觉到了。从工作队进村,直到宣富贵带着他的儿女和傻婆姨到庙前告状的今天,只要她骂人,甚至是她刚刚准备发火,她就能感觉到,最反感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场》杂志总编辑、大作家驮夫公孙龟年。开始肖俊英不理解,公孙龟年为什么会是这样,人命关天时刻,你难道还须像你老公孙在部队那样,慢条斯理,和风细雨,温良恭俭让,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吗?

  肖俊英想,管他呢,现在弄清事情要紧。于是又骂起来。

  “简直是一群王八蛋!想女人想得疯了?”

  “混蛋!”

  肖俊英话音尚未落,突然,公孙龟年一拳头,狠狠砸在那张旧方桌上,同时落下一声大声喝道。随着公孙龟年那一拳头砸下去,放在方桌上的那只插着蘸笔的蓝色墨水瓶和一只粗瓷碗,跳荡着旋转着,倒在方桌上,然后又滚到地下,摔成碎让。公孙龟年双目怒睁,双眉倒竖,嘴唇紧闭,人也在喘着粗气。公孙龟年站着没有再说话,但在场的人谁都感觉出来,事实上他还有怒吼声,依然压憋在起伏的胸膛之中,仿佛随时都要冲出喉咙。

  公孙龟年久久地久久地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肖俊英知道公孙龟年是在生她的气,不理解地看着他

  此刻,肖俊英本来还有一些口无遮拦的尖刻话,想扔石子一样扔给眼前这些村干部们的,可又憋回肚里去了,她怎么也不理解,她的话火是火了点,可是再火也不至于令他公孙龟年如此反感吧!

  “老公孙!”张小燕一脸惊慌,她也不明白公孙龟年为何发火,以为他又要犯病了。慌忙走过来,扶住公孙龟年的一条胳膊。

  公孙龟年自己也似乎很快清醒了,他的火如麦积之火,起得那般快,灭得也那般快。人们很快发现,他的眼睛开始由圆而眯缝(迷逢)起来,眉头开始由凝而舒展开来,气息由粗喘而平缓下来,身子也慢慢坐回椅子上。

  许是公孙龟年的这一拳头,起了一种缓冲作用,不仅副队长肖俊英原来那腔肝火冷却了,几个村干部那种无言的沉默也开始有了转变。有一个征兆,机灵的团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张小燕好几次就发现,几个男性村干部们无论是卷不卷、抽不抽他们的小兰花烟叶,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巴咂嘴的时候,他们准定是就要有人开口说话了。

  果然有人说话了,是村一把手宣石娃。

  “肖队长、驮队长,你们也别起火,俺们都知道你们是为俺们好。可你们千万不能把石狗子当坏人看呀!”

  肖俊英闻听此话,又有点火,噢,睡别人老婆,还不能说他坏!可一看坐在椅子上的公孙龟年,又把火强压住了,而且她还发现,自己那一只一发火就总爱拍桌子的手,不知何时被张小燕死死攥住了。

  接着,就听宣石娃又说:“说实在话,要不是乡里非要俺还当这个支书、村主任,以俺看,在俺村,谁都不如石狗子当支书和村主任最合适哩。石狗子人年轻,心眼好,有文化,敢作敢当,遇事有主心骨。就是家太穷,说话太直太冲,人样又差点,又事事不顺心。”

  “俺同意石娃哥的话。石狗子不是那种人。”

  “他要当年上了大学,什么老婆说不上?他能看上个傻女子荷叶?”

  “石狗子当年是全河阴县高考状元,考得是名牌大学……”

  嘿,宣石狗睡别人老婆,到头来反倒引出村里一把手和干部们如此一番褒奖,这是肖俊英万万没想到的。这一结果,也令这位农民岀身,思想方法简单、容易动怒的扶贫工作队女副队长,既感吃惊,又稍稍产生岀一种自责,肖俊英呵肖俊英,你就不能成熟一些老练一些吗。她想起,上次在联席会议上的那次发火,多亏老公孙救场,事后白东明对她说,“大姐,你发火发的是时候,老公孙救场救的也是时候。不过,大姐呀,以后说话,还是温情些好。要不,那些话真是太伤人哩!”肖俊英如此想着,心气随着也就平和了起来,脸上竟然荡起一些难以令人发现的笑意。

  “石娃子,你倒说说看,石狗子倒像你们心目中的英雄啦!”

  肖俊英也许觉得这是她最动人的话了,可在张小燕听来,仍然带着极强的嘲笑嘲讽味道。于是赶紧插话对宣石娃说:“老宣,你能不能把石狗子情况,详细介绍介绍。班子建设问题,也是我们扶贫工作一项主要任务呢。我们希望,即使工作队将来离开后,有一个好支部、村委班子在,就等于留下一支永不离村的工作队啦!这也就是肖队长说的,磨不推自转嘛。”

  肖俊英高兴地接住张小燕话说:“是嘛是嘛,那时,村里这盘磨,就能叫磨不推自转嘛。班子有了活力,就是内因在起作用了嘛!”

  宣石娃本是一个木讷、绌于言表的人,见说话向来刺人难听的肖队长顺气了,自己的话也就随着顺溜了起来。

  “那次炮厂爆炸,石狗子对象也给炸死了。他对象是谁,就是富贵婆姨宣荷叶的姐姐,宣荷花呀!原说是三倒油葫芦的一门亲事,可炮厂一炸,六个互为对象的年轻人死了四个,就留下石狗子和富贵子两个,三对姻缘都散了。石狗子有一段也是愣而八叽的,差点也傻了,后来才慢慢反回过劲儿来。”

  宣石娃说着把刚卷成的一根炮筒子烟噙在嘴上,又拿下来。

  “石狗子多次给俺说,哥,咱这活的叫什么日子啊,连猪狗都不如。咱也学学人家谈天到外面闯闯去算了,说不定还能也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呢!俺说,弟啊,咱不管怎说也是村干部哩,丢下这两三千口子人,怎办?石狗子说,哥,你说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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