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信任时,她已然浑身冰芒,再不让他靠近。
有什么关系?便是帝后,也不妨两样心肠。我予你所需,你予我所求,仅此而已。这难道不是自己最初的预计?只因自己曾无意间见识过她的聪慧,只因她有这适合做自己正室的身份,只因自己一时兴起想了解那平淡如水的清颜后是怎样的一颗玲珑心。于是选定她,做了自己的妻。她越是不愿,自己反而越是想逼得她不得不愿。天下与她若不可兼得,弃她而取天下本是不假思索的答案。然而从几时起,要天下亦不放开她的信念开始根深蒂固,盘缠在心底?澜冰,我要的天下,是有你的天下。我欠你良多,唯予你携手共俯山河,可……
“日后,我绝不负她。”
“若想弥补,除非……用一件事来换。”
“岳父大人是指……?”
“老夫孑然一身,已无牵无挂,所念者,三弟与含烟的沉冤不曾洗雪。此番哪怕是孤注一掷,也必然要全力一搏。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是打算阻我行事呢,还是看在冰丫头寒毒缠身,心脉劳损,怕是余日无多的份上,在她有生之年替她了了这夙愿,也不枉夫妻一场,她为你做的桩桩件件……”
叶君镆低头思索片刻,轻声问道:“岳父大人希望我怎么做呢?”
“你既打算兴兵北征,想必也考虑过了,此时为三弟平反对你而言有利无弊。因为三弟当年正是为玉凉的反间计所害。我要你做的,不过是交出当年的书信,其余的事只要你莫插手干预便好。你可答应?”
“好。”叶君镆点头应允。
谢轩祈凝视他片刻,方才徐徐开口:“三日之后,便请殿下说服皇上前往天牢听一出戏,如何?”'网罗电子书:。WRbook。'
赵彦自行刺叶君镆事发,玉凉奸细的身份暴露,便一直被囚于天牢。刑部提审几次,因证据确凿,他情知自己绝无脱逃的可能了,倒也认得爽快。本应就此结案,叶君镆却吩咐下来,要留着这奸细待到出兵之日问斩祭旗。天牢向来空荡得很,便由他填了空缺。又不知是谁关照的,不允他有什么闪失,故而一日三餐齐备,倒也并未受到什么虐待。每日静坐沉思,回顾一生事迹,只道是已然为国尽忠,纵死亦无怨。
这天如往常一般用毕午饭,随口问狱卒道:“劳驾,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在狱中日久,与世隔绝,已无月日之辨。
狱卒冷冷看了他一眼:“二月初四。”
“哦。”这么说,离死期已不足一月。他自嘲一笑,抬眼看了看牢口:“今日……怎么仿佛没有往日的侍卫多呢?”
“放心,便是侍卫再少,这天牢也固若金汤,不会有人能砸牢劫狱救你出去的。”狱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今儿是太子殿下在点将台操演兵马……我跟你这将死之人啰嗦什么,晦气!”转身走了。
赵彦毫不在意狱卒的刻薄,心中明了:按照惯例,应是各处抽调了侍卫前去护驾了。只是……会有人来救自己么?便是真有人,进得来么?不如舍了这奢望罢!
闭目养神,昏昏欲睡。忽听牢口有人争执:“瞎了你们的狗眼!连这金牌都不认识了么?快让我进去!”
“大人息怒,只是太子殿下吩咐了,必须有他或者圣上的手谕才能放其他人入内。您这金牌……在别处行得通,在这儿,不行!”
“手谕?”先前那人一愣,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啊……我忘了,你们看,在这……”随即响起肉体撞击地面的“咚咚”两声,紧接着狱卒闷叫了半声“啊”,也没了声息。
赵彦睁开眼,只见从幽暗的通道中匆匆走来一人,赫然是御前待刀护卫的打扮,待看到这人脸上不由一愣:“馥魑?”
“赵大人!”馥魑闻声忙走至牢门:“赵大人,可算找着你了,我家主人命我前来救您。先不说这些了,待我砸开这铁锁……”
“啊!是你!你是那个人!”隔壁沉寂了很久的囚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一人衣衫褴褛扒着铁栅栏嚷嚷道:“你害得我好苦……”
馥魑偏头一看,见此人发髻散乱,遮得面目看不清晰,转向赵彦:“赵大人,这是……?”
赵彦亦是一皱眉:“前些天奄奄一息地给丢了进来,一直没个声息,不知是死是活,没答过话,也不知是什么人。别理他,我们快走!”
“你……你们……”那人极为激动:“十九年前,若不是你给了我一张白纸去偷盖元帅的印信……就是这个味道!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记得这个味道!”
“你是江远遥的那个郎将?”馥魑恍然大悟。
“他就是那个储贾?”赵彦虽看不到旁边的情形,听他们一番对答也知道了那个疯子是何许人也,顿觉不妙:“啊……怕是,上当了。馥魑,你莫管我,速速离去!”
“丞相!丞相大人!是他,是这个人!当年让小人偷盖元帅印信的就是这个人!”储贾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来人,速将此人拿下!”牢口传来谢轩祈低沉的声音,霜棋、霜箫、霜风三人飞身而入,直取馥魑,片刻,便将馥魑牢牢缚住。谢轩祈缓步走至近前,向身后的杨嬷嬷问道:“杨氏,你可曾认识这个人?”
杨嬷嬷提鼻一嗅:“这个味道老身识得。娘娘在世时,有一晚老身曾见她捏着一封书信呆呆发愣,走近了便闻到了这个味道。当时还觉得奇怪,这并不是宫中熏的香样……”
“如何?赵彦,你是否想起还有什么漏了交代?白纸偷盖印信是怎么回事?江远遥通敌叛国的书信又是怎么来的?你与南宫长岭是怎样的密谋?这个馥魑,又是怎样得你们差遣,在当中穿针引线,织出了一计反间?”字字低沉,声声质问,目光中难掩悲愤。见赵彦依旧不语,谢轩祈冷笑一声:“你不说,我来替你说。江远遥素有‘战神’之誉,自从军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有他镇守边关,是你玉凉的心腹大患。当时我风圻新帝初定,根基未稳,国力尚弱,你玉凉便动了吞并之心。若想撼动风圻,必须先除去江远遥。硬战不能,你与南宫长岭打听出白贵妃与江远遥的旧怨,利用她任烈心性和国主素来忌惮为大将者拥兵自重的心理,设下这一局反间计。储贾当时为江远遥的郎将,醉酒误卯被江远遥重责了八十军棍,对江远遥心怀不满。你便让馥魑找到他,许以重金让他偷盖了江远遥的印信。而后,由你‘乱真书’仿造他的语气笔体,当朝兵马大元帅与敌国私通的‘铁证’就此完成。接下来便是由谁呈上这封书信合适了。白贵妃深得圣宠,而她本人又是江远遥的同门师妹,若是她来告……于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这样扣下,江远遥,就这样含冤屈死。只可惜你们的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后院起火,犷王有作乱之势,无暇出兵征南。我说的,对也不对?”
半晌,赵彦忽然狂笑出声:“好你个谢轩祈,竟查到了这个份上!不假,正是如此。我敬江远遥忠心保国,盖世无双。只可叹两国敌对,非我能惜,不得不如此算计于他。有憾,无悔。风圻以我为贼,玉凉却以我忠烈,我愿足矣!倒是可悲如他江远遥,我玉凉皆识他‘战神’之威、忠贞不二,风圻却以他为叛……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空荡的天牢中刺耳而诡异。谢轩祈深有所触,合目不语。待他笑声止住,方长叹一声:“皇上,各位大人,听清楚了么?出来罢!”
左右暗门“嘎吱”“嘎吱”两声开了,一边是面色阴沉的昭帝和微皱着眉的叶君镆,一边是面露震惊的六部尚书并司马、司徒、司空三公。
谢轩祈面向昭帝跪地一拜:“江远遥通敌叛国一事现已查明非实,臣请皇上昭告天下,以慰忠将之亡魂。”
司空沈骥上前一步跪在谢轩祈身边:“臣亦同请。”
剩下的八位大臣交换了一下目光,悉数跪奏:“恳请皇上重审江远遥一案,为江氏洗雪沉冤。”
声如洪钟,此起彼伏。昭帝似站立不稳后撤一小步,叶君镆忙伸手相搀:“父皇……”
昭帝冷冷扫了叶君镆一眼:“太子,有何见解?”
叶君镆迎着昭帝的目光徐徐跪下,一字一句:“儿臣,请父皇重审江远遥一案,以慰风圻忠将之亡魂。”
“好,好,很好!”昭帝怒极咆哮:“谢轩祈,你太过分了!”
“罪臣……还有一事禀明。”谢轩祈提高了音调,摘下官帽放在一边,不急不缓平平说道:“臣之次子谢澜清、女谢澜冰并非谢家之后,乃是江远遥之子江清懋、女江泠璧,落难之时为臣收养,直至如今。臣请皇上查明江远遥之事后恢复他二人本姓,继承江氏血脉。臣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听凭皇上发落。”
此言一出,大臣们更是哗然一片、面面相觑。
“你好大的胆子!”昭帝愤而拂袖,不理跪了一地的众人,独自走出天牢。
“诸位大人……”良久,谢轩祈起身,声调平平:“轩祈多事,怕是要连累诸位了。”
“丞相切莫如此说。”司徒方邕忙道:“说实话,当初说江帅通敌叛国,我们便有疑惑,奈何文书字迹印信确凿,不容辩驳。而今既然知道江帅冤屈,自然该为他平反昭雪。否则,也让我等臣子寒心哪……”他扫了一眼赵彦:“他的话,倒是让我感触颇深。”
其余大臣纷纷附和,最后齐齐看向叶君镆:“太子殿下……”
叶君镆微微一笑:“诸位大人,君镆虽为父皇之子,可父皇之过君镆不能熟视无睹。君镆愿与诸位大人联名上书,向父皇请愿。”
“如此甚好。”沈骥捋了捋须:“那我等今晚回去便联合朝中众臣,明日早朝向皇上上书。”
昭嘉二十年。丞相谢轩祈、司马、司徒、司空三公、六部上书牵头,联朝中百官上书昭帝,言昭嘉元年兵马大元帅江远遥通敌叛国一案犹有冤情,望昭帝下诏重审详查。昭帝无应。后三日之内,各州府长官并、镇南将军凌朔、骠骑将军龙天傲等地方重将纷纷上书,要求为江远遥洗雪沉冤。一时间奏折如雪片般飞向宛京,国人尽知江帅死得冤屈,街头巷尾热议纷纷。昭帝架不住如此阵势,深知若再一意孤行,局面恐难以收拾,于是下令三公共同重审旧案。有赵彦、馥魑口供,储贾为证,玉凉用反间计陷害江远遥一事不久真相大白。昭帝诏告天下,处死赵彦、馥魑、储贾,撤销江氏罪名,复江远遥兵马大元帅之职,追封江远遥北平护国公,其妻柳氏含烟追封宁国夫人。谢澜清、谢澜冰恢复本名。江清懋承袭父职,封为兵马大元帅;其妻韩婕封为二品诰命夫人。赐太子妃江泠璧九霄玉如意一柄,以示安抚。前御使韩直等因此案获罪的文臣武将皆官复原职,另赐黄金百两、玉盅一尊以示褒奖。丞相谢轩祈收养江门之后,虽有欺君之实,念及江氏有冤在先,其用心良苦,不予追究。
至此,江氏沉冤得以洗雪,江之永矣。
第七十四章:今我来斯
边州大帅府。昭帝遣来宣召的钦差吏部郎中沈式微高声念罢圣旨,交于江清懋供于桌案之上后,急忙满面春风地给他道喜:“澜清,啊不,清懋……”紧紧握住江清懋的手,见那常年冷峻的面容上难得有了些笑意,由衷为一起长大的兄弟高兴,竟一时间只知傻笑,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式微,可唤我翊之。”江清懋看着沈式微激动诚挚的面容,心头一暖,黑若寒潭的双眸浮上一丝和煦,回扣住他的手,轻声道:“此来边州,一路上鞍马劳顿,辛苦你了。先到驿馆休息罢,我稍后自会邀你过府一叙。”
沈式微点点头,由霜剑领着出了帅府。
“恭喜清弟,贺喜清弟。”沈式微前脚刚走,离远便听见萧允明与林素泓的声音。
“萧兄,林兄。”江清懋声音低沉,却不自觉地弯了嘴角:“你们怎么来了?”
“允明方才听说钦差已到了帅府,便拉我一同赶了过来。沉冤洗雪,夙愿得偿,我们怎能不来陪你一醉方休?”林素泓微微笑道。
萧允明左右环视一圈,不见湘泪,心中好奇:“我那湘泪妹子呢?”
“她近些日子总是恹恹地吃不下东西,方才接旨已毕便道头晕,去后宅休息了。”说起娇妻,江清懋担心地摇了摇头。
萧允明与林素泓对视一眼,“扑哧”“扑哧”双双乐了出来:“傻兄弟,你有找个大夫给她瞧瞧么?”
“这……她总说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江清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素空,回府将夫人接来……”林素泓刚说了一半,就听门外熟悉的声音道:“不用接,我和嫂子已经来了。”话音未落,萧淼与萧允明之妻廖氏双双走了进来。
萧淼向江清懋微微一笑:“我虽不及云姑娘妙手回春,好歹也略通医道。大帅要信得过我,我这就和嫂子一同瞧瞧湘泪妹子去。”
“如此,多劳二位嫂夫人了。”江清懋忙点头称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