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以为,是他身上那终年淡淡的玉檀香使她安心凝神,然而如今她知道,无关其他,只因为是他——她的骨血已融入了他的怀抱,他的气息环绕着她,如影随形。“少庄……”我的,少庄呵……
他拥着她静立片刻,轻轻开口:“璧儿,一切如计,伯母、摇情、仕霖、嫣珞现在都由邝御医在医治着,云姑娘说不可心急,等邝御医屡试无奈之时,先将仕霖、嫣珞送出,隔日摇情、伯母再死遁。这事只有丞相并安伯知晓,伯母、摇情一向待下宽慈,丫鬟府丁真情流露,之前又是他叶君镆亲眼所见,应当不会起疑。”
“嗯。接下来的一切,雪涧会安排好的。”柳非言唇角轻牵,笑容微嘲:“我对他,终究还是留了一步棋。”
“叶君镆至今对我犹有戒心,路上,他曾派刺客前来试探我的身手。”颜少卿微微蹙眉:“我从未于人前露过武艺,就是怕让人看出底细端倪。毕竟,熟悉的人还是可以认出我的路数的。”
“弃疏……他可看出了什么?”柳非言有些忧心。
“放心。”颜少卿狡黠一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用了翊之的剑法,也是你的剑法……论辈分,你得尊称我一句‘师叔’……”
“原来你也有这般无赖的时候。”柳非言笑嗔了一句,这才正色道:“如今你来了,我有正事要同你商量。”
“可是为了设计聿肃睿涯?”颜少卿也收起了玩笑神情。
“正是。我想设法削减他的兵权。”柳非言将几本册子交到颜少卿手中:“你边看边听我说……聿肃睿铮答应与我们合作,然而要想套牢他这个人,只是以旧事相挟恐怕远远不够,要让他得到切实的利益。最为重要的就是兵权,这也是我们搬到聿肃睿涯的关键。我们需要提拔聿肃睿铮的亲信将领,而这需要一个契机。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人。”
“舒尹。”颜少卿不假思索道。
“正是。此番一定要梵迦相助,只要我能解释清楚利弊,舒尹理应会卖我这个人情。”
“风圻梵迦已然结盟,这是其一;再者,我们此次用梵迦,梵迦或许会损失几十人,可到了叶君镆用的时候,整个梵迦族都会被他当作弃子。这个道理,只要你点透了,舒尹自然明白。”
“更何况,寒衣也会助我。只是,我不放心旁人,需要亲自去一趟。明日我会将为聿肃睿铮引见你,之后我会暂时离开,亲自说服舒尹。”
“好。”颜少卿点点头:“聿肃睿铮的亲信将领,指的是谁?”
“这个人,原是看好聿肃睿涯的。只是,聿肃睿涯并未拉拢他,聿肃睿铮却娶了他的女儿,给了他更稳定的保障。”
“原来是他,高成。”颜少卿合上册子:“时间够久了,纵然霜叶会口技,断楼也难免疑心,我们出去罢。”
“嗯。”柳非言顺从地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低头先走了出去。
颜少卿伸手欲抓住她,手抬到一半,却终是叹了一声,缓缓放下。“等我。”仿佛喃喃,随即自嘲一笑。
他总是要她等他。
而她,一直在等。
聿肃睿铮下朝刚踏上府门台阶,便听得身后有人唤道:“四殿下。”他一回首,便见断楼笑嘻嘻上前又施一礼:“四殿下,您还记得小人么?”
“你是……”聿肃睿铮一眯眼,心中起了疑:这个时候来找他,莫非那大名鼎鼎的“天机公子”已然到了么?
“四殿下,小人受柳主事差遣前来告知,殿下上次预订的锦缎昨儿到了,邀殿下前去一审,看看是否合意。”
“到了……”聿肃睿铮微一沉吟:“你先回去,告诉你家主事,明日我前去一观。”
见断楼答应了转身离去,聿肃睿铮思量片刻,入府换了身便衣,带了几个贴身随从直奔南宫府。
南宫长岭刚换下朝服,就听府丁来报:“老爷,四殿下来找您,现在书房等候。”
“知道了,下去吧。”南宫长岭挥手屏退报事的,皱眉凝神想了想,稳步向书房走去。
“舅舅。”聿肃睿铮见了南宫长岭忙起身行礼。
“殿下,这么急着来找老夫,所谓何事?”南宫长岭落了座,开口问道。
“舅舅,上次我跟您提的那事,您也说要南边肯派一名心腹重臣方可表其心之诚。”聿肃睿铮放低了声音:“‘天机公子’到了。”
“哦?”南宫长岭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心中莫名有些烦乱。老实说,他对这“合作”犹有疑虑,风圻太子叶君镆的手段心性他早有耳闻,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是玉凉劲敌。然而……他心猛然一悸:两国为敌,他不是没料到有不少风圻的细作在玉凉探听消息,只是……陈年旧事,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想竟被叶君镆揪住了把柄。聿肃睿铮将柳非言的话告知于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说动了。如果聿肃睿铮赢了,莫说聿肃睿铮与他,整个南宫家都难逃灭顶之灾——这是他无法承受的结果。他亦有些好奇:他们对玉凉朝政了解到什么程度,他们有什么办法彻底搬到聿肃睿涯呢?
“既然叶君镆有心做成这笔生意,你不妨见了一见颜少卿,看看‘天机公子’是否名不虚传。”
“依舅舅之见,我们是否该提些条件了?”聿肃睿铮言有所指。
南宫长岭瞥了他一眼,徐徐道:“这近二十日来,那柳非言也给了你不少甜头吧?你露得兴趣太浓,只会让他们套牢了你。”
“舅舅教训得是。只是虽然他查的吴炳,钱松之事属实,也的确助我们清理了内患,但到底还是蝇头小利。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兵权,若是他们办不到,我们大可翻脸不认人。‘天机公子’若是在我们手里,他叶君镆怎么也得让步,毕竟颜少卿可是他的左膀右臂。”
“比起颜少卿,我倒对那柳非言更感兴趣……”南宫长岭捋了捋须:“先前不曾听说这一号人物,观他气度谈吐,总觉非一般谋士可及。”他眸中精光一现:“凭老夫这几十年的阅历,这个人的身份,恐怕在‘天机公子’之上。他或许……”
“舅舅,他会是谁?”聿肃睿铮急急问道。
南宫长岭却岔开了话题:“你回吧,容我想想,明日你先来见我,我有几句话嘱咐你知。”
聿肃睿铮于是起身告退:“舅舅,我先告辞,您早些休息。”
待他走远,南宫长岭微合二目:“馥魑。”
“主人有何吩咐?”一抹暗影从屋外转了进来,带进一股似香非香的幽风。
“明日你跟着四殿下同去,顺便,辨一辨那柳非言的相貌……”他站起身,从一边书柜中抽出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画中青年将领绛紫战袍,英武俊毅,面色肃杀,正是风圻边关大帅谢澜清!
“主人?”馥魑抬起头,他有一张并不年轻的普通的脸,此时神色复杂。
南宫长岭叹了口气,卷好画轴重新放回原处:“从听说江远遥的孩子还活着,我就一直心中不安。当年我和赵彦订下反间计……”
柳非言猛然抬头,潋滟明眸中盈满了惊诧,仿佛一时间呆了。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再也听不清屋中人到底还在说些什么。
颜少卿亦没有想到,今夜夜探南宫府竟会有这样的收获。方才他们从屋顶上看到那幅卷轴时他已心有所感,孰料……他忧虑地看着身边的她,紧紧握住了她寒冰般的柔荑,试图给她一些温暖。
反间计……赵彦……南宫长岭……身上有特殊味道的人……等等,那个暗卫叫馥魑……爹娘的惨死……他们兄妹这些年来的苦苦追查……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了,为何她却识不清自己的心情?
手心传来温暖,她抬眸,对上他怜惜的眼神。她知道他在告诉她:无论如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她对他空洞地笑了笑,垂下眼帘:爹,娘……十九年,是时候了。
第七十二章:瓮中之鳖
“你今夜便要动身?”别院密室,颜少卿眉峰微蹙,双手按在柳非言肩上:“璧儿,你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少庄……”柳非言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必担心我。我们兄妹苦苦追查多年,如今终于有了结果,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她潋滟明眸中虽含痛楚,却依旧闪动着冷静智慧的光芒:“我要逼南宫长岭丢卒保车!”
“你的意思是……”
“那个暗卫的名字是馥魑,南宫长岭又让他辨认我的容貌,这么看来,他必是参与了当年他们毒计的重要人物。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起过的,储贾曾招认,当年那让他用白纸偷盖爹爹印信的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后来我曾询问叶君镆,他亦回忆说白娘娘曾对他提起,交给她书信的人身上亦有种特殊的味道。若我所料不假,馥魑,便是我要找的人。借他一用,让他与赵彦对一对口供,如何?”
“我大略明白了。”颜少卿沉着地点了点头:“这个由我修书一封,让聿肃睿铮转交给南宫长岭。就说太子……”他深深看了一眼柳非言,略带谐谑地眨了眨眼:“太子深眷太子妃,答应为太子妃查出江帅谋逆一案的真相。如今已将赵彦在押,供出当年所遣之人乃是他的随从馥魑,后因怕东窗事发,遂打发馥魑回玉凉,跟了南宫长岭。此次前来兰都,太子特地嘱咐我找到馥魑,按我的要求调遣馥魑行事,也是我助他们的条件之一,你看如何?”
“‘按你的要求调遣馥魑行事’……莫非……?”柳非言装作没听见他的谐谑,微微皱眉,轻轻扣桌片刻,眉目舒展开来:“啊,是,这样最好!”
知道以她冰雪聪明定然明白了自己的想法,颜少卿浅浅一笑:“既如此,我们连夜写好密信,命霜叶速速送于雪涧。”
寒鸦几点,峻岭苍茫。陡石之上,兀立着一名裙袂赛雪的高挑女子。淡眉,细眼……梵迦族无论男女皆以容貌秀美著称,而她却偏偏生了一张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脸。
然而……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似早与崇山峻岭融为一体,安宁,舒缓,无端让人生出不容玷染的敬畏。
小童舒池不由看呆了——寒衣祭司永远都像九天仙女,他想,虽然她有一张平淡的脸,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她的风姿,这也就是为什么族中无论男女老少都对她异常敬重的原因吧。因为大家都相信,寒衣祭司就是雪神的使者,会保护大家世代平安。
“小池。”寒衣没有回头,依旧迎风而立:“是族长派你来的么?站了这么久,怎么不说话?”
“啊……”舒池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祭司,族长命我前来邀您去他那里。今日山中来了位贵客呢!”
“何人?”寒衣回过头,清冷的双眸平宁如水,隐隐透着些漫不经心。
“寒衣姐姐,好久不见……”清润的嗓音轻轻响起,寒衣先是一诧,随即淡漠的脸上泛起和煦的涟漪:“泠璧,是你。”
“嘘……”柳非言狡黠一笑,将晕过去的舒池拖到一边巨石上放好:“让这孩子睡一会儿,你我姐妹好好聊聊。”
“你呀……”寒衣轻轻一叹,眸中却多了些了然和暖意:“你就这么跟来了,族长那里怎么办?”
“无妨,我方才和子舒说了,随这孩子来拜会祭司呢。”柳非言淡淡笑道:“姐姐就忍心让我跟你一起站在这儿吹风?”
“我的小屋就在附近,你随我来。”寒衣领着柳非言下了石崖,顺着小路走进一间小屋,沏了一杯百花露递给她:“你……看着比上回好些了。当时我和雪涧在栖云山见你那样憔悴,真真担心坏了。”
“寒衣姐姐……”柳非言垂下眼帘:“我已经查清了当年之事……”
“真的?”寒衣惊呼一声,皱了皱眉:“你上次告诉我们说书信当是赵彦所仿,可只有赵彦一个人办不成这件事,莫非你已清楚主谋是谁?”
“是南宫长岭。我和少庄夜探南宫府,无意听得他道出当年是他与赵彦联手使了这反间计……”柳非言声音低沉。
“啪!”寒衣一抖衣袖,愤然道:“无耻之徒!江叔英明磊落,想不到竟被这等小人枉害了性命!泠璧,此仇,姐姐一定助你报得!当年若不是江叔救下我们母女,柳姨尽心照顾……母亲去世之时便嘱咐于我,一定要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况我身为祭司,庇佑梵迦一族,玉凉始终虎视眈眈,不允我族安平,妹妹你又是我梵迦族的恩人,我……”她执起了柳非言的手:“幸而机缘巧合,我原以为清弟和你都罹难了,没想到你们兄妹竟驻守边州……你这次来找我,是……?”
柳非言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寒衣皱眉,刚要相询,便听她道:“姐姐,我心中有愧,你先听我说完。此次前来,我是想请子舒与姐姐帮忙,完成我与少庄所谋之局。”她顿了顿,徐徐说道:“如我当日所言,我已不能再将家人生死交于叶君镆,故而请雪涧助他们死遁。风陵骑悉数在叶君镆掌握之内,若想避过他的耳目,我只能求助于你和雪涧。宛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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