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信殿下待我尚有几分‘情分’,而今追悔莫及。是以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她字字如刃,扎得他无力反驳。自食苦果,他还有何话说?“澜冰对于某些东西,固执得紧,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若是谢、柳两家再有伤亡,莫怪澜冰痴愚不识大体,也莫再用百姓相拘,我便助了玉凉又若何?覆你一国、葬我一命,澜冰做得出来,殿下不妨一试。”他知道她说这些并非儿戏,外柔内刚,绝望中燃着的烈火,或许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她有能力与他拼到两败俱伤。“我答应你。”他如是承诺。
叶君镆撑着额平复了心情,唤了声:“久恕。”一道黑影立于桌前。
“告诉南樘,将宛京城中所有名医都请到相府协助邝御医。另外,”他眸光一闪,“查一查丞相以及柳氏这些日的行踪,有可疑之处务必告于我知。”
“诺。”久恕领命而下,不多时却又折了回来:“殿下,断楼的密报到了。”
“呈上来。”叶君镆淡淡吩咐,看着断楼的密报,思绪渐渐飘远——她又是如此操劳,身子可还撑得住么?
兰都食锦斋雅间。聿肃睿铮端茶轻啜一口,抬眼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对面神态自若的柳非言,正对上她明澈的目光。
柳非言似笑非笑微勾了唇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骨瓷描花的茶盅,低声道:“殿下约非言一见,难不成只是品茶?”
“打开天窗说亮话,即是要谈生意,便拿出些诚意,你究竟是谁的人?”聿肃睿铮皱了眉,放下茶杯问道。
“左右两厢雅间中都是殿下身边的死士,一句谈不拢,非言怕是再难迈出这房门,殿下果然好诚意。”柳非言淡淡一笑:“实不相瞒,聿肃睿涯野心太大,屡屡妄图攻夺风圻,我家殿下深以为恨,欲除之而后快。”
“这么说来……”聿肃睿铮若有所思:“叶君镆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正如殿下所言,我家殿下手伸得长。但对于殿下你来说,幸而是手,不是剑。剑,只取不与,无可商量。而手嘛,即可取之,亦可与之。”
“巧舌如簧。”聿肃睿铮不置可否,“我与七弟之争是我二人之事,不劳他叶君镆费心指教。”
“赵彦之事,风圻群情激愤。若是我家殿下这时出兵伐北,”柳非言徐徐说道:“苏淡离必然挂帅,大敌当前,聿肃睿涯众望积威,必得你父皇的安抚重用。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们自会从国家安危考虑,聿肃睿涯的呼声将会重新盖过殿下。重兵在握,击退风圻后班师还朝,到那一日,殿下你,南宫家,其奈他何?他会给你们留条活路么?”他不慌不忙地又啜了口茶,似在给聿肃睿铮消化这段话的时间,这才接着说道:“殿下是聪明人,这便是我家殿下开给你的价码。风圻国力尚弱,边州一役伤亡惨重,我家殿下想要时间休养生息,并不欲刀兵相见。殿下您一向温厚仁慈,主和非战,是以我家殿下希望能与殿下合作,非仅助你,也是自利。若是两国交兵,于国力百姓都有损弊,实为两国之不幸。战,成就的只是他聿肃睿涯;和,则有利于殿下你以及我家殿下。”
聿肃睿铮细细思量一番,柳非言所言的确句句在理。这也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慌,若是两国有战事,聿肃睿涯就会如鱼得水,到那时,他和南宫长岭的这些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你说的我要再想想。不过,”他倨傲地扫了柳非言一眼,轻声念道:“柳非言……我从不曾听说叶君镆身边有你这么个人物。实不相瞒,若是他有诚意,仅仅派你前来我还不放心。”
“这一点,我家殿下也已经考虑到了。非言此来,不过是探一探殿下的意思。即是殿下有意合作,但不知‘公子玄衣,尽知天机’,若是他前来,殿下你可放心?”柳非言浅浅一笑,更显清俊玉秀。
“天机公子?颜少卿?”聿肃睿铮有些意外,满意地点了点头,亦真亦假叹道:“叶君镆身边,果然是藏龙卧虎。”
柳非言不置可否:“天机公子到之前,非言可以协助殿下做些铺垫。霓裳坊中衣料繁复,若是殿下瞧上了,只管吩咐我亲自送上门。”
颜少卿接到叶君镆通传,前往书房议事。正走在回廊上,一团锦蓝小袄的叶皓昱一阵风似的向前跑来,与他刚巧撞了个满怀。
“哎呦!”叶皓昱轻叫一声,这才发现眼前之人他并不认识。疑惑地看着颜少卿,歪着小脑袋问道:“你是谁?”
“世子。”颜少卿略略一礼,后面扶扇已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世子,世子……你慢点啊,别摔了……”见到颜少卿愣了一愣:“这不是颜公子么?您这是去哪?”
“扇姨,他是谁?”叶皓昱忽闪着大眼睛追问。
“小祖宗……”扶扇取了绢帕为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柔声道:“他是殿下和太子妃的朋友。”
“婶娘的朋友?”叶皓昱眼中一下亮了起来,仰脸问颜少卿:“你既是婶娘的朋友,可知道婶娘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颜少卿垂了眼帘,声音平平:“世子不必忧心,太子妃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你见到婶娘,告诉她,皓昱想她了,让她早点回来。”叶皓昱有些沮丧,回身牵了扶扇的手:“扇姨,我们回去吧,袖姨该等急了。”
“好。”扶扇点头答应,回头向颜少卿道别,两人向倾云院走去。
注视着那小小的身影走远了,颜少卿微微一叹:璧儿,你因我之故救下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如此依恋你。日后……又要如何同他解释?
“颜公子。”正然分神,忽听身后有人唤道。转过身,却是邝御医向自己一颔首:“殿下正等你呢。”
“嗯。”颜少卿淡淡一笑:“御医这是刚从殿下那儿出来?可是为的……”
邝御医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这两日莫说是两个孩子,相夫人和少夫人都开始有些发热咳嗽……殿下心情不好。”
“当真……难以医治么?”颜少卿蹙眉:“这太子妃若是回来知道了……”
“丞相和太子妃未免太过可怜,谢侍郎夫妇这才去了没多久……”邝御医摇头叹息,“不说这些了,殿下还等着呢,你快去吧,我还得回相府去。”说着,匆匆走了。
颜少卿眸光一闪,加紧脚步向书房走去。
第七十一章:眉楼密议
“殿下。”颜少卿迈入书房,只见叶君镆正侧对着自己拨弄窗边的一株兰草,眉微皱,似在思索,又似忆着什么,唤一声也不见回音,只得略略提高了声音:“殿下,唤少卿前来何事?”
“啊……”叶君镆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转向颜少卿,嘴角轻牵:“少卿,我要你去一趟兰都。”
“兰都?”颜少卿语气微诧,然而只是一瞬——“如此说来,是太子妃已然说动了聿肃睿铮?”虽是问句,他却语调下沉,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叶君镆拍了拍颜少卿的肩膀哈哈大笑:“果然,和少卿谈事,省去我不少口舌。”
“少卿有一事不解,为何殿下不遣逸梅先生前往?出征在即,少卿愧受军师之职,自应留在殿下身边为殿下出谋划策才是。”
“我何尝不想留下少卿,”叶君镆亦真亦假轻叹一声,“怪只怪少卿你这‘天机公子’的名号。自我统领天机营起,为不显山露水,逸梅、断楼等人便几乎都隐于幕后,是以他们的名号,世人不知。断楼来信说明,聿肃睿铮不放心澜冰,因为他不曾听说我身边有‘柳非言’这么个人物。由此而见,这聿肃睿铮很看重虚名。既如此,少卿前去最为稳妥,必得他之信,也好助澜冰一臂之力。”
颜少卿点了点头:“少卿明白了。但不知殿下还有何嘱咐?此事宜早不宜迟,少卿即刻便起程。”
“也好。少卿前去我便放心了,但愿早毕早归。另有一事……”叶君镆顿了顿,目光转凉:“少卿,切不可向澜冰提起相府之事。否则以她的心性……”
颜少卿与叶君镆对视一眼,微一颔首:“殿下放心,少卿有此分寸。”
越近玉凉,天气转寒,山石陡峭。官道之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如同逐月流星,飞速驰骋。正行着,弃疏忽然打马追上颜少卿,与他并驾之时小声道:“颜公子,小心!有杀气!”
他话音刚落,前方陡崖之后簌簌飞来无数寒光,正逼二人面门。弃疏手疾眼快,黑绫飞出挡下暗器,暴喝一声:“什么人!”
颜少卿蹙眉一愣,茶眸深沉,伸手拔出防身用的“洌泉”宝剑,若有所思地看了弃疏一眼。
随着弃疏一声喝,前方和两旁陡崖之后跳出十余蒙面黑衣人,并不答言,涌向二人。
弃疏挡在颜少卿之前,一条黑绫舞开恰可遮天蔽日,那些黑衣人似早料到会有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立刻分成两组,一组死死缠住弃疏,让他不得抽身,另一组直取颜少卿而来。
颜少卿微微冷笑,“洌泉”剑出,寒光片片,惊龙翻腾,冷气森然。
弃疏边打斗,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颜少卿,眼神变幻莫测。
颜少卿剑如银网,本将自身护得周密,然而时间越长却越似有些体力不支,招数渐慢,授敌可乘之机,臂上不防挨了一刀。
弃疏暗叹,掂量差不多了,黑绫积力而出,翻起惊天巨浪,击伤数个黑衣人。领头的那个大约觉得难以得手,空损弟兄,喝了一声:“撤!”黑衣人们退了个干干净净。
“颜公子,您还好么?”弃疏催马到颜少卿身边,见他左臂衣袖割开一个口子,愧色道:“都怪弃疏察护不力,让公子受伤了。这些人的来历,待弃疏回京禀明殿下,一定彻查,绝不姑息!”
颜少卿面色淡然:“无碍,伤口不深。将军不必自责,赶路要紧。”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二人继续赶路。
兰都霓裳坊。小伙计满面堆笑将颜少卿二人引入店内:“二位里边请。需要什么样的衣料……”
“你们主事的可在?”颜少卿抬手打断了伙计,淡淡道:“我们是她的朋友。”
伙计一愣,挠了挠头:“好,您稍等。”
片刻后,柳非言带着断楼挑帘从后面走了出来,盈盈笑道:“我估摸着你们该到了,怎么拖到了今日?路途辛劳,小弟今日一定要为二位兄长接风洗尘。”说着将二人迎入后屋。
将门关好,弃疏向柳非言深施一礼:“太……”
“阿嚏!”断楼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看着弃疏摇头道:“木头!足不出户呆傻了吧?真不知公子怎么会遣了你来……”
弃疏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瞪了断楼一眼,转向柳非言:“公子,方才弃疏……”
柳非言撑不住“扑哧”一声乐了:“弃疏,一路辛苦了。好生吃喝,休息一夜,明日便起程回去吧。”
“是。”弃疏点了点头:“颜公子安全送到,弃疏理应尽早回去告诉一声,也好让公子放心。”
柳非言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一直都默默无声的颜少卿:“颜兄,非言无能,劳你辛苦这一趟。”
“柳贤弟说得哪里话,此地说话是否方便?”
“颜兄,”柳非言忽然话锋一转,明目中尽是戏谑之意:“离此处不远有一家‘眉画坊’,颜兄熟知南地女子的娇柔,可要尝一尝北地女子的风情么?”
“阿嚏!”弃疏毫无征兆地也打起了喷嚏。柳非言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弃疏可是想要同去?”
“公,公子莫要误会,是断楼这厮把我给传染了,我明日一早就要回呢,这……”
“呆子呀呆子,公子是跟你开玩笑呢,你当得哪门子真?若是寂寞了,哥哥给你……”断楼一脸坏笑,搭上了弃疏的肩。
“断楼,”柳非言面无表情地打断他:“让弃疏回别院休息,你随我们一同去。”
“啊,阿嚏!”断楼搭在弃疏肩上的手一僵,打开了喷嚏。
眉画坊。纤叶阁。霜叶为柳非言、颜少卿奉上了茶,落座在柳非言身旁,伸手指了指门外,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她。
柳非言向她作了个手势,霜叶点头会意,于是柳非言领着颜少卿移动绣榻边的花瓶,软入暗室。
霜叶重新将花瓶挪回,拿起茶壶为自己满上一杯茶:“颜公子,请您细品……”
断楼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几人品茗对答的声音不由有些怨念,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道理,她何尝不懂?然而,即便平生不会相思,一旦相思,也会尽害相思。更何况她与他的那一份生死难斩的长相思?
柳非言水光潋滟的明眸不自觉地有些湿润,望着颜少卿,竟是半晌无言。
颜少卿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璧儿,你瘦了呢。”
她曾经以为,是他身上那终年淡淡的玉檀香使她安心凝神,然而如今她知道,无关其他,只因为是他——她的骨血已融入了他的怀抱,他的气息环绕着她,如影随形。“少庄……”我的,少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