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碗药,殿下你便服用了罢。太子妃已经服过,应当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断楼微皱了眉道。
“当初便是料到她必不肯顺利服了,才多备了几株,倒用在我自己身上了。”叶君镆微微苦笑。
“若是只采一株,也不至于摔下……”断楼轻声道。
“可我逼着她服了月见草,她却砸了暖玉。到底是我算漏了,她那样的性子……怎么肯轻易承我的情?”他眸光一闪:“断楼,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天下,我是一定要夺的。可她,我也决不放手。”
“殿下,太子妃与你一般都是固执的人。”
“你的意思是?”
“给她些时间罢。”
“你们……都下去。”谢澜冰遣退了战战兢兢的下人,叹息着拍了拍被霜袖抱在怀里正哄着的皓昱:“皓昱,是婶娘连累你了,疼么?”
“婶娘……”皓昱却没有再哭,抱住谢澜冰小声道:“三叔欺负婶娘……若不是皓昱没用……”他似喃喃:“婶娘,皓昱一定要变得能保护婶娘。”
“皓昱……”谢澜冰摇了摇头:“你还小,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你三叔他只是……太清楚我的弱点。”
她目光有一瞬的迷离,可笑啊,他竟知她如此!她看着地上药碗的残骸,低低吟道:“知我如此,不如无生。不如……无生。”
三日后叶君镆前往兴德殿处理政务之时,有内侍奉昭帝口谕到太子府请太子妃前去见驾。谢澜冰换了正红宫纱,满腹心事地随内侍来到清和宫中。
恭敬地向昭帝行了礼,昭帝却未似平日里一般和蔼言笑,只淡淡吩咐“起吧。”
谢澜冰垂手而立,轻声道:“不知皇上唤澜冰前来有何吩咐。”
昭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缓缓道:“昨日梵笳已和我风圻缔约。梵笳族长欲将其妹许于镆儿,孤准了。已封舒怜星为太子良娣,七日后迎娶,须得累你操持。”
“是。”谢澜冰淡淡应下。
“澜冰丫头,来。”昭帝招了招手唤过谢澜冰到身前:“孤如此安排,你可会怨孤?”
“国事为重,风圻梵笳结为秦晋有利无弊,澜冰岂会有怨?”
“孤没看错,你一向是个识大体的孩子。甚好,甚好。”昭帝捋了捋须,顺手去端茶杯,却不知何故手一抖,半杯茶都倒在了谢澜冰的衣装上。
“哎呀,孤失手了。来人啊,带太子妃去更衣。”
一名嬷嬷应声而入,走到谢澜冰面前躬身道:“太子妃,请随老奴来。”
谢澜冰心中了然,眸光一闪,回首看了一眼昭帝。昭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澜冰丫头,杨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你不必慌张。孤在这儿等着你。”
片刻,杨嬷嬷引着谢澜冰回到昭帝面前,附耳向昭帝回禀了什么。谢澜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眼中痛色深藏。
昭帝摆了摆手遣退了杨嬷嬷,同心殿中只剩了两人。他重端了茶似不经意问谢澜冰道:“澜冰丫头,镆儿待你如何?”
“殿下待澜冰,很好。”谢澜冰轻声道。
“是么?”昭帝放了茶杯,沉了面色:“那你待镆儿如何?镆儿摔震了肺腑,又被金钗扎伤,你身为太子妃,可知是何人所为么?”
“这……”谢澜冰一抿唇跪了下来垂下眼帘:“皇上,是我。”
昭帝将手按在了谢澜冰肩膀之上,俯身盯着她冷声道:“澜冰丫头,孤的这个儿子不是随便谁便可以伤得的。伤了他,孤势必要这大胆之人付出代价。”说着,抬手欲向她后背按去……
“父皇。”殿口有人高声叫道,语调有一丝细微的颤抖。昭帝抬眼看去,正是手执几本奏折的叶君镆。
“镆儿……”昭帝站直了身子:“你不在前面处理政务,跑到这来做什么?”
“有几件事需禀明父皇知晓。”叶君镆答着,眼神飞快地扫过谢澜冰,面色不易察觉地一松,轻牵了唇角:“澜冰也在这里啊。”
“孤让她来的,嘱咐她操持迎娶舒怜星之事。既你来了,你们一会便一同回府吧。”昭帝微笑道。
“方才……”马车的木轮滚动,发出沉重的声响。半晌,谢澜冰先出了声:“你若不到,皇上会废了我的武功。”
“我没想到父皇还是知道了,还趁我不在府中召你入宫。是我大意了。”叶君镆攥紧了拳道。
“是我伤了你。若是皇上废了我的武功,或许能给你省去不少麻烦。”谢澜冰轻叹:“为什么救我?而且……”她摇了摇头:“皇上命杨嬷嬷查了我的身子……”所以,你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你那样急急赶来,找的借口若是皇上追究,又当如何?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对我?
明眸清澈,似含着无尽的疑问,看向叶君镆。
“澜冰……”叶君镆轻轻探过手去将那寒玉般的柔荑握在手中。谢澜冰身子一震,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抽回手。
“我砸了你的玉玦,你砸了我的凤佩。我毁了你的清白,你扎了我一钗……你我之间,就算扯平了。莫再互相伤害了,好么?既为夫妻,为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呢……”他说得深挚而诚恳,她微动了动唇,别过脸去。
“你不愿听,可逝者已矣。他若有灵,必希望你能过得幸福。给我时间,我不逼你,但……莫再做什么傻事。还有,若日后父皇召你入宫,一定要等我一起,或者让霜袖她们给我送信。”握紧了她冰凉的手:“幸好我到得及时,否则……”
“我……”谢澜冰微叹一声,水光潋滟的明眸迎上他幽深的目光:“你的伤……要紧么?”
终于等到她关切的一句话。叶君镆舒眉浅笑:“你的性子……向来欠不得人情。无碍的,只要你别再扎一下便好。”
昭帝微眯着眼看着小夫妻远去了,轻唤道:“寿禄。”
“皇上……”
“镆儿还是动了真情。这般着紧澜冰丫头,全然忘了我当日所言么?”
寿禄轻一哆嗦:“皇上打算……”
“既是他自己下不了这个狠心,我来帮他这个忙。你去把绾卿找来。”
昭帝唇边漾起没有温度的笑容——我最钟爱的孩子,只能做睥睨天下的霸主。如何能够……耽于儿女私情而放不开手脚呢?
第五十七章:与子携行
月出皎皎,微风习习。
谢澜冰放下手中书卷看向桌案边专心致志批阅着奏折的叶君镆,见他有时眉峰微微蹙起,忽起了身一言不发地挑帘出屋。
叶君镆停了笔看着她纤柔的背影,目光中渐渐浮上一抹和煦,重又低了头继续书写。
一只精致的汤盅忽递到眼前,谢澜冰轻声道:“歇一会,把它喝了罢。”
雪梨银耳,清甜润肺。叶君镆放了笔微笑着接了过来:“我歇着,你来替我看这些奏折?”
他本是随口玩笑,谢澜冰却微颦了眉:“皇上明明知道你伤着了,怎么还这样让你累着?”
“怎么,你心疼么?” 叶君镆好笑地看了绷着脸的谢澜冰一眼,见她垂了眼帘不言语,一边舀了汤喝一边温声道:“放心,我原先经历的比这多了去了,子澈也说了,安心调养也就无碍了。”
“大哥的医术越来越不济事了。”谢澜冰微撇了嘴,伸手执起桌上他批了一半的奏折,静静翻阅起来。
叶君镆唇角微微一抽,丝丝缕缕的清甜顺着咽喉直蔓到心田。他端着汤盅看着她面色认真、娴静如画的侧影,黑眸明灿如天上的星辰。
“还是我来罢。”喝完了汤,重提了笔向谢澜冰道。
“从小,爹爹处理朝务,我都在一边看着学着。怎么,信不过我?”谢澜冰头也不抬淡淡道:“若真是不放心,我说给你听。你若觉得可以便直接照着写了,省得费神去想。”
“好。” 她语气微有些刻薄,他却知道她也同样是个口硬心软的主,不与她计较。听着她清妙的声音叙述着一桩桩、一件件该怎样去办,条分缕析,看着她的眸光中不由又多了几分晶亮。他从未如此轻松地处理过朝务,如今有人分忧代劳,况且,这个人是她……
柔和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了投在墙上,扶扇悄悄站在帘后拭了拭眼角,霜袖面上亦现了欣慰的微笑。
最后一本奏折批完,谢澜冰轻揉了揉额角:“好了,既是要安心调养,便早些歇下吧。皓昱这会子也该来了。”
“澜冰,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叶君镆拉了她的手将她掌心摊开,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上面。
莹润剔透、青翠欲滴。只是丝丝缕缕的裂纹宛然可见。正是那日谢澜冰砸了的九尾凤佩。
“你……补好了?”谢澜冰睫毛一颤,微微诧然。
“戴上罢。莫再摔了。”叶君镆声平如水:“莫让‘了如雪’再发作。”
“嗯。”点了点头,眼帘垂下挡住眼中翻腾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酸痛。如今嫁作□,这里该是家么?为何这样淡淡的温馨总有不真实的感觉?
“后日,怜星就要入府了。”忽提了这个话茬,没注意叶君镆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我已命人收拾了霁月院。她心思单纯,年纪又小,我怕她初来乍到雅柔姐姐她们……所以还是和我住得近些,平素也好有个照应。”
“澜冰。”叶君镆忽然出言打断,半晌,方轻声道:“无论……有多少人,你终归是不同的。” 这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苍白得可笑。果然,她面上淡淡的笑意隐了去:“帝王后宫,本就是用来平衡朝局和各方势力的。殿下,有些话其实不必说的。”
自两人关系缓和,她便没有再疏离地称他“殿下”,如今这一个“殿下”如同小刺般扎得他猛然清醒。“我……”他张了张唇,却终究颓然不语。
“八月末了……”沉默许久,谢澜冰沉吟道:“入了秋,你便该出巡了。”
“是。”谈到正事,他恢复了炯炯目光:“此番出巡,不但要整顿吏治、安定民心,一并可以网罗人才。你与我同行可好?”
“嗯。我亦想带着皓昱,这个孩子须得长些见识才好。宛京太过繁华,反而让他不知寻常百姓的疾苦了。也带着怜星吧,将她留在府中我着实不放心。”
“你……”叶君镆有些苦笑地看了她一眼:“罢罢,这些稍后再议。天不早了,你身子也不好,早些休息吧。”
二人说话间霜袖已将叶皓昱接了来。叶皓昱不知三叔与婶娘这几日为何又不吵了。他本能地有些惧怕叶君镆,却不想三叔这几日来对他甚为和颜悦色。后身的伤仍隐隐作痛,他也不敢当着三叔的面使小性儿,只是更黏着婶娘。
乖乖在床上躺好,谢澜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叶君镆微叹一声走过来在叶皓昱另一侧坐下,轻身道:“睡吧。我坐一会就去外间。”
“你须静养,总惦记着走动做什么。”谢澜冰淡淡道,躺下身搂着皓昱微合了双目:“就在这睡吧。”
他不知这是否是原谅,自他对她……之后。当日之事已成二人间的禁忌,她不提,他也不提,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不欲再让她心中结郁,故而就算两人关系缓和了,晚上在倾云院批阅公文后,他也会主动到外间休息。今日她出言相留,他微有些诧异,却又有一丝淡淡的欣喜。他觉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正一点点融化,她……越来越像他的妻。不是太子妃,只是……他的妻。
轻轻躺下,房中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叶皓昱更贴近了谢澜冰,嘟囔道:“贴着婶娘好舒服呀。”
谢澜冰微微一笑,叶君镆脸色一僵,轻拍了叶皓昱一下:“哪来那么多废话,睡觉!”
叶皓昱一吐舌头,小声凑到谢澜冰耳边道:“三叔总是妒忌我。”
“皓昱,不想在这里睡的话,我可以命人把你送回怡和轩。” 叶君镆声平如水,颇有些闷闷。
“不闹了,睡吧。”谢澜冰柔声道。
夜半时分,谢澜冰浅眠醒了过来。叶皓昱睡得正酣,叶君镆却不知所踪。她微一颦眉,凝神却听见院中有压抑的咳嗽声。大哥叹息的声音宛然在耳:“细心如你,却一点都没能看出他的不对劲?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你对他太过淡漠?”是她扎伤了他本就震损的肺部。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却听得他咳完了蹑手蹑脚地折了回来,复又轻轻躺下。
她于是亦合了眼浅浅呼吸,她明白,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啊。向人含笑背人咳,只会让别人看到自己希望别人看到的。是他掩饰得太好,因为一个人若是有心让人看不到他有什么不好,别人便不会看到;也是她之前对他太过淡漠,她从未将他的事放在心上,无论他怎样,于她而言只有不相干。
她在心中轻叹,抱紧了皓昱小小的身子,仿佛想寻找一个支撑。她在心中默默道:少庄,我无法爱上这个人,因为你在我心里刻得太深。可是我不想欠他的情。我想你明白的,我是欠不得人情的性子,可若是你,你我之间无需说什么谁欠了谁,爱人之间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可他不同。我心匪石,可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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