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凌雅柔,微笑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日后可要多□□身边的人,这个织锦可不大灵光,我帮姐姐教训她一次也是让她学聪明些。姐姐下次不妨派个稳妥的人、想个周密些的法子,否则让我耗这几分心神,我尚觉得不值。”
凌雅柔身子一震,向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谢澜冰提高了声音:“侧妃既要劳神清理身边的人,府中事宜也就不劳侧妃再打理了,即日起我会安排妥贴的人交接。殿下那里我也会去说,不劳侧妃费心。”
这是真正剥了她的实权,凌雅柔虽万般不情愿却有口难言,只能恭谦诺道:“是。”
“不愧是殿下看上的人,今日我看戏看得都想拍手叫好了。”断楼斜歪在书房的椅子上,向叶君镆笑道:“有太子妃为殿下治府,殿下必无后顾之忧。”
“雅柔她们这下该收敛了,她也是个省懒的,必是想要一劳永逸。”叶君镆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微勾了唇角:“她那个身子,是不能太过劳心。我让你寻的那月见草你可查到所在了?”
“这……”断楼敛了嬉笑面有难色:“那药……极难采。我们这几个人中大约只有久刷弃疏两个能一摘。”
“过几日我要出京办些事,你跟着我顺道去一趟吧。”叶君镆淡淡道:“另外,赵彦平素跟什么人接触、说了些什么,你都给我盯紧了,但千万不可让他察觉。”
“是。”断楼应了,疑惑道:“殿下难道是想亲自去……”
“‘九尾凤佩’她随身佩着,寒毒便不会再发作。我问过邝御医,虽然寒毒不会发作,但这些年来她心肺俱损,唯有投以药石慢慢调养。”叶君镆微皱了眉。
“殿下打算就这么一直跟太子妃僵着?”断楼摇了摇头:“殿下,我说句不该说的,你若真的……不如用个孩子留下她吧。就算她起初恨你,至少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像……我和她。”断楼合了目,沉声道:“我育了这样多的醉目牡丹,她却不能回来再看它们一眼。是我当初没能留住她。”
“断楼。汀茶……太任性了。”叶君镆轻叹了口气:“谁都没料到她……”
“殿下,莫再提了。”断楼似有几分醉意,目光迷离起来,微晃着向外走去,口中轻吟:“断目自是飞去无忌,况是今朝无酒醉楼。飞去……无酒。”
叶君镆眸光微闪了闪,眼前浮现出那日,他带着她和皓昱泛舟湖中的情景。三个人,多么美好的三个人,美中不足的是那孩子不是他与她的。
他肯留下皓昱,也有很细微的一点柔情。因为有那个孩子在,这太子府便更像一个家了。
若……你会恨我么?他垂了眼帘,眸中翻腾的黑色光芒一点点平息。
第五十三章:室家君王
七月,宛京一天比一天炎热。叶君镆六月底离京办事,尚未归来。
叶皓昱跟着常川习武,每每练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谢澜冰命扶扇煮了雪耳莲子汤,每日亲自送去给这一对师徒休息时享用。
叶君镆之前吩咐过常川,叶皓昱从前太过娇惯,既是他自己立志要学,便不容半点马虎,务必严格。常川虽木讷却极为认真,得了吩咐便一丝不苟地执行,这下可苦了叶皓昱,起初的日子身子像要散架,无处不酸痛、无处不像灌了铅,却又不得休息,心中着实埋怨过几回。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头几日耍赖,早上赖在床上说不舒服不肯起来。常川无奈去找叶君镆,叶君镆却让常川去告诉谢澜冰。
谢澜冰原担心叶皓昱身子弱真有什么不适,到了怡和轩一见原是孩子撒娇,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叶皓昱见了她,可怜兮兮地将小脸埋在她腰间,哭道:“婶娘,我全身都好痛,原先姑父教我的时候并没有这么累呀。”
谢澜冰微皱了眉,坐开了一些,肃了颜色道:“皓昱,当初是谁急着要学的?这才几天便这般惧苦怕累?既这么着,我与你三叔说,从今而后你也不必学了。”
别人再怎么待他没个好脸色,谢澜冰却是一直待他和顺的。叶皓昱心中本有委屈希望婶娘能安抚一下,谁知婶娘竟也严肃训斥,不由使起了小性,哭闹道:“不学就不学,若是娘亲在必是不会逼我的……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娘亲……娘亲……”
谢澜冰面色一阵苍白,目光有几分黯然。这孩子的话刺痛她了,她怜他自幼遭此变故一直对他格外怜惜些,却不防他今日说出这样的话。也难为他,九岁的孩子离开了母亲的臂弯怎能没有想念?叔叔毕竟不是父亲,婶娘也终究不是娘亲,终是……隔了一层。她知道不该苛责他,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受伤,站起身冷声道:“原来你想做善始却不能善终之人。若你一直这般没用,你的母亲和弟弟就只能在蛮荒之地呆着,永远等不到你接他们回来的一天。常川,不用管他。”说罢,拂袖去了。
一路上有些微咳,回到倾云院,霜袖见她面色苍白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劝道:“世子年纪小,又和母亲分开久了难免想念,小姐一向待他亲近他必也是知道的,只是孩子耍小性,小姐莫要太往心里去。”
谢澜冰勉强笑了笑:“这些我都知道,再怎么都不至于跟他一个孩子计较。只是这孩子虽聪慧,到底是从小被娇惯着的,锋芒太露又有几分任性娇气,我也是借这个机会治治他。先晾着他不必管,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叶君镆下朝回府,常川便将叶皓昱之事禀报给他,末了,犹疑了一下,方道:“太子妃似是被世子气得有些咳嗽。”
叶君镆微一皱眉:“他闹得也太不像话了,常川,你随我去一趟怡和轩。”
叶皓昱见婶娘气走了,心中有些惴惴,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说得不妥。如今无人搭理,更是想起了宠溺自己的娘亲,缩在床上蒙头低泣出声。不知哭了多久,忽听门外脚步声合着“殿下”的问安声响起,他一惊,掀了被子,正对上叶君镆冷冽无波的黑眸。那目光如剑剜得他心中发慌,他下意识地一颤。
“几日不见,你倒出息了。”叶君镆嘴角漾起一个没有温度略含嘲讽的微笑:“怠误学业、冲撞长辈,这便是你原先学的规矩?今日我便给你立立规矩!”说罢转脸道:“常川,笞二十。”
常川应了声上前将叶皓昱身上的被子掀到一边,把小人儿按在床沿,举了戒尺重重打下。
身后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叶皓昱双腿胡乱踢蹬开来,羞痛嚷嚷:“凭什么打我?你们都欺负我,娘亲……我要娘亲……”
“凭什么打你?凭你已不是众星捧月的英王世子!凭这里是我的太子府!凭我是你的三叔!不知轻重、任性妄为、不思进取恃宠而骄!你当我这太子府是什么地方?你当自己是谁?我既留下了你,自然有权力管教你。”叶君镆根本不理叶皓昱的哭闹,沉声训斥道:“你不服不要紧,常川,加二十。”
不知轻重、任性妄为、不思进取恃宠而骄。合着身后剧烈的疼痛如同四根绕不开的撞木,一下下直击在叶皓昱小小的心上。他在疼痛的间隙深深打了一个寒颤,他有一瞬的恍惚——是啊,眼下自己还能享有的锦衣玉食,全凭皇爷爷一念之仁,全靠婶娘的宠爱,全倚仗三叔的容忍。没有这些,他是谁?他有什么?他是会像幼弟一般随母亲发配千里,还是压根就……他自己闹着要学文习武,满心想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结果……
“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处在何种境地,最要紧的就是记着自己的身份,弄清自己是谁,可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锋芒太露迟早是要吃亏的。识人辩人,莫要得罪不能得罪的人,莫要伤了真心待你的人,否则后果亦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今日这四十戒尺,你若聪明就该从中学到些什么。”叶君镆在戒尺的噼啪声中冷冷道:“你记着,弱肉强食,这便是帝王家的规矩。”
叶皓昱疼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湿答答地凝着几缕碎发散乱地贴在面上。好容易戒尺停了,他张着小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不敢抬头再看叶君镆。
叶君镆掸了掸衣袖,淡淡道:“这顿打只为给你个警戒,常川下手已经算轻的了。若你再犯就不是这样简单,我给你三天的时间闭门思过,第四日起继续跟着常川习武。再有怠误严惩不贷,若是不想被再丢回宫中,你也再莫说什么不学之类的胡话。”带着常川走到门口,脚下忽一滞,轻声加了句:“我若是你,便会去向她道歉。”
到了屋外吩咐照顾叶皓昱的丫鬟去请医官来瞧瞧,叶君镆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常川:“你之前说太子妃有些咳嗽?”
常川一愣,点头道:“是。殿下要去看看么?”
倾云院就在旁边不远,叶君镆抬眼望了望,轻声道:“不了。”回身向书房走去。常川默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皓月临空,星光微耀。霜袖得了谢澜冰的吩咐正打算往怡和轩看看,迎面正碰见匆匆而来的小涅。小涅手中拎着小食盒,见了霜袖笑道:“袖姐姐,正好,殿下吩咐我送汤来呢。”
霜袖微微愣了愣:“殿下吩咐送汤?什么汤?”
“我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之前殿下在书房批阅公文,突然唤我进去要我到膳房吩咐炖一味‘玉竹百合鹌鹑汤’,膳房送来之后殿下又要我送给太子妃,这不,正好碰见姐姐了。”
“多劳殿下费心了。”霜袖心中微动,轻声道。早上谢澜冰咳嗽,必是常川报给了叶君镆,他才着人送来这清咳润肺的益补汤。只是……她微微叹了口气:“小涅,太子妃在屋里,你送去罢,我还要去办点事。”
“好。”小涅应了,乐呵呵地向倾云院中走去。
到了怡和轩才知叶君镆来过,责罚了叶皓昱。叶皓昱趴在床上乖觉了不少,小心翼翼地问霜袖:“婶娘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早上是我不好,不该惹婶娘伤心。”
霜袖本也有点恼他,此时见小人儿受惊的眼神又怜惜他受了责罚,柔声道:“太子妃放心不下世子才让奴婢前来看看世子的状况,不过世子该知道太子妃一向疼爱世子,世子早上的话真伤了太子妃的心了。”
叶皓昱眨了眨眼睛:“袖姨,我身上疼得厉害,怕是不能到倾云院给婶娘赔罪了,烦劳你转告婶娘过来一趟,我想跟她道歉,好么?”
霜袖不忍拒绝,点点头:“好。世子等一等。”
谢澜冰原想冷落叶皓昱几天,让他自己想想清楚,谁知叶君镆竟来得这样快,还将孩子给打了,难免心疼。所幸都是皮肉伤,虽是青紫了但不曾破皮,想必常川也是拿捏着分量的。
叶皓昱挣扎着要起来向她赔罪,被她按下:“皓昱乖,婶娘不生气了,你莫动。”她仍有些微咳,叶皓昱心里愧疚,暗自思量:婶娘被我气成这样,三叔责罚我也是应该的。想到这,低头小声道:“婶娘,三叔让我闭门思过三日,然后继续跟常川叔叔习武。我一定认真练,再也不惹婶娘生气了。”
谢澜冰抚着他柔声道:“皓昱,婶娘只是希望你做有恒终事之人,不该再如此娇纵。你三叔责罚于你非我所愿,然而他必有他的用意,你不可记恨于他。”
“三叔告诉我,弱肉强食,这便是帝王家的规矩。”叶皓昱眸光闪烁不定:“婶娘,所以我不能弱对不对?”
其实,她更希望这个孩子的目光可以清洌如泉。她希望他有世上最纯澈的心,纯澈到可以涤尽一切仇恨和罪孽。然而她知道不可能。因为,他要活下去,在权力倾轧中活下去。她想护住他的心,但她知道,有些若不向他言明便是害了他。可她依旧不愿在他眼中看到她熟悉而又憎恶的,闪烁着欲望和野心的火苗。
“你不能弱。”谢澜冰明眸潋滟:“但是,你必须清楚你为谁而强。”忽然下定了决心,揽着他:“皓昱,入了秋,婶娘和你三叔便带你四处走一走,让你见识见识我风圻的锦绣江山。”
东篱斋烛光摇曳,逸梅给叶君镆沏上一杯茶,这才缓缓道:“殿下,如今朝中几已安稳,可以出京巡查了。”
“攘外必先安内。入秋之后罢,国内先要整治一番。”叶君镆合目想了一会,忽道:“对了,先生,今日皓昱被我责罚了,这三日怕是不能前来受教。”他微勾了唇角:“这孩子在心中怕是早将我记恨了。连带着她,大约都要怨我心狠呢。”
逸梅轻声道:“其实殿下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够多了。既然是迟早要吃亏的性子,在自家院子里跌倒,总比日后在外撞个头破血流的好。太子妃那样聪颖,定能体会殿下良苦用心。”
“不提她。”叶君镆沉默了一会,“不过话说回来,我待皓昱委实不算苛严了。当年父皇对我……”暗灰和血红的往事纷沓涌来,他轻叹道:“室家君王。既生在了帝王之家,也就无可选择。不必为衣食忧虑,自然就要在别处劳心费力。治理一国民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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